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画·我说

2018-01-12 18:30蒋跃
书画世界 2017年12期
关键词:花鸟画画家

文_ 蒋跃

中国绘画自诞生以来,致精微,见广大。它让中国人以哲学家的眼光看待世界万物,以流动视点的心智俯瞰山水,以平面化的方法处理客观对象,以笔墨化的语言实现意境升华,以诗意的精神构筑艺术情怀。数千年以来,它与西方绘画模式拉开了距离,走到一个更为自由的理想王国—形式与写意。

这是我喜欢中国画的重要原因。13岁,我开始在生宣纸上涂鸦,主要是研习人物画,创作过大量有浙派风格的作品。17岁,我参加了浙江省美展,就读中国美院时主攻工笔人物画。之后,我的国画也参加过包括全国美展在内的各种全国性大展。但因为我在中国美术学院教授水彩画课程,知名度和影响力主要在该领域,很快淡出国画圈。近年来,我在美术报社担任主要领导,业务繁忙,没有整块的时间搞水彩画创作,又开始拿起了毛笔,当然也是早期国画情结的回归。

写意花鸟画因为没有了造型的约束,比较自由,但较之山水画的驾驭更加难一些。我先是进行放松性的宣纸涂抹,后来,将笔墨语言和构图的创新意识结合起来,在恣意的情绪中挥洒,在理性的把握中升华。数年下来,当我将几千张生宣纸玩完后,慢慢地,画面的效果也渐渐显现,我品尝到了甜头。

在传统的花鸟画家中,我喜欢吴昌硕潇洒而浑厚的笔墨语言,更喜欢潘天寿的险绝、冷峻以及一味霸悍的造型、构图。我以自己的理解,将西洋色彩、传统笔墨、构成意识和诗意抒情融入我的花鸟画中,并试图在前人的基础上有所突破,与他人拉开一点距离。主要的创新点在形式美感上—构图和设色两方面做了些追求。我认为,要使花鸟画有较多的变化和生气,就应该考虑这两方面的精心处理。构图的好坏常常直接影响画面的效果,设色又有观者的直观感受。讲构图,一方面做到让宾主、大小、多少、轻重、疏密、虚实、隐显、层次、参差等各种关系合理搭配;另一方面,强调对比、调和、节奏、均衡、穿插等有关形式美的法则,精心审度,在法度之中出新意。讲设色,张书旂、周昌谷等几位是高手,他们的作品明朗、优雅,尤其是粉彩与墨色共用,产生极其传神的韵味。我下过大量的精力研究西洋色彩,而且在我的作品中大量运用了这些成果。不是简单的“随类赋彩”,借色而益彰。古代画论曾说“设色忌枯,忌火,忌俗;忌主辅不分,交错凌乱;忌深浅模糊,平淡无味”,要“艳而不失之俗,淡而不失之枯”,“淡逸而不入于轻浮,沉厚而不流于郁滞”。一幅花鸟画必须有它的中心色,其他色彩倾向于主色而取得协调时,才生美感。如果任意着色,必然造成画面上色彩的混乱现象。尤其是墨与色混合使用,还有粉色与墨色的交替搭配等,都是中国花鸟画设色的独到之处,也是创新的一条路子。明清以降,强调水墨发挥,色彩语言渐衰。我认为,当下必须与时俱进,掌握西洋色彩学上的色相、明度、纯度、冷暖等相互关系,以及调和、对比等形式法则。

1.蒋跃 无限春光不用多89cm×69cm2017

2.蒋跃 松下栖鸟觅食欢98cm×44cm2016

3.蒋跃 万顷碧色任鸟栖50cm×168cm2015

4.蒋跃 平湖晚影沉清低69cm×158cm2017

这里刊登的是我近期的部分作品,既是对自己的一个回望,又是对大家的一个汇报。一花一世界,我之所以画花鸟画,是欣赏和陶醉于大自然间的花繁叶茂、百鸟和鸣的勃勃生机。“山光悦鸟性,潭影空人心。”多少人间烦恼都可以在这种和谐自然中荡涤净尽,我在这一方天地中寻求到了精神上的慰藉。正如金农先生在他的《萱花图》中的题记:“花开笑口,北堂之上。百岁春秋,一生欢喜,从不向人愁。果然萱草可忘忧。”这种愉悦只有在亲身作为中才能感受得到,我在这方天地里寄托着情感,陶醉在艺术的理想王国之中。纵观这些年的中国画画坛,看似繁荣,但并没有实质性的进展,更谈不上高峰,大部分的写意花鸟画作品处在萎靡之中。近些年,我几乎不参加各类中国画展,但我始终牢记古人“淡泊明志”“宁静致远”的教导,一直没有放松对自己在艺术上的追求。我想,我还会走得更远。

借此机会,我还想讲另一个作画体会。俗话说“吃饭吃到七分饱”,这是人类养生的一种形象说法,也是医学专家经过大量研究证实的科学结论。意为我们每餐吃七分饱就完全可以保证营养成分的摄入,不仅能保持头脑清醒,还能有控制体重和减肥的效果。当然,还有更重要的一个原因,大脑与我们的胃口并不同步,往往慢半拍,待到大脑反应出吃饱的信号时,其实已经过头了。也就是提醒大家吃饭不要吃得太饱,只要觉得不会饿着就可以。否则,多吃一口,就物极必反,成负担了。

最近,我观看一位著名人物画家的作品展时,注意到一个现象。他的山水小品比人物画像好;人物画作品中,动物比人物画得好;而人物画的衣纹处理比脸部好。原因很简单,他画山水时由于没有了造型上的束缚,完全放开了,注意力集中在构图、笔墨等艺术语言的表达上,更注重趣味性,而且有大量的空白,非常轻松。而画人物的头部却过于认真,面面俱到,比较拘谨而显得有点烦琐。所以,我想画画也要像吃饭一样“七分饱”就够了。许多画家,往往受到客观物象的约束而追随不断,觉得自己的画面没有完成,或者觉得还有能力深入下去。其实,等到画家认为画够了的时候,往往已经画过头了。几年前,我与研究生在教室里用水彩画人体写生,由于对象丰富的造型和色彩变化,我的笔始终没有放下来,结果是画蛇添足。后来学生们说,老师,你画到一半的时候最精彩。减法,的确很重要,尤其绘画的技法能力足够时,注意力要放到整体画面处理上。过犹而不及,所谓画画是在画修养,我觉得就是这个意思。

能够适时停下画笔,也是画家成熟的一个标志。郑板桥有语云,“画到熟时,是生时”。绘画的技术越熟练,越要谨慎,才能达到由熟而后生的艺术境界。只有当我们在一个阶段以后感觉到了“生”,才能进入另一个更“熟”的天地。生,其实是对当前自我的否定,由生到熟,再由熟到生,不断否定自己,不断上升,以臻完美。因此,绘画艺术的“完整性”在于画家个性的强调,在于构思的巧妙把握,在于构图的新颖布局,在于形象的深刻感人等各种形式因素谐调的结果。我曾在一篇文章里讲到,画虚比画实更难,犹如中国画中的空白,要做到笔不到而意到,此时无声胜有声。虚,不是无,不是空,不是简单。虚要虚出内容,虚出味道,虚出内涵。这样的虚,要反复斟酌,要比实难画多了。这大概也是“七分饱”的意思吧。

5.蒋跃 春江水暖人更勤69cm×138cm2017

比较讽刺的是,本来,“吃饭吃到七分饱”是一个科学的结论,我们这样私底下的议论完全可以开诚布公,却碍于情面,只有在私底下悄悄交流。的确,现在画展开幕式后一般会开一个关于该画展的学术研讨会,尤其要请一些权威的美术评论家发言。事实上,所谓的“学术研讨”,并不是大家敞开心扉地诚恳提意见,就画展艺术成就的正反两方面做认真研讨,而是讲上一大堆“好话”。但是不是作品真的到达了那个高度了呢?是不是真的就那样完美无瑕了呢?我看未必。私底下看展时随意的“悄悄话”,却显得非常真切,是观者的肺腑之言。所谓“旁观者清,当局者迷”,我们讲“看自己一朵花,看别人一个疤”,往往看他人的毛病会变得异常敏锐,看自己的作品却熟视无睹,没有“觉悟”,不断在重复自我,原地踏步甚至倒退。

我认为,一个优秀的画家要时刻保持清醒的头脑,始终要有一种做学生的虔诚心态,不断叩问,不断反思,才有不断前进的可能。但是,画家要听到真话并不容易,如果研讨会上讲真话,尖锐的批评意见与会场的气氛格格不入,办展者也未必愿意听。就像我这样的画家,当面听到的也都是奉承话。事实上一点好处都没有,我的研究生要来看我的画,我对他们有一个要求,每人都必须指出我画面上的一个缺点。的确,喜欢听奉承话,这是人性的一个弱点。只有明白自己的“症结”所在,我们才有可能找到治疗毛病的方法,才有可能保持肌体的健康。

“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展览会上,我们在作者背后品头论足,毫无顾忌,但往往一针见血,都是真情实感的流露。只可惜,办展画家本人并没有听到我们讲的“悄悄话”——真实的声音。否则,他的艺术水平还会更上一层楼。前几年,中国美院有一位前辈老师同我讲,年轻时向老师学,中年时向同行学,老年时向学生学。我觉得此话极有道理,这里将人生三个阶段的学习过程都讲得非常明白,也就是活到老、学到老的真诚态度。许多人都以为画家“越老越值钱”,事实上,这只是发生在极少数几个特别有悟性的画家身上,比如像黄宾虹这样。但据我观察,大多数画家越老越不行,思维不再敏锐,对新知识不再像年轻时容易接受,资格越来越老,恭维者越来越多,越来越听不到“悄悄话”,故步自封也就成为必然。

2017年11月于美术报社新大楼

约稿、责编:金前文、史春霖

6.蒋跃 夜雨连明春永生69cm×48cm2017

7.蒋跃 鱼塘幽梦69cm×48cm2017

8.蒋跃 他年我若为青市69cm×89cm2016

9.蒋跃 鱼潜水面静69cm×48cm2017

10.蒋跃 北山有梅闹春风69cm×138cm2017

11.蒋跃 崖石脚下携春娇69cm×138cm20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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