王芝腾,1981年生,河北师范大学文艺理论硕士,工作于河北省县城一学校。曾写作长篇小说《乌贼》,短篇小说《欢乐颂》、《色界天》、《孔乙己》等。在《青春》上发表小说《闭嘴》。
1 一个叫卢强的男人
我没见过卢强,我到这所学校教书那年卢强已经死了。
我是八年前来的这所学校,那时卢强刚死两年,也就是说,到现在,卢强已经死了十年了。
十年前,盧强还活着的时候在这所高中教数学,好像还是个备课组长什么的。关于卢强的事情我都是听周围同事们说的,传的人多了事情难免失真,我把广为流传的版本去粗取精去伪存真地整合了一下事情大致如下。当然,事情也没什么稀奇的,上帝说太阳底下无新鲜事。
卢强死的那年四十四,女儿在我们学校读高二。卢强老婆也在我们学校教书,教化学。卢强老婆跟卢强看上去还算恩爱,证据是卢强老婆每天下了班儿都会从化学组来数学组找卢强一起回家。其中一人有晚自习的时候除外。
卢强跟同办公室的数学老师李丽有奸情,两人相好了三年,除卢强老婆外学校里的老师尽人皆知。有老师看到过两人在学校的厕所里接吻,还有人看到过两人去县郊的小旅馆开过房。
李丽跟卢强同岁,儿子也在我们学校上初二,跟卢强闺女同班。这并非什么巧合,本校教师子女不管成绩好坏都会被照顾进特快班,李丽儿子和卢强闺女的成绩都一般,都是被照顾进去的。两人被分到同一个班后还谈过场恋爱,这也并非是什么巧合,而是因为两人都在学校的家属楼住,同一个大院里从小玩儿到大的,也算是青梅竹马。两人因为早恋被班主任教育过一次,回家反省过一周,但返校后还是继续好着。卢强出事儿之后两人的恋情才彻底作罢。
卢强出事儿三天前的晚上他跟自己的老婆坦白了与李丽的恋情,他打算跟老婆离婚然后娶李丽。卢强跟李丽已经商量好了。同一时间,李丽也在向自己的老公王亮坦白自己的奸情。遗憾的是两人的离婚要求均遭到了无情的拒绝。卢强的老婆在给了卢强三个耳光之后把菜刀架在了自己脖子上扬言离婚就死给卢强看。李丽的老公王亮在把李丽踹倒在地上后在卫生间拴了根绳子踢掉了凳子上吊自杀被李丽救了下来。值得一提的是,卫生间的门并没有反锁,王亮的这种明知自己死不了还非要死给别人看的自杀方法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在我们学校被传为笑谈。王亮的解释是他忘了锁了。
另外,大家普遍认为“上吊”是一种十分“女性化”的死法,这也是王亮遭到耻笑的一大原因。
第二天,离婚要求遭拒心灰意冷的卢强和李丽约在了县郊的小酒馆里再次密谋。两人约定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婚是一定要离的,必须重整旗鼓继续战斗。
那天晚上两人都没回家一直在小酒馆里喝到了天亮。
早晨两人分开后李丽骑自行车回家换被自己吐脏的衣服。卢强已经无法骑车,推着自行车直接回了学校去给学生们上课。
卢强那天是第一节课,上课没十分钟就倒在了讲台上,救护车往医院拉的路上他就已经死了,拉到医院又抢救了半个小时终于彻底证实了他的死亡。
尸检结果是酒精中毒导致心肌麻痹。
学校给卢强开了追悼会,算他工伤致死发了三年的工资。毕竟他是死在了讲台上。
事情并没有就此结束。世间的任何事情要想结束都需要达到某种平衡。事情“生”是因为“不平衡”,事情“灭”是因为达到了某种平衡。让事情达到“平衡”的果报通常发生在今生,“轮回”也不特指来世。事实上,今生今世相似的事情不断发生就是“轮回”的一种。生灭相续轮回不止是颠破不灭的真理。
卢强的追悼会后,卢强老婆披头散发地来到学校把她上化学课做实验用的硫酸泼在了李丽脸上。
李丽脸部严重毁容,三级伤残。
卢强老婆故意伤害罪被判有期徒刑五年。
终于平衡了。
事情因平衡而了结。
转眼间卢强已经死去十年,剩下的那三个人也都是五十朝上的人了。两家儿女也都各自娶妻生子恩怨了结。
五年前卢强老婆出狱回了乡下老家,一年之后再嫁。男方比她小十岁,是当地的一个农民,妻子跟别人跑走多年,给他留下一儿一女。一儿一女今年才上高中。卢强老婆和他靠种玉米为生。
这算是卢强老婆的“第二世”吧。
这十年,李丽一直病休在家拿基本工资。她的行动坐卧并无大碍,完全可以自理,高兴了还会给王亮做顿饭。她只是因为脸部的烧伤羞于见人才病休在家,这十年来除去医院做手术她几乎没出过门。
李丽一共做过三次植皮手术,但效果并不理想,仍然惨不忍睹。王亮给我看过她烧伤前和做完手术后的照片,判若两人——这算是李丽的“第二世”吧。
忘了交代了,王亮也是我们学校的老师——教语文的,我们语文组的备课组组长,坐我对桌。
我给王亮当小三儿已经两年了。
2 圆舞曲是一种不停更换舞伴的舞蹈
并且在更换舞伴前要跟舞伴旋转告别
我一直觉得没被人追赶的跑步是一种十分荒诞的行为,所以比起晨跑我更喜欢夜跑,因为夜跑更加隐蔽而不容易被人觉察。我一般会选择晚上十一点从屋里跑出去,在空无一人的马路上一路狂奔,十二点以后再狂奔回来。
我其实是个很懒的人,十分不喜欢运动,夜跑的习惯是我给王亮当小三儿之后才养成的。一方面是为了保持身材以小三儿的标准严格要求自己,另一方面是为了治疗我的抑郁症。
我得抑郁症有两年了,也是从给王亮当小三儿开始的。
我得的是正经八百的“抑郁症”而不是无病呻吟的抑郁情绪。我去市里的三甲医院看过,有诊断证明。我一直对那些有点儿抑郁情绪就叫嚣着自己得了抑郁症的人十分鄙视,被正式确诊为抑郁症的那天我十分兴奋,行走在阳光明媚的马路上我甚至想要放声歌唱。
我的典型症状是严重失眠,整宿整宿地睡不着觉吃安眠药都不管用。在服用抗抑郁药物治疗半年之后我的失眠得到了很大程度的改善但我仍然抑郁,甚至比睡不着觉时更抑郁了。
失眠让我的智商以及对抑郁的敏感度都有所降低,昏头胀脑几近痴呆的我根本分辨不清自己脑子里的是屎还是黄金。睡眠恢复之后的我就不一样了,我变得像警犬一样机敏,时刻都处于敏感的抑郁状态。我终于清醒地认识到我脑子里的都是屎了。
虽然我的抑郁症是跟给王亮当小三儿同步发生的但我其实并不确定我的抑郁跟王亮有无关系。我想即使有的话也关系不大。我很爱王亮,但他有老婆,我们大概一两个月才能交媾一次。
爱而不得——这难道就是我抑郁的原因吗?这也太……
那我为什么会得抑郁呢?我觉得还是跟每个人天生的脑袋有关。我天生长了一个容易抑郁的脑袋,到了一定年龄即使没有任何事情发生也还是会上天注定人神同庆地走向抑郁。
总之我认为把我的抑郁归罪于王亮是有失公允的。
说跑题了。我在说跑步。据说跑步能够治疗抑郁症,于是跑步就成为了我除吃药外治疗抑郁症的另一大手段。
的确管用,我确实觉得我在跑步的时候不那么抑郁了。当然并不是抑郁消失了,而是跑步使人对抑郁不那么敏感了。跑步使人疯狂,疯狂使人忘记抑郁。我在疯跑的状态下已经完全感受不到自己的抑郁。
我建议天底下所有抑郁的小三儿们没事儿都出来跑跑。
好了,说说昨天发生的事儿。
昨天晚上我在夜里疯跑的时候看到一个在河面上滑冰的男人。
已经夜里十一点了,这个时候在外面滑冰的肯定是比抑郁症患者还要疯狂的人。
他滑了一圈儿又一圈儿,像一只孤独的黑天鹅。
我停止了跑步,看入了迷。
湖面上的冰冻得不是很结实,东面的湖结着冰,西面的湖已经在开化了,他极有掉进冰窟窿的可能。
据说掉进冰窟窿里的人即使会游泳也很难生还,因为一旦掉下去你就找不到冰层上的出口,尤其是在这样漆黑的夜里更是什么也看不见,只能在冰层下苦苦挣扎绝望地死去。除非有美人鱼救他们。
我是美人鱼吗?
当然不是。
但这并不妨碍我希望他掉进去。
他滑了一圈儿又一圈儿还是没有掉进去,我都有点儿着急了。
“我可以跟你一起滑吗?”我朝他喊。
“你说什么?”他在我面前停了下来。
“我觉得你像一只黑天鹅。”
“为什么?”
“因为只有黑天鹅才会在半夜出来滑行。”
“为什么是黑天鹅?白天鹅半夜不出来吗?”
“不出来吧,我觉得。”
“为什么?”
“白天鹅都比较骄傲喜欢白天出来。黑天鹅比较谦卑所以晚上行动。”
“白天鹅为什么骄傲?就因为长得白吗?”
“不是。白天鹅代表善良,善良总是比较骄傲。黑天鹅代表邪恶,邪恶总是比较谦卑。”
“呵呵,你还挺了解天鹅。”
“不了解,我瞎编的。”
“呵呵,你见过天鹅吗?”
“没见过。我连鹅都没见过。”
“我乡下老家就养着鹅,又脏又丑。”
“天鹅也好不到哪儿去,我觉得。”
“可能。”
“不过腌鹅蛋很好吃。”我说。
“你喜欢吃腌鹅蛋吗?”他说,“我明天还会来滑冰,给你拿几个。我老家的鹅下的,自己腌的,绝对没放苏丹红。”
“好啊,先谢谢你。”
“不客气。”
“我可以跟你一起滑吗?”我问。
“当然。那我们就是两只‘黑天鹅了。”
“我觉得我是一只‘鸬鹚。”
“好啊,鸬鹚下来滑啊。”
“我没带冰鞋,我回去拿冰鞋。你等着我。”
“好的。”
我租的房子离湖边不远,我走回去拿了冰鞋再次回到湖邊,“黑天鹅”已经不见了。
他可能已经掉进了冰窟窿,我想。
我再次走回租的房子,洗洗睡了。
今天早上六点我是被邻居的吵架声吵醒的。我租的房子是老楼,完全不隔音。
邻居那对夫妻大概四十多岁,每天吵,而且吵的内容也一成不变没有什么新花样。我早已经没有了初次听见他们吵架的那种惊喜了。
“凭什么你哥买楼你妈就给钱,我买楼你妈就不给钱!”女的说,“我写借条朝她借都不行!太不把我这个儿媳妇放在眼里了。告诉你我买的新楼你别想住!”
“谁他妈爱住你的楼!我告诉你我妈的钱你一分也别想要!”男的说。
“操你妈的!离婚!”女的歇斯底里地喊道。
“去你妈的!我操你妈!”
“放开手……我的脖子……杀人了……”
听声音女人被掐住了脖子,之后就没声音了。
难道她被掐死了吗?终于有了惊喜。
五分钟以后我听见了男人开门下楼的声音。
我从床上起来上了个厕所,然后刷牙洗脸穿上衣服出去晨跑。我说了我不喜欢晨跑,但晨跑还是我每天必备的项目,为了治疗我的抑郁。
打开门路过邻居家的时候我很想敲门看看她是不是已经死了,想了想还是算了。
我跑出楼道跑出小区跑到了街上。我在大街上跑得很快,我跑步不喜欢被人看见,所以我尽量加快速度,减少暴露于人的时间。我甚至快得他们来不及反应从他们身边飞过去的是什么就消失不见了。
我跑到了县里唯一的一个运动场上,速度慢了下来,反正周围都是跟我一样疯跑的人,我再也不用觉得羞愧。
我每天早上都要在这个运动场上跑十圈。今天是星期天,操场上跑步的人比平时要多。
我的前夫和他现在的老婆从我后面赶上了我,他们俩也每天都跑,我们每天都能遇见。
“早啊,跑几圈了?”我前夫气喘吁吁地问我。
“三圈。”
“加油啊!”他老婆对我说。
他们俩从我身边跑了过去。
我跑完了给自己规定的每天十圈儿之后坐在操场旁边的长椅上发呆。
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少妇蹲在我前面看管着她两岁左右的闺女。她闺女蹲在地上玩儿土。
少妇的手机响了。
“婊子操的!你就不管孩子吧!去你妈的!”少妇朝手机里骂道。
“……”
“你去死吧!她没有你这种爹!我一天天带孩子累得都他妈快死了,你天天没事儿人似地吃晚饭就往床上一躺看电视连个碗都不刷。你他妈挺尸挺死得了!我生完孩子就得了产后抑郁也没人管我,我现在天天睡不着觉还得天天带孩子,我都快崩溃了。我不想活了。”少妇哭了。
“……”
“我不管!我一会儿就把孩子扔河里!我也跳下去!我他妈早就不想活了!”
她挂了电话抱起孩子真的往运动场旁的河边儿走去,河里跟湖里不一样,已经完全开化了,很适合跳。
我站起身跟上了她,想看看她到底跳不跳。
我戴上了耳机边走边听歌,跟着她来到了河边儿。
她在河边的桥上停了下来亲了亲婴儿车里的孩子,没抱孩子翻过桥栏纵身跳了下去。我的耳机里响着二手玫瑰的《粘人》:“二更里呀,敲打窗棂啊,叫声情郎你莫高声啊,下地开开了门儿啊,你笑脸儿就把我迎啊,一把拉住郎哥的手,那么咳呀嘚咳呀,郎啊郎啊叫了好几声啊……”
我走到桥边往桥下看了看,确实不见了。
桥边立刻围过来不少人,有个三十多岁的小伙子跳了下去潜到了水里,两分钟后他露出了水面连拖带拽把少妇弄上了岸。岸边有人给他鼓掌,还有人拿着手机对着不知道是不是已经成为尸体的少妇不停地拍照。
一个中年女人打电话叫了救护车。一个自称以前当过医生的老头跪在地上不停地给少妇做人工呼吸和心脏按摩。
五分钟以后救护车到了,从车上下来的医生继续给少妇做人工呼吸和心脏按摩,二十分钟后确认少妇死亡。
我的耳机一直没摘,我一边儿听歌一边看医生给少妇做人工呼吸和心脏按摩,确认少妇死亡时我的耳朵里正响着二手玫瑰的“三更里呀,我们俩进绣房啊,二人上了呀床啊,解開了香粉袋呀,露出了菊花香啊,一朵鲜花被郎采,那么咳呀嘚咳呀,你问郎君香不香啊……”
十分钟后少妇的男人来了,殡仪馆的车也到了,男人跟少妇一起去了殡仪馆。
人群散去,我戴着耳机原路返回到运动场。再次来到刚才看见少妇时坐的那个长椅,坐下,继续听音乐。
一个正在晨练的老头,一边儿做着甩手运动一边儿朝我走了过来。
“这有人吗?”
“没人。”我看了他一眼,老头大概七十出头。
“今天周日晨练的人真多啊。”他在我旁边坐下了。
“嗯。”我摘下了耳机。
“你也是来晨练的?”
“嗯。”
“像你这种有锻炼意识的年轻人不多啊,等意识到身体的重要性已经晚了。”
“哦。”
“你在等人?”
“没有。”
“你是来相亲的?”
“相亲?”我很诧异。
“是啊,每周日上午这儿都有相亲大会你不知道吗?”
“我不知道,我每天早上跑完步就去上班儿了。”
“哦,那你走得太早了,相亲大会九点以后才开始,只有周日才有。”
“是免费的吗?”
“是。”
“现在居然还有免费的东西。”
“收钱也没人来啊。团县委组织的,为了解决咱们县大龄青年的婚姻问题。”
“咱们县年轻人最紧迫的问题不是就业问题吗?那么多年轻人没工作,团县委不是更应该率先解决一下吗?”
“就是因为县里解决不了他们的就业问题才解决一下他们的婚姻问题的,转移一下矛盾嘛。”
“也是,转移一下年轻人焦虑的焦点——从焦虑没有工作转移到焦虑没有对象。反正都得焦虑,焦虑什么不是焦虑呢。”我说。
“回咱们县的年轻人都是在北上广这种大城市混不下去的。但他们回到咱们县也找不着工作,只能先让他们找老婆生孩子了。”
“但是不是说‘饱暖思淫欲吗?人不是得吃饱了撑的才会想到搞对象吗?”我问。
“呵呵,我也不知道。”老头说。
“我觉得‘饱暖思淫欲这话说的根本就不对,男人在饥寒交迫的时候才会想到女人,一旦让他们吃饱喝足他们就该倒头大睡了。饱暖思睡眠,我觉得。”
“呵呵,可能吧。总之县里解决不了他们的工作问题只能先让他们找老婆生孩子了。”老头说。
“那他们靠什么养老婆孩子呢?”
“这就是你们女人不对了,为什么非得靠我们男人养着呢?”
“我不是这个意思,那女人们靠什么养老公孩子呢?”
“咱们县的服务行业这么繁荣,她们总能找到工作的。”
“靠,不是吧?”
“咱们县有好多年轻妈妈在夜总会干你不知道吗?年轻女孩儿做鸡都去大城市了,瞧不上咱们县城。”
“我说咱们县的鸡们怎么都那么难看呢。”
“你是做什么的?”
“县医院的护士。”
“白衣天使啊。”
“不敢当不敢当。”
“你今年多大?”
“三十七。”
“结婚了吧?”
“结过,离了。”
“对不起,对不起。”
“没关系。”
“不怕你笑话,我是来相亲的,我老伴儿去年没了。运动场那边儿是你们年轻人相亲,这边儿是我们老年人相亲。两边儿都是团县委组织的。”
“哦。”
“我是县粮食局退的休,有房有退休金,不跟儿女一起过。”
“您是在跟我相亲吗?”
“你一会儿也可以参加相亲啊,来都来了,你现在有对象吗?”
“我要是去相亲去哪个队伍呢?年轻人的还是老年人的?”
“去年轻人那边儿的吧,年轻人那边儿也有不少四十多岁单身离异的。”
“肯定都是男的吧?人家四十多岁的男的是去找小姑娘的。我怎么竞争得过人家小姑娘?”
“四十多岁的男人肯定是想去找二十多岁的小姑娘的,但你可以去找年轻小伙子啊,咱们县挺多年轻小伙子都喜欢找比自己大的。”
“为什么啊?”
“可以养着他们啊。”
“免费饭票啊?我挣得不多。”
“不管你挣得多不多,只要你肯出去工作就行。咱们县很多年轻小伙子都不工作,只要能在家打游戏饿不死就行。”
“为了打游戏娶一个年老色衰的女人?”
“你不觉得比为了爱情娶一个年轻漂亮的女人而出去工作更划算吗?”
“也是。”
“你一会儿可以去年轻人的队伍看看,有不少这样的年轻男人。”
“还是算了吧,我喜歡比自己大的。比我大二十岁以内的我都不会考虑。跟六十岁以下的男人谈恋爱我都会觉得自己有恋童癖。”
“那你觉得我怎么样?”
“你多大?”
“七十一。”
“那我可以考虑。”
“你来我们老年组相亲吧,你会很受欢迎。”
“我会去的。”
“你真是护士?”
“嗯。”
“那我有个问题咨询你,你觉得中药降糖管用吗?我有糖尿病,一直打胰岛素,最近把胰岛素停了在吃中药。”
“你血糖现在多少?”
“今天早上空腹测九点三。”
“还是高啊,你还是继续打胰岛素吧。血糖过高会损害你的内脏,胰岛素能让你的血糖保持在正常水平避免内脏受损。”
“那我买的那些中药怎么办?我买了不少盒呢。”
“中药可以接着吃,它们可能有辅助降糖的作用,反正吃不死人。胰岛素不能停。”
“我就是为了停胰岛素才买的中药。”
“绝对不能停。”
“好的。”
“你要按时测血糖,胰岛素不能停。”
“好的。我能加你个微信吗?有医学方面的问题我好请教你。”
“好的。”
我们互相加了微信。
“我要去相亲了,你看老年人的队伍已经来了不少人。”老头说。
“祝你好运。”
“谢谢,你考虑考虑我,微信联系。”
“好的。”
他站起身朝老年人相亲的队伍里走去。
我一个人在椅子上又听了会儿歌,然后往年轻人的相亲队伍里走去。
年轻人本人来相亲的不多,多数都是年轻人的父母拿着子女的照片儿来替他们相的。
一位父亲跟一位母亲交换了各自儿女的照片儿。
这位母亲掏出老花镜拿着对方女儿的照片端详了好半天,“你女儿的照片用‘美图秀秀修过了,有没修过的照片吗?”
“没有。你儿子的照片也修过啊,还美白了。”
我从他们身边走了过去。另一对父亲和母亲也在交换彼此儿女的照片。
“你女儿也太胖了吧?”这位父亲拿着对方女儿的照片说。
“是啊,她也减过很多次肥,都没成功。实在是不好意思。”这位母亲抱歉地说。
“那你觉得我儿子怎么样?”
“很阳光很帅气。”
“你闺女其实长得也挺好,就是太胖了啊。现在年轻人都喜欢瘦的,我儿子也是。我怕我儿子相不上。”
“真是不好意思。”
“其实我觉得女孩子还是胖一点儿好看,我喜欢女孩子胖一点儿。胖怎么了!我觉得你闺女就很好看。我儿子就是太挑剔了。现在的年轻人都喜欢挑肥拣瘦,我真是看不惯他们!”
“是啊是啊。”
“把你闺女的照片给我吧,我回去说服我儿子。”
“好的好的。”
他们互相交换了照片。
年轻人的相亲队伍如我所料除我以外没有中年妇女,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倒是有几个,东张西望地寻找年轻小姑娘。但现实很让他们失望,小姑娘们都没来,小姑娘的父母们是不会把照片给他们的,他们更相信同龄人,更愿意把照片给年轻人的父母。
我站在树底下抽烟,一个四十来岁的男人朝我走了过来。
“小姐请问你是来相亲的吗?”
“是。”
“你好,我叫陈志,在县公安局工作。”他朝我伸出了手。
“你好。”我跟警察同志握了握手。
“我今年四十九,单身。”
“哦。”
“老婆去年癌症没了。”
“哦。”
“请问你在什么单位工作?”
“金海湾宾馆。”
“你是做……?”
“是的。”
“‘金海湾我们局一直罩着呢。你干了几年了?”
“你这算是执行公务吗?”
“不是,我随便问问。”
“五年。”
“那你干吗来相亲?”
“想找个男人结婚。”
“洗手不干了?”
“当然不是,继续干。”
“结了婚你还怎么干?”
“我结婚跟我干不干有什么关系?”
“他怎么可能让你继续干?”
“所以我的标准就是要找一个能接受我继续干的男人。”
“你觉得我怎么样?”
“你能接受我继续干吗?”
“可能不能。但是我可以罩着你不被抓进去。”
“你是说给你当情人吗?”
“你同意吗?”
“但是我想找的是一个能给我婚姻的男人。”
“怎么可能?你还想继续干。”
“那好吧,那我不结婚了。”
“你愿意给我当情人吗?”
“好吧,我希望全天下的妓女都能找到一个能保护她的警察。”
“我能加你个微信吗?”
“当然。”
我们互相加了微信。
“我会去‘金海湾找你的。”
“好的。那咱们的关系到底是‘情人还是‘妓女和嫖客?”
“有什么区别吗?”
“我觉得‘妓女和嫖客的关系更牛逼一些。”
“那就妓女和嫖客吧。”
“好的。”
“我会罩着你的。”
“谢谢,我会给你免费的。”
“那怎么好意思?”
“不用客气,以后罩着我就行了。”
“那我先谢谢你。”
“不客气,军民鱼水情嘛。”
“呵呵。”
“你以前嫖過娼吗?”
“嫖过,我刚当警察那年,就在你们‘金海湾。我这人特别不会说话,我跟老鸨说‘给我找个小姐。”
“哈哈,你太不会说话了,你应该说‘给我找个女孩儿。”
“呵呵,是啊。”
“祝你事业有成爱情甜蜜婚姻美满。你应该去相个亲,不会影响咱们俩妓女和嫖客的关系的。”
“谢谢。那我先去那边儿相亲了。”
“好的,祝你相亲成功。”
“我会去‘金海湾找你的。”
“好的,提前微信联系。”
警察同志走后我继续站在树下抽烟,四处张望着有没有什么好男人。
我对一个由母亲带着来相亲的年轻男孩儿产生了兴趣。我掐灭了烟走了过去。
“请问你想找什么条件的?”我问男孩儿。
“我们不找比我儿子大的。”男孩儿母亲说。
“我认为您不能光看年龄,大的更会照顾人。您儿子多大?”我说。
“二十九。你多大?”男孩儿母亲问。
“三十七。”
“你是干什么的?”她问。
“警察。”
“妈妈我喜欢警察姐姐。”男孩儿说。
“你闭嘴!”男孩儿母亲训斥男孩儿。
“我儿子是上海交大毕业的,你是哪儿毕业的?”男孩儿母亲问我。
“河北公安警察职业学院。”
“专科本科啊?”
“专科,我们学校没本科。”
“那你现在在哪儿上班儿啊?”
“咱们县公安局。”
“是正式的吗?”
“是的,我已经转正五年了。”
“哦,那我们还可以考虑考虑。我们有两套房,但儿子婚后我得跟他一起过。”
“我能问一下您儿子是干什么的吗?”
“目前没工作。”
“哦,没关系。我能问一下你儿子为什么复旦毕业又回咱们县吗?”
“是我让他回来的。”
“哦。”
“妈妈,我喜欢警察姐姐。”男孩儿又说了一遍。
“谢谢。”我朝他笑笑。
“我喜欢玩儿‘制服诱惑,尤其是警服。”男孩儿说。
“是吗?我也喜欢。我喜欢对方穿囚服。”我说。
“我有啊。”男孩儿兴奋地说,“我还有手铐和脚镣,有空一起玩儿。”
“好啊。”
“你们在说什么?‘制服诱惑是什么?”男孩儿妈妈问。
“一种网络游戏。”我回答,“一种把罪犯治服的网络游戏。”
“哦。”他妈妈说。
“我可以加你个微信吗?有空来我家玩儿‘制服诱惑。”男孩儿说。
“可以啊。”
我们互相加了微信。
“你平时下了班儿业余时间喜欢干什么?”男孩儿问我。
“除了玩儿‘制服也没什么别的爱好。”
“我也喜欢玩儿游戏,最近在打‘王者荣耀。”
“哦,我也玩儿‘王者,你打什么角色?”
“法师。”
“哦,我是刺客。”
“那咱们可以组队,一会儿我加上你。”
“好的,我玩儿的是迷雾模式。”
“靠,厉害啊,需要插眼和反眼的配合。”
“嗯。”
“你很厉害啊。女的玩儿刺客的少,刺客需要有诡异的想象力。”
“我觉得你做法师也很厉害啊,法师伤害别人的能力都比较强。”
“但其实我这个法师比较脆弱,自身难保。”
“那你需要做好自身防御……”
……
我们聊了有二十分钟的“王者荣耀”然后依依不舍地挥手告别约好空了去他家玩儿“制服诱惑”。
从年轻人的相亲队伍里出来我又去了老年人的相亲队伍。相比年轻人,来相亲的老年人们明显更加热情和富有朝气。
有几对老人站在树下窃窃私语。我走过去偷听。
“我在县土地局退的休,每月有退休金。有一套两室一厅,跟儿女分开住。我女儿是一小学老师,儿子在财政局。”老头说。
“我条件不好,没退休金。”老太太不好意思地说。
“没关系,我想找一个人品好勤快能干的,会打扫屋子洗衣服做饭就行。”
“那你不是在找保姆吗?”老太太有些生气。
“不是不是,绝对不是。”
“那你的退休金会每月分给我点儿吗?”
“这个……”
“你去保姆市场打听打听,找一个保姆一个月要多少钱?少于两千没人干的。我不可能给你做免费保姆的。”老太太说。
“我的退休金不可能分给你,但我死后财产可以分给你一些,我可以立遗嘱。”
“算了吧,谁知道谁死在谁前头。不过谢谢你提醒了我,我还是不找老伴了,给人做免费保姆没什么意思。我下午去保姆市场看看,看有老头需要保姆吗,做保姆我还能有工资。”
“嗯,主意不错。”老头说。
“谢谢你提醒我。”
“不客气,祝你好运。”
“也祝你好运。”
我又走到另一对老人旁边儿偷听。这是对儿老相好了。
“唉,我也没办法啊,那你说说怎么办?我儿子死活不同意咱俩啊。”老头愁眉苦脸对老太太说。
“那咱们怎么办?”老太太皱着眉头看着老头。
“唉,都怪我生的那个王八犊子!我真懒得看他。他听说我找了老伴不但不同意而且要跟儿媳妇还有孙子搬过来跟我一起住,他说我就是太寂寞了,需要有人陪。谁他妈需要他们陪啊?我都快烦死他们了。”
“你儿子和儿媳愿意回去陪你说明对你还是很孝顺的,老人不都希望儿女常回家看看吗?”老太太说。
“谁希望啊?我就想一个人待着,他们千万别来,我烦都烦死了。我真的就想一个人待着,除非是跟你,跟我爱的人。”老头说。
“我也是,我也想一个人待着或者是跟你待着。你还好,儿子儿媳没跟你一起住。我就惨了,跟闺女姑爷一起住,还得帮他们俩看外孙。我也快烦死了。我其实特别不喜欢看外孙,我就想把外孙子扔家里出来跟你约会。”
“是啊。还是约会好。什么儿子孙子天伦之乐啊?我怎么他妈的不觉得?”
“是啊。”
“要不咱们俩私奔吧?让他们再也找不着咱俩。”老头说。
“好啊,去哪儿?”
“你觉得齐齐哈尔或者呼和浩特怎么样?”
刚才跟我聊过天的那个老头儿朝我走了过来。
“遇到合适的了吗?”他问我。
“没有。”
“你觉得我怎么样?”
“我还没考虑好。”
“我能请你吃个饭吗?”
“这个……我不太喜欢吃饭。”
“要不我请你去跳广场舞吧?”
“可以啊,什么时候?在哪儿啊?”
“晚上才有,就在县政府对面的中心广场上。我每天晚上都去跳。你愿意陪我一起去吗,今天晚上?”
“可以啊,跳广场舞收费吗?”
“每年组织者会收点儿电钱,我今年的钱已经交了,一年一百。你去跳不用交钱,算我的那份儿。”
“好吧,但是我不会跳广场舞。”
“我可以教你。”
“算了吧。但是我会去看你跳的。”
“好的。那晚上六点广场见。”
“嗯,互相找不到的话微信联系。”
“好的。”
我在运动场上相了一上午的亲,收获颇丰,一共获得了三个人的微信号。中午回到家我吃了两块饼干然后躺在床上睡着了。醒过来已经是下午五点。我洗了把脸,六点钟准时来到了广场赴老頭儿的约。
六点钟天已经全黑了,广场上的灯刚好亮了起来。
广场上人很多,煮饺子一样,老头儿正混在一群跳广场舞的大爷大妈中间跳得起劲儿。他看见了我,朝我摆了摆手,并没有停止跳动。
我注意到前几排领舞的大妈们都穿着十分性感的超短裙和肉色的长袜,露着肥硕的大腿。
广场舞队伍的南面是扭大秧歌的队伍,无论男女都穿着绿衣服,脸上抹着红胭脂。
我往广场的东南角走去,那里有一群唱红歌的,两块钱一首,有卡拉OK伴奏,谁想唱谁就站到台上去唱。一个老头儿正在台上唱《我和我的祖国》,台底下一大群人在下面安静地听着,有个大妈给他鼓掌,可能是他的粉丝。
我继续往广场的南边儿走去,看见一个男人正在放孔明灯,孔明灯上写着“阿强和阿娟爱情永存”。一个女人在他旁边儿站着看,应该就是灯上所说的那个阿娟。
他点着了火,孔明灯幽幽地朝天上飘去。
“今天的夜空真美啊,连星星都在眨眼。”“疑似阿娟”抬头看着天空说。
广场的最南边聚集着一群卖小孩儿玩具的小贩摆满了地摊儿。卖洋娃娃、小汽车、机器人、溜溜球之类的。我买了一个溜溜球,把线套在手上怎么也遛不起来。旁边一个六七岁的小男孩看得着急了:“你不能逆着球来,你得顺着球的劲儿。”
我把溜溜球送给了他,他立刻把溜溜球溜出了花。
一个三四岁的小男孩拿着泡泡枪打出了不少泡泡,然后钻进泡泡堆里,感受幻灭。
一个父亲带着他三四岁的女儿来找小摊儿老板理论。女孩儿身后背着对儿翅膀。
“这是我们刚才从你这儿买的蝴蝶翅膀,一个劲儿地往下掉金粉啊,弄得小孩儿衣服上脸上全是,小孩儿吃到嘴里怎么办?”女孩儿父亲说,“我们能不能换个别的玩具?”
“不行,我不换。我喜欢翅膀。”小女孩儿哭了。
“金粉吃进嘴里怎么办!你看看,你满脸都是!”女孩儿父亲训斥她。
“我不换!我喜欢翅膀!”小女孩儿哭得眼泪鼻涕都流下来了。
“你们已经玩儿老半天了,没法儿给你们换了。”小摊儿老板说。
“我们真的是在你这儿买的。”女孩儿父亲说。
“我知道你们是在我这儿买的,但是你们玩儿老半天了真的没法再给你们换了,换了我没法儿再卖了啊。”
“我们没把这个弄旧,你看看,还很新。”女孩儿父亲让小女孩儿转过身给小摊儿老板看翅膀。
“但是翅膀上的金粉已经掉得差不多了。”小摊儿老板说。
“掉了正好,省得下一个买的小孩儿吃进嘴里。您就给我们换了吧。”
“唉,真麻烦,那好吧。你再挑一个十块钱的玩具。”
女孩再次哭了起来,挣扎着不让她爸爸卸下她的翅膀。女孩儿父亲在女孩儿的誓死捍卫下终于还是把翅膀卸了下来。小摊老板找了个新包装袋把翅膀放了进去。
女孩儿父亲给女孩儿挑了一个十分性感的芭比娃娃。
“我不喜欢娃娃。”女孩儿拿着娃娃边哭边跟她爸爸走远了。
我往广场的北边走去,那里是一群开碰碰车的,大都是一个大人带着一个小孩儿在开,也有一对儿情侣在开的。碰碰车被做成了太空飞碟的形状,飞碟底部开着彩灯,闪着五颜六色十分诡异的光芒。
我请广场上一个乞讨的流浪儿坐了碰碰车。他大概八九岁的样子,两只手都没有了,应该是被丐帮老大砍下去的。
“你一会儿得再给我十块钱。”他在碰碰车上对我说。
“为什么?”
“我是为了你的安全,我们老大盯着咱们俩呢,从我上车他就盯上了,那边儿穿红衣服的那个。”
“靠,你们老大穿衣服的风格怎么那么俗艳?”
“你不给我钱我怕他会跟踪你。”
“我又不拐走你,他跟踪我干什么?”
“你请我坐碰碰车他会感觉很奇怪。他是一个对这个世界充满好奇的人,所以他肯定会跟踪你。”
“我给你钱难道就能阻止他对这个世界的好奇了?就能阻止他跟踪我了吗?”
“是的,我可以跟他解释你刚刚死了儿子,带我坐碰碰车给我钱是为了抚慰一下自己的丧子之痛。”
“好吧。”我给了他十块钱。
从碰碰车上下来,我走到广场的最西端跳交谊舞的人群旁边儿。我找了个长椅坐了下来点着了一根儿烟。
跳交谊舞的大概有三四十对儿。大多是一男一女搂着在跳,有两对儿是两个女的搂在一起跳的,还有一对儿是两个男的。
一男一女搂在一起跳的看眼神儿就不是夫妻。他们看对方的眼睛里闪耀着爱情的光芒。
当然,一对夫妻每天来这里亲密地搂在一起跳舞也是违背自然规律的。
一个穿紫红色灯芯绒连衣裙的女人引起了我的注意。她大概四十多岁,身材已经发胖,赘肉不可阻挡地从紧箍在身上的灯芯绒裙子里显露出来。她高昂着脖子以国标的标准舞姿搂着她的男伴儿旋转,旋转的时候裙摆会跟着她一起摆起来。她个子很高,大概一米七左右,本来就比她的男伴儿高出半个头;她穿着高跟鞋,整整比她的男伴儿高出了一个头。又高又胖的女人搂着又瘦又小的男人不停地旋转,这画面一定是上帝给我们的某种启示。
我看得入了迷,老头儿朝我走过来我都没注意到。
“找了你半天,还以为你走了呢。”老头儿在我旁边儿坐下。
“你抽烟吗?”我递给他一根烟。
“谢谢,戒了。”
我把烟放进嘴里,点着了。
“你会跳交谊舞吗?”他问。
“不会。上学的时候跳过兔子舞。”
“兔子舞是什么舞?”
“就是一堆人排成一排每个人搭着前面那个人的肩膀往前蹦。”
“呵呵。那不是傻子都会跳吗?”
“是啊。”
“我每天跳完廣场舞都会来这儿跳会儿交谊舞。今天我的舞伴儿没来。我舞伴是男的但我不是同性恋。”
“是也没关系。”
“我教你交谊舞吧。”
“好啊。”新的一支舞曲开始了,圆舞曲,但我听不出是谁的。
老头儿搂着我跳了起来,搂得很紧,我闻到了他身上的味道,不太好闻。
“你很有天赋,学得挺快。”他说。
“别踩着你脚就行。”
“真体贴人。”
“我其实从不会体贴人。”
“一会儿跟我回家好吗?”
“你们跳交谊舞的这群人里互相搞上的多吗?”
“有几对。”
“哦。”
3 你肯定想知道我上面写的
这些跟王亮有什么关系
没什么关系。
我下午没课,在办公室坐着打“王者荣耀”,我已经跟上周相亲认识的那个“妈宝男”组了队还约好下周去他家玩儿“制服诱惑”。
王亮坐在我对面对着小镜子一心一意地剪他鼻子里的鼻毛。别的老师都去上课了,办公室里只有我们俩。
“用我帮你吗?”我问他。
“不用。”
“你如果不剪它们它们会长多长?”
“不知道。”王亮说
“你试试,让它们像葱一样茁壮生长吧。”我说。我跟王亮已经两个月没交媾过了,他不约我我绝不会主动约他。
十分钟以后王亮终于剪完了他的鼻毛放下了小剪子。
“你今天晚上有空吗?”他问我。
“没空。”我没抬眼皮玩儿着手里的“王者荣耀”。
“没空?你晚上干什么?”
“接客。”
“别扯淡了。我晚上去你那儿。”
“你爱去不去。”
晚上下了班儿我回到租的房子洗了已经堆成山的脏衣服,刷了水池子里堆成山的碗,把好久没拖的地拖了两遍,擦掉了窗台以及床头柜上厚厚的灰。我还是很爱王亮的。
干完这些活儿我烧了壶开水坐在沙发上发呆。我看见墙角的地上躺着包方便面,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的。我捡起来看了看,没过期,于是打开吃了。我懒得泡,干嚼着吃,我一边儿干嚼着方便面一边儿拿着手机跟上周相亲认识的警察大哥聊天儿。
“嗨!”我发了过去。
“嗨什么嗨,我去‘金海湾找你来着,根本没有你这个人。”
“我其实没在那儿干。”
“那你到底是小姐吗?逗我呢吧?”
“我真的是。我现在自己在家做。”
“真的假的?”
“真的。”
“那我可以找你做吗?”
“当然。我给你免费。我还指着你罩着我呢,扫黄最容易扫我们这些没在酒店上班儿无依无靠的暗娼了。”
“好啊,我肯定罩着你。我现在可以去找你吗?”
“今天不行,改天。”
“好的,我一定去。”
“你真的是警察吗?做之前我得看看你的警证,你别蒙我,白占我便宜。”
“靠,我当然真是警察,我有警证,我去你那儿的时候带着。”
“好的,做之前请出示你的证件。”
“把你的地址给我发过来,我空了去找你。”
我把我的真实地址给他发了过去。
“收到了,我过几天空了就去找你。”
“好的。”
“你吃饭了吗?”
“吃了。”
“吃的什么?”
“方便面。”
“光吃方便面可不行啊。方便面没营养,你要对自己好一点儿。”
我的门铃响了,是王亮。
我打开门儿让王亮进来,转身坐在沙发上继续回短信。
“哦,知道了。”
“你都喜欢吃什么水果?”警察大哥问我。
“我从不吃水果。”
“不吃水果可不行啊。水果富含多种维生素和微量元素。不吃水果可不行,你一定要多吃水果啊。”
“靠,太磨叽了。你们警察是不是都喜欢教育别人?职业病?”
“我是为你好,多吃水果。尤其要多吃富含维生素的水果,苹果,鸭梨,菠萝,猕猴桃。”
“靠。你还有完没完?”
“别再吃方便面了,方便面里都是防腐剂,你要注意身体。”
“据说每天吃一袋方便面,一年之后就会死了。”
“真的假的?”
“我也不知道。我很想试试,我很喜欢这种温和的自杀方式。”
“呵呵,一看你就是胆小鬼。”
“不说了,你忙你的吧。”
“记得多吃水果少吃方便面,多喝水。”
“行了行了,磨叽死了。”
“我真的很磨叽吗?那我以后注意。”
“不跟你說了,我男朋友来了。”
“好的,祝你玩儿得开心。我空了去找你。”
“好的。”
我放下了手机,抬头看了一眼王亮。
王亮一直坐在我对面的沙发上沉默地看着我玩儿手机。
“你玩儿完手机了?”他说。
“嗯。”
“唉,我真不知道这手机有什么好玩儿的。你上课玩儿下课也玩儿上班玩儿下班也玩儿。要不说现在这手机就是最大的第三者呢,玩儿起手机来什么都不顾了,你都不搭理我,我进来你一点儿反应都没有,跟我没进来一样。这手机到底有什么好玩儿的呢?”
“反正比你好玩儿。”
“我进来你一点儿反应都没有。”
“你想让我有什么反应?给你个舌吻?”
“至少给我个拥抱之类的吧,两个月没操了。”
“得了吧,我烦都要烦死了,天天对着你那张老脸。不想看都不行,整天在我对面儿戳着。”
“也是,已经老夫老妻了。”
“比老夫老妻还烦。老夫老妻至少不会整天面对面戳着。”
“你是不是早就烦我了?老夫老妻没新鲜感了?”
“我爱你,我很爱你,我爱死你了。”
“我怎么越听越觉得你烦我了?”
“唉,我怀疑所有搞破鞋的搞到最后都跟老夫老妻似的没新鲜感了,跟夫妻没区别。”
“可能吧。”
“咱们俩这种就烦得更快,谁受得了整天面对面戳着?两年算长的了。”
“唉。”
“你今天怎么有空过来了?我嫂子没抱着你大腿哭着喊着不让你走?”
“那倒不至于,那倒不至于。”
“你又编什么理由混出来的?”
“我说我得给一个学生——男学生——做家教,一个星期一次,晚上住在学生家里。我和我们班跟我关系最好的男生说好了,他帮我打掩护。”
“靠,你都可以去做特务了。”
“你觉得这个理由行吗?有什么漏洞吗?”
“还成,就是有学生会‘补语文吗?我听说有补英语补数学的头一次听说有补语文的。难道是白痴吗,需要补语文?”
“也是。”
“另外现在‘微腐败查得挺严的,不让老师给学生补课挣外块。你这要查出来罪加一等——还找小三儿。”
“靠,他妈的‘微腐败查老师们有没有小三儿就不合理。那帮贪官们养小三儿是因为贪污腐败钱多得花不了。老师们一个个穷得叮当响的,有小三儿愿意跟他只能是因为真爱啊。老师们不但没钱养小三儿,小三儿还得往里倒搭钱,这种感动中国的事情应该奖励,结果你看现在,老师有个小三儿还成‘微腐败了,真是岂有此理!”
“你去跟县里申请奖励吧。”我说。
“真是不合理啊,凭什么老师不能找小三儿?老师也是人啊。”
“是人就得找小三吗?”
“我觉得是。”
我们没再说话,大眼儿瞪小眼儿面对面沉默了两分钟。
“做吧。”他从沙发上站了起来。
我们一前一后进了卧室。
这次做得凑合,不算太好也不算太差。
完事儿后他在床上躺着,我起身来到跟卧室连着的阳台上抽烟。
我胳膊支在窗户框上,看着窗户下面。“我从这儿跳下去怎么样?”我深吸了一口烟。
“你疯了吧!”他从床上蹦起来拖鞋都没顾得穿就来到了阳台。
“你能不能阻止别人自杀前先把拖鞋穿上?”我看着他。
“你别干傻事儿!”
“你能不能先把拖鞋穿上?我有洁癖,怕你一会儿把我的床单儿弄脏了。”我嘬了一口手里的烟。
“你别干傻事儿啊,跟我进屋,别在阳台上站着。”
“你别过来啊,过来我就跳下去。”我说着站到了阳台的窗台上。
他一把抱住了我的腰把我抱进了卧室扔到了卧室床上。
“你他妈疯了吗!”他大声训斥我。
“我开玩笑呢,你一点儿也不识逗。”我掐灭了烟头。
“你就是个傻逼!”
“是,我是傻逼!傻逼才会给人当小三儿!”
“我看你就是活得不耐烦了!根本不是在开玩笑!”
“靠,我该怎么证明我活得很耐烦我就是在开玩笑呢!”
“到底因为什么?你为什么想跳楼?”
“我再说一遍我没想跳楼。”
“到底因为什么?”他光着脚站在地上质问我。
“什么因为什么?我什么了就因为什么?我什么都没怎么样怎么就因为什么?”我靠在床头点着了一根儿烟。
“你为什么要跳楼?”
“我解释最后一遍我没要跳楼。”
“有什么你就说,没必要憋在心里。”
“真的没什么。”
“是我来得太少了吗?”
“你来得太多了。”我深吸了一口嘴里的烟。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他在地上连转了两个圈儿,“我就知道是因为这个。”
“你能不能别在我面前转了。”
“不是我不愿意来,你也知道我老婆她……”
“别他妈跟我提她!你他妈爱来不来!别他妈跟我提她!”我拿起枕头扔到了他脑袋上。枕头是蓬松棉的,在他脑袋上弹了一下儿落到了地上。
“靠,我怎么连个沉一点儿的枕头都没有。”我说。
“不是我不愿意来,谁他妈不愿意来啊,谁他妈不愿意来谁是孙子。但是你嫂子她……”
“你要是再提她一个字儿我就往你脑袋上扔烟灰缸了。”我举起了床头柜上的烟灰缸。
“你扔!你扔!有种你往这儿扔!”他把脑袋伸了过来。
他这个很贱的姿势让我无所适从,我扔也不是不扔也不是——不扔,显得我很怂。扔,显得我更怂。
“好吧,我认怂。”我放下了烟灰缸。
“你今天到底怎么了?”他继续追问。
“没怎么。”
“没怎么你干吗又要跳楼又要扔烟灰缸的?”
“我有精神病行了吧!”
“你应该多出去走走,别总是一个人闷在家里。你真的已经有精神病的先兆了。”
“我一精神病出去干吗?出去丢人现眼去吗?”
“在家也行。但是你应该培养一些兴趣爱好,养养花追追电视剧之类的。”
“靠,我还能再傻逼一点儿吗?”
“那你平时一个人在家都干吗?”
“抽烟喝酒喝咖啡。”
“唉,对不起。”他叹了口气。
“你没什么对不起我的。”
“对不起。”
“呵呵,你说说你对不起我什么。”
“不知道。我就是觉得很抱歉。”
“我想喝杯咖啡。你喝吗?我也帮你沏一杯?”
“我不要。我劝你也别喝咖啡了,你在办公室一杯接着一杯地喝,你现在咖啡已经上瘾了,得戒。”
“好吧,喝酒能戒咖啡,咱们出去喝酒吧。”我说。
二十分钟后我们坐在了县郊一家十分肮脏的二十四小时营业的小饭馆里,桌上放着一盘儿炸花生米一盘儿凉拌土豆丝,我跟王亮面对面坐着,一人旁边儿摆着六瓶啤酒。
这不是我跟王亮第一次出去喝酒,也不是我第一次喝大。
四瓶过后我终于开始喝大,王亮仍然保持着清醒的理智。
“呵呵……你是个王八蛋!”我指着王亮的鼻子大着舌头说。
“我怎么王八蛋了?”
“呵呵……李丽跟卢强偷情你是不是踹李丽来着?呵呵……一脚把李丽踹到了地上!”
“你喝多了。”
“我没喝多……你就告诉我你踹……没踹?……呵呵。”
“那都是过去的事儿了。”
“你到底……踹……没踹?”
“我没踹,她当时本来就跪在地上,她跪在地上求我离婚,我就轻轻踢了她一下。‘踢不是‘踹,‘踢跟‘踹是兩个概念。”
“哈哈哈……‘踢了她一下?……还‘轻轻地?……哈哈哈……你太会用词了……哈哈……我忘了……你是教语文的,你他妈的是教语文的……哈哈……你们全家都是教语文的。”
“你不能再喝了。”
“哈哈……李丽当时给你跪下求你离婚来着?”
“嗯。”
“哈哈……那你现在……回家……也给她跪下。”
“我给她跪下干什么?也求她离婚吗?”
“不……不求她离婚……求她原谅。”
“是应该。”
“呵呵……然后让她……一脚把你踹到月球!”
“你真的喝多了。”
“我没喝多!”我嚷嚷道,端起酒杯自己又干了一个。
“你少喝点儿。”
“我没喝多……呵呵……你……当时为什么不让李丽离婚?……李丽都他妈是你害的……你个王八蛋……呵呵。”
“你说得对。”
“呵呵……你是世界上最大的王八蛋!”
“说得对,我是世界上最大的王八蛋。我当时是应该离,我离了李丽就不会变成现在这样儿卢强也不会死。我现在特别能理解李丽当时想要离婚的心情。我现在也有了你,跟李丽当时的状况一样,所以我现在特别能理解当时李丽的心情了。”
“呵呵……你现在才理解李丽……因为你现在也有小三儿了……人只有处在另一个人的角色上……呵呵……才能真正理解另一个人……我现在也特别能理解你……我以前特别不理解你不爱我为什么还跟我睡觉……然后我就试着去理解……呵呵。”
“然后呢?”
“然后我也找了个我不爱的人跟他睡了一觉……呵呵……然后我就理解了。”
“你跟谁睡觉来着?”
“呵呵,一个七十岁的老头儿。”我举起了酒瓶。
“你不能再喝了,你喝太多了。”
“呵呵……我没喝多……”我又喝了一口,“我跟老头儿睡觉就是想弄明白……呵呵……你为什么会跟一个你不爱的人睡觉……呵呵……弄明白跟自己不爱的人睡觉是什么感觉……”
“那你知道了吗?为什么?我为什么要跟一个我不爱的人睡觉?我为什么跟你睡觉?”
“呵呵呵……因为你有四个鼻孔。”
“你喝多了。”
“我没喝多。”
“你以后少喝点儿酒吧。”
“呵呵……我也想像卢强那样喝酒喝死……呵呵……卢强就是我偶像……卢强是被你害死的……你当时要是同意跟李丽离婚卢强就不会喝那么多酒……呵呵……卢强就不会死。”
“你说得对。”
“呵呵。”我已经喝得趴在了桌子上,“你跟李丽离了……卢强还是会死……他会跟李丽喝酒庆祝的……呵呵。”
“是,是会庆祝。”
“呵呵……我下个学期再也不他妈的当班主任了!”
“为什么?”
“这帮小逼崽子们太他妈难管了……高一就搞对象……男生跟女生舌吻……呵呵……在学校楼梯的拐角下面……被我逮着过好几对……呵呵……你知道我上周给他们开班会怎么教育他们的吗?”
“怎么教育的?”
“我说……你们男女同学之间……要建立……一种积极向上的异性关系……不可以早恋……不可以谈恋爱……大家可以做朋友……男生要把异性女同学当成同性男同学来对待……女生要把异性男同学当成同性女同学来对待……大家都是朋友……哈哈哈哈哈。”
“这有什么好笑的?”
“呵呵……我是在教育我自己呢……呵呵……把你当成同性朋友……去掉占有欲。”
“那就对了。”
“呵呵……你离婚!”
“你想让我离婚吗?”
“想啊……我太他妈想了……我他妈的受够了!”我拿起啤酒瓶子又喝了一大口,然后再次趴在了桌子上。
“你受够什么了?”
“受够了我爱你!受够了你不来找我!”
“你喝多了。”
“我没喝多……我他妈的就是受够了!”
“那你让我怎么办?”
“我爱你。”我的眼泪下来了。
“我知道。”
“对不起。”我又喝了一口啤酒。
“没关系。”
“对不起。”我哭着说。
“你对不起我什么?”
“对不起我爱你。”
“你爱我怎么就对不起我了?”
“因为爱是一种打扰。”我喝了口啤酒。
“没关系。”
“爱他妈的就是一种打扰!”我大声嚷嚷道。
“行吧。”他把头埋进了自己的臂弯里。
“对不起。”
“没关系。”他抬起头看了看我。
“呵呵……我对自己太失望了……我对我自己太他妈的失望了!”我再次举起啤酒瓶喝了一口。
“你对自己失望什么?”
“我失望我爱你……我为什么就他妈的不能不爱?……我为什么他妈的就非得爱!”我趴在了桌子上。
“你不能再喝了。”他夺过了我手里的啤酒瓶。
“离婚!”我把啤酒瓶儿夺了过来。
“我离不了。”
“呵呵……为什么?”
“她离不开我。”
“呵呵……为什么?”
“我离开她她会死。”
“呵呵……我也会死。”
“你不会。”
“为什么?”我大着舌头问。
“因为你比较惜命。”
“呵呵。”我再次趴在了桌子上。
“我离开她她真的会去死。”
“呵呵……你太自作多情了……人家根本都不想要你……还人家离开你会死?……哈哈……人家都跪著求你离婚了……呵呵。”
“那是以前,现在她离不开我,我离开她她真的会去死。对不起,我不可能离。”
“呵呵……”
“我真的不可能离。我对李丽有愧疚感,我觉得如果不是我当初死活不离她不会变成现在这样儿。还有,我对卢强也有愧疚感,如果不是我死活不离卢强也不会死。”
“呵呵……你是傻逼吗?……李丽当时多撒一泡尿都不会是现在这样儿……卢强当时多吐一口痰都不会死……呵呵……你是傻逼……你是个大傻逼。”
“对,我是傻逼。”
“呵呵……你不跟李丽离就是因为你不爱我……别他妈的找别的借口。”
“如果你不相信我说的我也没办法。”
“呵呵,你那么傻逼的理由让我怎么相信?呵呵……李丽会死……你对李丽卢强有愧疚感……呵呵……这就是你编出来的傻逼理由……呵呵……我只相信你不离就是因为不爱我……呵呵。”
“我跟你在一起就是因为以为你不会问我爱不爱你这样的傻问题。”
“呵呵……我为什么不能是傻逼!我就他妈就是傻逼!我就是天底下最大的傻逼!我就问就问就问!你爱我吗?”
“无可奉告!”
“呵呵……我觉得我应该喝酒喝死……像卢强那样……呵呵……卢强就是我的偶像。”
“你不能再喝了!”
“服务员拿酒!”他越说我越来勁了。
“你到底爱不爱我……你说说你到底爱不爱我!”我又开了一瓶对着瓶子喝了一口。
“不爱。”
“呵呵……好吧。”
“你不能再喝了,你明天还有课。”
“狗屁课!我想让你离婚!……离婚!”我大声嚷嚷。
“不可能。”
“呵呵……你就不应该跟我搞……你就应该跟卢强老婆搞……报仇雪恨……呵呵……报卢强的夺妻之恨……呵呵不对……不应该报仇……呵呵……你应该赎罪……卢强喝死就是被你害的……呵呵……你应该赎罪,你把卢强老婆娶了替卢强照顾老婆就是赎罪……呵呵。”
“你不能再喝了。”
“呵呵……你赶紧离婚吧。”
“不可能。”
不可能——这是我印象中王亮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但王亮后来告诉我们后来还说了好多。
我完全没有印象了,我喝断片儿了,是王亮把我背回我租的房子的,醒过来已经是第二天早晨了。
王亮已经走了,床头柜上给我留了张纸条:
“我有课先走了,锅里给你煮了粥,多喝水。”
那天晚上我跟王亮都有晚自习,我在教室里边溜达边给王亮发了条信息:“到女厕所来一趟。”
“还是你到男厕所来吧,我一个男的去女厕所不太方便。”王亮回了过来。
“昨天对不起。”我在男厕所里对王亮说。
“没关系。”
“对不起,我不该让你离婚,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真喝多了。”
“我知道,没关系。”
“那咱们以后还能在一起吗?”
“当然。”
“我发誓我真的没想让你离婚。”
“我知道。”
“我还得跟你道个歉,我昨晚不该追着问你爱不爱我。”
“呵呵,没关系。”
“对不起,我以后再也不会问了。”
“呵呵,真的没关系。”
“靠,我昨天真喝多了。我断片儿之后没说什么不该说的做什么不该做的吧,除了让你离婚还有问你爱不爱我以外?”
“那倒没有,就是你给一个老头儿打电话来着。”
“靠!我说什么了?”我很吃惊。
“你说喂是老吴吗。对方说是,他问你半夜三点把他吵醒什么事儿。你告诉他他该出去晨练了。”
“呵呵。”
“你跟那老头儿睡过吗?”
“我也忘了,好像是睡过。”
“昨天喝酒的时候你说你跟一个老头睡过,是他吗?”
“可能是,我也记不清了。”
“靠。”
“你介意吗?”
“还行吧。”
“我以后不会了。你不会不要我了吧?”
“当然不会。”
“谢谢你。”
“不客气。”
“回教室看自习吧,一会儿学生该乱了。”我说。
“呵呵,晚自习厕所里面还真安静啊,一个人都没有,难怪李丽跟卢强会在这儿约会。”
“是啊。”我说。
“你说他们在这儿干过没有?”
“我怎么知道。干吗?你想在这儿干啊?”
“舌个吻总可以吧?”王亮搂过了我的腰。
“算了吧。”我推开了王亮的手,“这儿太臭了,熏得我性欲全无。”
“呵呵,你真矫情。”
“你说李丽和卢强当时在这儿是怎么受得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