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起 风
我一直认为,舞蹈,是历史身影的一种漂移,是一记镌刻在历史境遇中、由身体语言组成的潜台词。特别是那些来自民族与乡土的民间舞蹈,其原始的生命力和生存的欲望往往令我不能自拔。当我作为一名普通观众存在时,我总是不停地想象着自己要怎样才能融入它。我觉得一出舞蹈就是一趟一波三折的人生旅程,沿途是那样美不胜收,流连忘返。即使我根本听不懂她们的唱词,看不清她们那过分夸大的舞蹈动作,但从她们的肢体语言中,从那些一律打上了农耕文化特有的、单调的生产生活烙印的舞姿和旋律上,我仍然能够读出她们想要演绎的那些内容:也许只是一场盼望谷子扬花灌浆的故事,或者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勇敢追求,或者上堡下坎之间相互走亲串戚时的一幕幕欢迎场景,甚至是一次打了胜仗之后的彻夜狂欢。但无论是怎样的情感与主题,无论是哪种民族与国度,都应该可以经由舞蹈,通过繁复抑或简洁、优雅抑或粗犷的肢体语言,在这个世上获得自己想要表达、渴望认同的最佳方式。
2012年度“多彩贵州”舞蹈大赛,平坝的两支苗族舞蹈《山尖尖》和《蒙咚踩》,均以不俗的表演分别摘取了民族民间舞蹈和原生态民族舞蹈的“银瀑”奖。消息传来,这令身处平坝的我,不得不重新去审视这个历史上苦难深重,但又不失韧性与悲壮的民族和她不见任何文字的独特文化。在反复观看了这两支获奖舞蹈的精彩视频之后,通过比较不难看出,这是两个不同风格、不同支系却又有着某种隐秘内在联系的苗族舞蹈。
先说民间类舞蹈《山尖尖》。《山尖尖》取材于苗族民间女子从小就剃光头,要到出嫁之后方才蓄发的优美传统,属于挖掘民俗题材型,因表演者所戴帽子状如小山尖而得名。应该说,整个舞蹈成功地体现了苗家女子成长中的憧憬、快乐、羞涩和幻想拥有一头秀发、渴望爱情、热爱生活的美好愿望。由于舞蹈反映的是一切人类的普遍愿望,因此具有很多部族舞蹈普遍的共性,虽然苗族自身的主体属性因为创作的需要稍显弱化,但借助于华丽的民族服饰、加上编导通过提炼揉进的许多现代舞蹈元素动作、以及一群亮丽可爱的苗家少女自身散发出来的满场青春气息,使得整个舞蹈在舞台的斑斓灯光中,自始至终,在达到追求唯美与时代感的同时,也具有了较强的观赏性,很好地展现了新时期苗家少女的成长历程和精神风貌。
苗族舞蹈《山尖尖》
如果说民间类舞蹈《山尖尖》胜在题材新颖、编排创新、服饰道具华丽的话,那么,蒙坝女子芦笙队表演的原生态苗族舞蹈《蒙咚踩》(“蒙咚踩”,苗语,即苗家跳花),则是以自己民族的真实身影赢得了这一殊荣。这是颇为不易的。在观看完蒙坝女子的芦笙舞蹈后,我坚信自己看到了一个本真的民族,看到了这个民族千百年来反璞归真、表里如一、第一自然的原生形态。她们的表演在舞台上如此,在生活中也是同样如此。我相信没有人会怀疑:蒙坝女子芦笙队不是这样一支完整无缺地保留了自身风格不被异化和强化的苗族女子舞蹈队。这是一支从精神上无法复制的非专业类舞蹈队伍。尽管我不知道她们从熟悉的乡土走进贵州最高剧场的这个过程,但我仍然要为她们的坚持感到万分庆幸。当她们朴素而又不失庄重地出场时,随着芦笙的召唤,更多的苗家女子吹着芦笙三三两两地聚到一起。于是,贵州电视台巨大的舞台就成了她们通宵达旦的跳花场所。于是,24把歪梳如同初三月亮般在她们的发髻上升起。就这样,24支散发远古光泽的芦笙、24双永远在翻山越岭的草鞋,和24个苗族妇女一起,构成了这个多姿多彩的夏天。整个晚上,她们就在这个她们一直梦寐以求的舞台中央,不知疲倦地吹着,唱着,跳着。在她们的想象中,这里成了家乡那个叫做蒙坝的小村庄,成了她们平时练习舞蹈的小山坡,她们家里的耕牛就在一边悠闲地咀嚼青草,不时抬起头颅看一下她们,而她们的芦笙则从一个青青的山坡滑向了一个绿绿的山坡;在她们的想象中,这里并不是一个用来决赛的巨型舞台,这里只不过是一个供她们短暂停留的花场,伴随着欢快的歌声和曲调,将会不断有人加入到整个跳花队伍中来,而她们,就是在越来越多的跳花队伍中,或者在明天新的跳花场上,从人群里找到了那个可以一生一世过日子的男人。
随着舞台灯光的突然寂灭,我忽然间明了,或许真正的舞蹈,就是演绎自己想要的一种生活吧。而我眼前的苗族舞蹈,其实就是一部缓缓开放的苗族生活画卷啊。
也许,不让自己民族与生俱来的舞蹈属性在今天的社会进程中迷失方向,不让自己民族的歌声元素在今天的发展中被剥离,不让传统中美好的若干事物从我们的手中轻易消失,在华丽与简约之间,在继承与创新之间,或者,我们迫切需要为民族文化提供一个更为务实,更加坦诚,并且能够真正包容各种民族文化共同繁荣的发展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