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鑫 钱会南
中药理论体系框架是中药学基本理论中核心部分的高度凝练,对系统梳理中药学基本理论形成与发展的内在规律具有重要意义[1]。中国现存最早的中药学专著《神农本草经》(以下简称《本草经》)初步确立了中药理论体系框架雏形,主要包括中药分类理论、药性理论、配伍理论、制备理论、服药方法等诸多方面的内容。其后随着中医药学的发展,中药理论体系内容逐渐丰满。现行统编全国高等中医药院校中药学教材,紧扣目前公认的中药学理论体系编写而成,可以看作是现代中药学理论体系框架的缩影。
为探明古今中药理论体系框架的异同,阐释古至今理论体系框架内容及范畴的演变与发展,本文在前期研究《本草经》理论体系框架的基础上,应用诠释学、考据学、训诂学等方法,试对现行统编中药学教材的中药学理论体系框架做一总结归纳,并将其与《本草经》中药理论体系框架进行对比,探明二者之间的联系,阐述中药理论的发展演变轨迹。
以前期《本草经》研究为基础[2-4],现对《本草经》理论体系中涵盖的基本范畴、核心内容等进行总结归纳,系统梳理概念类别和层次关系,初步提炼出其理论体系框架雏形,见图1。该框架主要涵盖《本草经》中药理论体系所涉及的6个方面、44个核心概念范畴,按照其从属关系可以分为3个层级。其中,《本草经》中药理论体系可归纳为6个部分的核心理论内容(即第一层级),分别是三品分类、中药药性、中药配伍、药物制备、服药方法和临证治疗,再根据每一核心理论所包含的具体内容,提炼其所明确提出的基本概念和理论观点。
以建国后1960年至今先后出版的1~9版全国统编高等中医药院校中药学教材[5-13]为对象,依据其理论体系脉络,对统编中药学教材的理论体系中涵盖的基本范畴、核心概念进行总结归纳,系统梳理其概念类别和层次关系,初步提炼出其理论体系框架,见图2。该框架主要涵盖统编中药学教材中药理论体系所涉及的9个方面,91个核心概念范畴,并按照其从属关系分为4个层级。其中,中药理论体系归纳为9个部分的核心理论内容,分别是中药分类、中药药性、中药配伍、中药采制贮藏、中药炮制、用药禁忌、剂量用法、中药效用和现代研究,然后根据每一核心理论所包含的具体内容,提取其所涉及的基本概念范畴。
图1 《神农本草经》中药体系框架
图2 现代统编中药学教材理论体系框架
整体结构方面,作为中国第一部中药学专著,《本草经》开创了总论-各论的模式进行编写:其总论即序录部分,用极其精炼的文字概览了药性及用药理论,包括中药药性、配伍、制备以及服药方案等内容;各论则以三品为纲,将收载的365味药分为三卷,再逐条详述具体药物。《本草经》的这一首创之举对后世的本草学专著的编写影响深远,其后的本草及中药学专著,从《本草经集注》《新修本草》《证类本草》,到《本草正义》《中华本草》,均沿袭此体例结构。历版统编中药学教材亦沿用这种总论-各论的编写模式,开篇总论介绍中药学通识,各论阐发具体药物,且教材的总论部分仍涵盖药性、配伍、炮制、采收贮藏、服药方法等内容,这与《本草经》序录的主要内容基本一致。与《本草经》的总论部分相比,教材增添了简要的中药发展史内容,总论中部分理论内容也增补了后世发挥及现代研究观点,叙述更加详实。
关于药性理论,《本草经》是目前所知尚存的最早出现“药性”二字的古代典籍,其序录首次明确提出“药性”一词,并明言“药有酸、咸、甘、苦、辛五味,又有寒、热、温、凉四气,及有毒无毒”[14],初步界定了中药药性理论体系的基本范畴。其后伴随中医药理论的发展,后世对中药药性理论有了更深入的认识,归经、升降浮沉等概念被纳入药性范畴,并作为基本药性确立下来。统编中药学教材既继承了《本草经》的药性基本内容,又增添了历代对药性理论具有价值的发挥,其总论的中药药性部分包含了四气、五味、升降浮沉、归经和毒性五个核心概念,并补充了如“淡味”“涩味”“芳香药性”等延伸药性的简要介绍,较为完整地体现了中药药性理论体系的现代认识。可见,统编中药学教材的药性理论体系是在《本草经》所建立的药性范畴基础上的发展完善的,二者的中药药性理论体系可谓一脉相承。
自统编7版中药学教材以来,教材后均附录《临床常见百种病症用药简介》,按照感冒常用药、咳嗽常用药、泄泻常用药等病症用药介绍药物。这种依据主治病症分类药物的模式,究其思想肇端,可追溯至《本草经》“大病之主”概念。“大病之主”即病症以及变症的根宗,《本草经》在其原文中列举了“大病之主”42种具体病症名称。其后陶弘景在《本草经集注》进一步详尽了病症名称,将其原有的42个病症增至83个,并以病症为纲,总结典型药物列于其所主病症之下,从而形成了“诸病通用药”分类法,体现了病症与药物相结合的思想[15]。统编教材继承了这一思想,其附录《临床常见百种病症用药简介》可以看做是一种主治病症分类法,这种方法与教材主体的功效分类法相结合,便于临床用药时“按病索药”,从而更加高效地选药组方,亦为方剂学的学习打下良好基础。
《本草经》原书共载药365种,针对365这个数目,其序录释义为:“三品合三百六十五种,法三百六十五度,一度应一日,以成一岁。”据此可推测,《本草经》收载药物的纳入原则并非求多求全,而是经过筛选,恰好整合为365种,以应法度。其纳入标准因年代久远已无从考据,但从其纳入药物的特点也可探知一二。例如,《本草经》在药物功效中不时出现“不老神仙”“轻身延年”等功效描述,其上品药中也不乏见到水银、丹砂、紫石英等,可见其受到当时道家思想的影响,纳入药物时对神仙方术之用的烈性矿物药有所偏重。
相比《本草经》,统编中药学教材的载药数量和药物的纳入标准都更趋科学合理。自1960年第1版统编中药学教材以来,历版教材的载药数量和药物种类较前一版本均有所变化调整,数量最多的9版教材达到557种。以此为例,9版教材所载药物均参考于2010年版《中华人民共和国药典》[13],而此版药典共收载品种多达4615种,教材在其中选择药物纳入时,多选取常见及常用的中药,同时也注重功效类别的多样性,使各个类别均有药物分布。这种收载药物的纳入标准有利于帮助初学者对中药品种有较为全面的认识,而常用药物居多,亦更具有临床指导意义和实用价值。
中药种类繁多,合理分类有助于检索和应用。《本草经》作为中药分类之噶矢,首次对药物进行分类记载。它所创设的中药上、中、下三品分类法分类的主要依据,一是根据药物的功效,即滋补益气、延年益寿者为上,阻遏疾病、补虚赢者为中,祛病除邪、破积愈疾者为下;二是毒性强弱,无毒者为上,有毒者为中,多毒者为下[2]。虽然《本草经》的三品分类法囿于当时社会背景和对药物的认识水平,存在不甚合理之处,但为后世中药按功能分类奠定了基础。此后古今医家采用了其他多种分类法对中药进行分类,如自然属性分类法、脏腑经络分类法、功效分类法、化学成分分类法等。而历版统编中药学教材则均选择了按照药物功效进行分类[16]。总结1至9版的中药学教材分类,一般分为解表药、清热药、泻下药、祛风湿药、化湿药、利水渗湿药等21个左右的类别(见图1),个别药物下还设有若干子类别。这种功效分类法便于掌握同一类药物的药性、功效、主治病症等共性和个性,目随纲举的编排亦能很好的指导临床应用,是更适宜于教材的分类方法。
古代早期的中医典籍如《黄帝内经》《五十二病方》等,并未明确将方与药分离,大多将中药与方剂的理论杂糅同论。因此,作为几乎同一时期的《本草经》的理论体系框架中,尚可见到“君臣佐使”“剂型”等方剂学相关内容。随着中医药理论体系不断发展完善,中药学和方剂学理论体系逐步独立分化,这在统编中药学教材理论体系框架中也有所体现。除1、2版中药学教材在“配伍”中简要提及“君臣佐使”外[5-6],3版至9版教材的“配伍”部分仅包含“七情”相关理论内容,“剂型”范畴也仅在“用法”中简单介绍了药物剂型对中药效用的影响作用,并未涉及具体剂型的介绍。上述的“君臣佐使”“剂型”等概念范畴已随学科分化,纳入到方剂学的理论体系中,故而在中药理论体系中不再出现。类似的因分化入其他学科体系,而逐渐消失在统编中药学教材理论体系框架的内容,还包括诸如“临证治疗”“诊察病机”“养生思想”等。
以《本草经》为代表的古代本草在论述具体药物条文时,往往把药名、性味、产地、功效主治、毒性等内容串联起来作一段式的描述。如《本草经》中对白头翁的记述:“味苦,温,无毒。主旨温疟,狂易,寒热,癥瘕积聚,瘿气,逐血,止痛,治金创。一名野丈人,一名胡王使者。生嵩山山谷。”可以看出,《本草经》各论部分的药物条文大致是按照药物正名-性味-有毒无毒-主治功效-药物一名-产地-生长环境的顺序编排为一段,药物和主治功效等内容混杂在一起,有时难以明确划分。这种模式一直延用到明代,至明末贾所学撰《药品化义》在阐释药物时分为体、色、气、味、形、性、能、力八项,才真正意义上地出现了分项描述药物条文的体例[17],这为此后的本草著作和现代统编中药学教材分项叙述具体药条的编写体例奠定了基础。
统编中药学教材自1版开始便采用分项描述具体药条的方式进行编写, 如1版教材按照来源、形态、产地、采制、性味、归经、功效、临证应用、用量、禁忌、文献摘要分为11项进行叙述[5]。2版开始将来源、形态、产地、采制合为一段[6]。3版开始性味、归经合为一项[7],7版以后此合并项内容被命名为药性[11]。这种分项描述的方式使各部分内容一目了然,更加符合教材条理清晰、易于识记的编写目的。此外,历版统编中药学教材都将功效和应用分为两项,功效往往都以简短的多个四字词形式出现,应用则分条详述了药物的主治病症、方药举例等内容,这种模式更有利于中药功效这一核心内容的识记和掌握。
1版至6版的统编中药学教材各论部分具体药物条文的最后一项均为“文献摘要”,即摘录古代本草著作对于该药具有代表性的原文阐发,以提供各家的不同观点,从而全面地了解药物,这与古代本草的编排模式基本一致。在此基础上,自3版开始,教材中出现了“参考资料”专项(其后诸版称为“备述”或“现代研究”)该项一般包含化学成分和药理作用两部分内容范畴,分别列举当前对于该味药物化学成分研究和药理研究的研究成果,以开拓读者视野,补充现代中药学研究知识。这种转变,亦可看作是现代中药学研究由本草文献研究为主,转变为以实验和物质基础研究为主的体现。
通过系统梳理和总结提炼《本草经》和统编中药学教材的中药理论体系框架,并将二者进行对比分析研究,可以看出统编中药学教材所代表的现代中药学理论体系基本框架,相对于《本草经》所代表的古代中药理论体系框架雏形而言,其在整体结构、基本概念范畴、分类思想等方面多有继承和延续,而在收载中药纳入标准、中药分类方法、药物条文描述方式、概念范畴的分化和新增等方面,均有所完善和发展。总体上,现代统编中药学理论体系框架在《本草经》经典中药理论体系的基础上,随着历代中药学理论的发展不断完善和优化,整体上更趋系统性、合理性、逻辑性和科学性。
[1] 陈曦,张宇鹏,于智敏,等. 关于中医理论体系框架研究的若干思考[J].中国中医基础医学杂志,2013,19(1):3-5,14.
[2] 孙鑫,钱会南.《神农本草经》中药理论体系框架研究(上)[J].中华中医药杂志,2015,30(6):29-32.
[3] 孙鑫,钱会南.《神农本草经》中药理论体系框架研究(下)[J].中华中医药杂志,2015,30(7):49-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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