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腊莱斯博斯岛:“欢迎来到监狱”

2018-01-11 18:55程蒙
看世界 2018年1期
关键词:卡西欧加利诺斯

程蒙

对于任何一个想造访“欧洲耻辱地”的人来说,他都得开着车爬上希腊莱斯博斯岛满是橄榄树的山坡,直到莫利亚难民营高高的水泥墙映入眼帘。“欢迎来到监狱,”有人在墙上画了这样的涂鸦。迎面而来的,是尿液的阵阵恶臭,和地面上堆积的数百个塑料袋。天正下着雨,水坑里的积水已经过膝深了。从营房里走出来的难民们罩着薄薄的塑料披肩,他们的脚上戴着触发器,走过去感觉像在汤池里泡着一样。当大人们拥挤着推搡着穿过人群时,夹在中间的孩子们只能哇哇大哭。

希腊莱斯博斯岛莫利亚难民营,一名难民正在他的帐篷周围挖一条沟,阻止雨水流入帐篷

难民“污水坑”

欢迎来到这个全欧洲最难以启齿的地方:莫利亚难民营。这里建成时设计容纳规格是2330名难民,如今已经成了6489名难民的栖身之地。

奥马尔·夏基爬出难民营墙外的一顶帐篷,这个瘦弱苍白的男人正在努力学习,希望能回叙利亚当工程师,在摇滚乐队玩吉他。他和其他上百个男人住在院墙外的果园里,没有住在难民营里,因为现在难民营已经变得极其危险。他的床垫放在一块木制调色板上,已经伸到了帐篷外,会被雨淋到。

奥马尔正等着义工们分发食物:发出臭味的肉丸和一碗米饭。“我从一场战争中逃了出来,现在又落入一场新的战争。”他如是说。

莱斯博斯岛一如当下,始终充满着危险。就在希腊迎来冬天之际,1.5万名难民发现自己被困在了爱琴海上的五个“热点”岛上。这1.5万人中有8357名待在莱斯博斯岛,所住之地环境非常糟糕,拥挤不堪,寝不蔽体。一大群人被迫住在夏天用的帐篷里,加上难民营时而爆发的冲突,安全根本得不到保障。不少难民开始在莱斯博斯举行绝食抗议。

莱斯博斯岛上的难民

欧盟与土耳其达成的难民协议成功地将抵达希腊的难民削减了97%,但是每天依然有很多难民不断涌过来。因此截至2017年,还是有1.1万名难民穿过土耳其的海峡。这跟2015年8月一天就有1.25万名难民的流量相比已经小很多了,但是当时人们可以继续往北走,穿过巴尔干、匈牙利、奥地利,并最终进入德国。然而现在,这些人都会被送到监狱去。

那些从土耳其而来希望申请在希腊避难的难民必须要在下面五个岛里选一个:萨默斯、莱斯博斯、希俄斯、科斯或是莱罗斯。自2016年3月开始,以上五岛的安置监管就开始了,但是从这些岛出来,然后继续前往欧洲大陆的申请却要耗费很长的时间。不管如何,只有那些拿到了申请许可的人,或是非常脆弱的群体才有可能离开这些岛,前往欧洲大陆。

从2016年冬天开始,希腊政府其实有很多时间来修正在上个冬季犯下的错误,吸取其中的教训,毕竟在莫利亚难民营已经有五个难民试图在帐篷中取暖时给冻死了。然而,希腊移民部部长在2017年冬天即将到来之际,才匆匆在莱斯博斯岛上租了几栋酒店来解决问题;同时他还从比雷埃夫斯拉来了两船总共3000名难民。而莱斯博斯岛上的居民则已经受够了这一切,坚决反对政府的难民安置计划。

就在最近,向来以温和著称的莱斯博斯岛的市长发动了大游行,并对希腊政府宣战。他指控雅典政府借修建冬天取暖设施为由,将莱斯博斯岛变成了一个监狱岛。

与此同时,莱斯博斯岛上的移民已经陷入到深深的悲苦之中。批评人士表示,莱斯博斯岛及其岛民通过自我牺牲向土耳其政府传递了一个信息:继续坚守难民协议。布鲁塞尔方面(欧盟总部)把这项难民协议视为一种胜利,因为它成功地限制了抵达欧洲的难民人数。但事实上,在欧盟周边地区,新的难民潮正在涌动。

“蛇头们说等待时间也就是1-2周,”奥马尔·夏基说。在逃脱了叙利亚的兵役后,夏基很快就在土耳其的一家塑料工厂找到了一份每天要打13个小时工的工作,不过老板基本很少给他付工钱。他想去德国,那里有他的兄弟姐妹。但半年过去了,他还陷在莱斯博斯岛。

夏基给记者看了晚上的莫利亚难民营里各个国家民族的人打架的视频。在视频里,可以看到砖石飞舞,人们四处乱窜大叫;还有人多次纵火。“晚上我们能清晰聽见外面在起冲突。”夏基说。

夏基说他宁愿住在没水没电的树林里,也不想住在难民营里。洗澡的话,他就在采石场附近的一个房子里洗洗。他还在期待奇迹降临。

莱斯博斯岛居民抗议希腊政府的难民政策

莫利亚难民营是希腊联邦政府运营的,而记者是不允许入内的。但是要真想溜进去也不是什么难事。在难民营里,你可以看到6人用的集装箱里住着14个人,厕所和垃圾箱都塞得满满的。“莫利亚,是个大难题。”难民营的居民对来访者大声呼喊着。

所有人都受够了

所有人都受够了:难民受够了,岛上的希腊人受够了,莱斯博斯市长斯皮罗斯·加利诺斯也受够了。最近,他发现莱斯博斯岛的首府麦提里尼已经出现了按着喇叭奔驰而过的垃圾运输卡车了,而且还是一队一队的。

加利诺斯市长随后号召发起抗议大游行,上百名岛民乘车来到麦提里尼参加游行。65岁的老市长长着一对桀骜不驯的眉毛,脸上有几道深深的皱纹,穿着一件大号的蓝色皮大衣。他手里摆弄着一串橙色的小珠子,压力大时他能摆弄一下,免得自己又想抽烟。

加利诺斯到达麦提里尼市中心广场时,他爬到高处,开始对人群发表演讲。一个穿着橡胶靴子的男人一手牵着自己的山羊,一手举着标语,上面写着:“我们受够了!”

“过去三年来,我们为希腊和欧洲承担了巨大的负担,”加利诺斯大声疾呼,“但是他们却把我们如此无助地丢在这个角落。”加利诺斯说,政府做决定从未考虑过莱斯博斯岛上的居民,“必须立刻把这些难民送到大陆上去!这是紧急事件!”

凛冬将至,加利诺斯说:“政府必须对莫里亚难民营死去的五个人负责。”市长的演讲没有任何草稿,他的声音里充满了愤怒。“我们已经没有更多的空间来修难民营了。我们的港口不能再有难民船了,否则我们要封锁所有上岛入口,或是跳进水里阻止他们!如果这就是你要的战争,那我们奉陪到底!”市长的大声疾呼,已经把莱斯博斯岛的声音传到了希腊政府的耳朵去了。

莱斯博斯岛曾经因为接纳了难民而被联合国以及欧盟共同赞扬。那么如今为何它又拒绝让难民上岛呢?

加利诺斯点燃了一支烟,娓娓道来。

2015年9月,3.5万名移民在麦提里尼扎了营。即便在当时,当地政府还在帮忙登记难民,然后把他们装船运到大陆上去。“我当时是赞同欧盟和土耳其的协议,这样我们身上的压力就会骤然减轻,”加利诺斯市长说,“没人告诉过我这些人最后会留在我们岛上。”

“人数很快便激增,工作量也积压起来。原因就是整个收容制度不足以支撑起这么多的避难申请,”市长说。当时的法令规定难民在没有拿到许可证之前不可以离开规定的五个岛屿。市长说:“这就意味着通往雅典的道路被堵死了。”

在莱斯博斯岛的境遇问题上,希腊政府也有过争论,鉴于欧盟与土耳其之间的协议,抵达莱斯博斯岛的难民不能与欧陆的难民混在一起。而这个协议只有在安卡拉方面确定这批难民会被送返土耳其才会奏效,但事实上这批人早就通过爱琴海抵达希腊了。

不过,加利诺斯压根就不认为希腊政府会对此事负责。在他看来,政府在冬天即将到来之前,故意造成了当前莱斯博斯岛的灾难性后果。“他们勒索威胁我们,这样逼迫我们接受难民船靠岸,并把这里变成安置点。事实上大陆上还有很多其他的空置设施。”加利诺斯很难理解为什么希腊极左翼政府能够容忍这种人道主义的灾难在莱斯博斯岛上发生。

进退两难的尴尬

但这一切都是真的么?莱斯博斯岛难民安置局负责人马里奥斯·卡利亚斯通过电话与《明镜周刊》的记者讲述了他们掌握的详细数据。整个安置局一共只有37名希腊公务员,还有100名欧盟提供的义工。每个星期,他们登记350份难民申请,并进行150次面试。但是现在他们已经被新增难民数给“占满”了,每天都要新来100份申请。

“我们已经18天没吃过任何东西了,”17岁的卡里姆说

卡利亚斯也对欧盟与土耳其之间的协议持怀疑态度。“我和我的同事一点都不想让任何一个难民被送回土耳其”,在土耳其他们遇到危险怎么办?或者他们被土耳其又赶回祖国怎么办?在卡利亚斯看来,土耳其根本就不该被视为一个安全的国家。“当阿富汗人或是伊拉克人被送回土耳其,土耳其就会将他们驱逐。”卡利亚斯举例说。

欧盟与土耳其的难民协议让希腊官方可以对难民逐一筛查。“审查一个案例我们一般需要45-50天,”卡利亚斯说。在第一批审核中,有70%的人会被通过,还有30%的人就只能在莱斯博斯岛上滞留一年多。而整个审核委员会总共才有36个人,他们一周最快也就能通过30个案子。这么来看,也就能解释为什么莱斯博斯岛上的人会越来越多,把这个岛挤得满满当当。这种情况不只导致难民们变得更具攻击性,就连周围的居民也日益愤怒。

“难民们宰杀了我的一只绵羊,”86岁的迪米特里斯·卡西欧迪斯,说这话时,他正坐在莫利亚村自家厨房的餐桌旁。那只绵羊是他最爱的羊,“它每天帮我产两升羊奶呢。”卡西欧迪斯一辈子都在莱斯博斯岛上畜牧。在难民营建立起来之前,这里一直是一个安宁祥和的地方。

卡西欧迪斯一再声明自己不是个排外主义者,但是当下的情势已经让他感到不安。“我的牧场里已经丢了30只绵羊和山羊了,”这个老农说。这些难民毁坏他的篱笆和葡萄藤,把他的农田當厕所。他说自己已经花了1500欧元来修篱笆了,而他一个月的养老金才338欧元。有一次,有几个年轻的难民想把他从自己的田里赶出去,卡西欧迪斯情急之下只能抓起自己的步枪朝天放了两枪。

如今,他的那杆步枪已经被警方没收了。“真不幸,”他只能这么感叹说。卡西欧迪斯说他把被杀的那只羊的羊头冻在自己的冷库里,市长来莫利亚视察时,他就直接把血腥的羊头扔在市长脚下。然而还是没什么用,他只好养了一条大型犬来保护自己的财产。卡西欧迪斯说他很乐见把这群人关起来。

就在麦提里尼港口下面不远的地方,四个来自阿富汗的姐妹在沥青路面上搭了自己帐篷。她们帐篷前挂着一个标语:“我们需要自由!”“宁愿饿死也要维护我们的权利!”

“我们已经18天没吃过任何东西了,”17岁的卡里姆说,她一脸严肃,裹着一条红色的头巾。“我们都不知道怎么让别人听到我们的声音。”

从塔利班控制的阿富汗艾尔曼德省逃出来后,四姐妹最终流落到莱斯博斯岛。但难民营里的冲突最终波及到她们,卡里姆又一次被石头砸中了脑袋。最后她们搬出了难民营。

四姐妹对未来充满了憧憬,有一个想当牙医,有一个想做设计师,还有一个想做工程师。“我们以为欧洲人很尊重人权,”卡里姆说,“但事与愿违。”因此她们打算改变计划,决定放弃德国,向加拿大进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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