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无双
当我们终于再次喜欢上一个人时,那些曾经惧怕又讨厌的味道,会突然变得香甜美好起来……
喜欢就右滑
我下载了一款社交软件——这是一个在年轻人当中非常流行的陌生人社交工具,只需要不断浏览其他人的照片,不喜欢就左滑,喜欢就右滑。如果你选择“喜欢”的人也恰好看到你的照片并“右滑”了,你们就会“配对”成功,可以开始聊天了。据说,这是继微信、QQ、微博之后的“90后”最大的社交平台。
我并不是娇嫩的“90后”,而我下载软件的目的,纯粹是为了给手头上的一期栏目做资料搜集。我使用网络上摘取的头像,虚拟了一个身份,短短半个月内就收到了5万个“喜欢”。
“左右滑”可能会让人觉得自己很高级,可以有无数的选择——毕竟在现实生活中,有选择的人并不多。这可能就是社交软件中解决孤独的重要方式:给你一种假象,让你以为自己有了生活里并不具备的选择能力。
栏目完成后,竟然罕有地获得了挑剔的领导们一致通过。大功告成,我准备卸载软件。当时我刚从电梯走到公司大堂,保安小哥给了我一份快递,清洁工萍姨问这个周末还需不需要去我家做钟点工。与此同时,我的手机响了,提醒我——有人跟我配对成功。原来忙乱之间,我的手右滑了。
对方友好地跟我打招呼——一个穿7号球衣的男生背影,瘦而高。他只写了两个关键词:《秒速5厘米》和《春娇救志明》,这两个标签都莫名其妙地戳中了我。于是,我给他回复了一个笑脸。
饺子与饺子味
公司安排饭局,招待本年度最大的客户何总,设在一家东北饭店。桌上摆满了各式饺子,猪肉大白菜馅的、羊肉芹菜馅的、牛肉大葱馅的、鲅魚馅的,还有水晶水饺、煎饺、蒸饺……何总生得五大三粗,对饺子情有独钟。
饭局成了饺子宴,但同事们毫不介意,一个个似食神上身,不时冒出“皮薄馅鲜”“汁多肉滑”“入口鲜美”这些词语来。什么叫“很有饺子味”?这不就跟“鸡有鸡味”“鱼有鱼味”一样废话吗?
我低头,小口咀嚼着胡萝卜馅饺子。有人问我:“你是不是不舒服?脸色有点儿青。”我摇摇头。好不容易熬到饭局结束,大家簇拥着把何总送下楼,人一下子走光了。
我走过弥漫着浓烈菜肴味的大厅,穿过闷热局促的饭店厨房,在拐角处终于忍不住蹲下,吐了。
城市万家灯火,初夏晚上的风柔和得不像话。
我捂著喉咙,怎么都站不起来。
那个“还没有出现的人”
“晕饺子的人,我还是第一次碰到。”
“并不是饺子的味道让我不喜欢,而是以前在吃饺子时发生过让我非常难过的事……”我欲言又止。
“什么事?”
“我可以不回答吗?”
“那你好点了吗?”
这个嘘寒问暖的人,就是社交软件上跟我配对成功的男人,他叫杜津。我称呼他为杜先生,他唤我为吴小姐。
孤独感和荷尔蒙这两种激励因素,一旦找到出口就一发不可收。心事说出来又怎样?反正都是网上的陌生人。
彼时,杜先生就是最适合我宣泄的陌生人。他从社交软件转战到我更常用的微信,然后我发现,他所在的D城距离我所在的Z城不过82公里。
Z城是他的故乡,三线城市。他并不经常回去,除了每年清明节拜祭早已离世的父母,他跟Z城好像没什么关系。兄嫂耍了卑劣的手段,把父亲留下来的资产据为己有——手足情义不及一套房子,杜先生不受伤是不可能的。
“看来是我运气好,碰上了清明时你回来。”我说。认识半年后,我和杜先生第一次见面。他的样子跟他的头像一样,瘦而高,戴着黑框眼镜,笑起来带有几分羞涩。
像在网络上一样,我们之间的交谈淡淡的,什么都谈一下,但都没有深入到某种亲密的程度。他离开的时候,我坐着没动,只是礼貌地挥挥手。我甚至没有说“再见”,因为我也不知道还有没有再见的机会。33岁的女人,若把炽烈的感情外露,并不适合。
那天夜里11点多,杜先生发来信息,他已经回到D城了。很好,他的这一举动让那晚的我能安稳地入睡了。要知道,那晚D城的环城高速出了几起交通事故。
后来,杜先生依然早午晚发来信息,问候一下,聊几句天气,分享某篇文章或者某段搞笑视频,而我也礼貌性地回复。再后来,他回Z城的次数渐渐多了:洽谈业务,同学聚会,喝亲戚家的喜酒。每次回来前,他都会询问我是否有空,然后把一顿饭的时间留给我。我隐隐感受到一种不动声色的重视,却又对那种感觉拿捏不准。不可否认,对于每次见面,我那种由衷的愉快是无法掩饰的。
周末,我抱着懒猫,窝在沙发上看电视。每当手机响起时,胖得像球的懒猫就会从我的怀里挣脱,用爪子连踢带抓给我递来手机,而我就会忍不住开怀大笑。
漫长而炎热的夏天一天天过去,日子恍惚而生动。我有时候想,我只不过是单身太久了,就想找个人来喜欢一下。也许,我就是需要自己无端地遐想一下,就如我深知自己和杜先生牵手是不现实的——终有一天,他会如影子一点点幻灭。
你能将就着吃一顿吗
中午,烈日当空。
1小时,2小时,3小时,事情没能如想象中那么顺利。太阳越来越猛,树荫下的花斑蚊与小跳蚤越来越顽强,干粮已经吃完,饮用水也越来越少。
我好后悔,不该一时心血来潮参加这次活动。同事是攀登协会会员,在她的撺掇下,我稀里糊涂地报了名,周末跟着会员们一起攀登将军山A线。我空着肚子到达集合地点时才知道同事的孩子突然发烧,我被她放了鸽子。
既来之,则安之,我只能跟着陌生的队伍向山上出发。半途,我崴了脚。虽然不太严重,但前进已经没什么可能。队友们留下一部分干粮且承诺回程时带我走之后,就继续前进了。
他们什么时候才回来,会不会已经把我忘了?如果没记错,只要我顺着这条小路向东挪500米,就可以回到登山的大路。回到大路,可以碰见更多的人,如果运气好一点,还会碰上好心人捎我下山。
手机响了。
“你在哪儿?”杜先生声音焦急。
“就在山上啊。”我用手拍死一只蚊子,内心莫名的委屈。显然,我刚才吐槽的微信,他看到了。
“具体位置!”他的语气有点气急败坏。
“呃,小溪旁边有一个大水潭,水潭旁边有很多芒萁,不远处还有一棵大榕树,山清水秀、鸟语花香。好了,我挂了。”我不满意他在我正落魄时的态度,他以为自己是谁!
蝉鸣不休,空气似灼烧般闷热,蚂蚁在脚下匍匐,小苍蝇在四周乱窜。我慢慢安放好红肿的脚,颓然坐在路边草丛,第一次感受到孤独和恐惧。虽然不至于会死在这里,可仿佛被全世界抛弃的滋味并不好受。
饺子,红萝卜馅的?不对,是白菜馅的?也不对,那明明是韭菜……估计是我饿得出现幻觉了。
“下了高速一路都没有饭店,只碰到一家饺子店。我知道你不喜欢饺子,你能将就着吃一顿吗?”杜先生穿着白色衬衣,左手提着一大瓶矿泉水,右手提著一个饭盒。
他突然出现在我面前,皮肤在烈日下泛着黝黑的光。
我抬起婆娑的泪眼。
饺子皮与油泼面
2006年9月,在南方还万物盛放的初秋夜晚,我坐在淮海路一家饺子店里,看着窗外的霓虹灯恍如隔世。
那一天非常特别——最疼爱我的外婆在遥远的小镇上离世;我丢了工作饭碗;此生最深爱的男人娶了别人。我怀揣着三件互不相干的事情,埋头在饺子店里嚼着毫无味道的饺子,一直吃到吐了一地。
饺子的味道就是失败的味道,酸楚的、屈辱的、绝望的、无知的。后来10年,我再也没有碰过饺子。
杜先生说:“饺子其实并不可怕。如果你有机会遇到一个人,而这个人愿意陪你吃饺子的话,我想你应该也会喜欢饺子的。”
我承认,在山里吃的那顿饺子,确实可以令我对饺子的感觉翻盘。
面前这个明明在D城开着会的人,得知我被困的消息后毫不犹豫地驱车82公里,顺着他高中时走过的将军山A线的记忆找到我,刷新了我对他的认识。
“吴小姐,如果以后没有82公里的距离,我每天为你端上一盘饺子,你肯赏脸吗?”
我埋头吃东西,不敢看他,我害怕自己出现了幻听。
“这个问题,你可以先不用回答。今天晚上,咱们就尝尝饺子皮做的油泼面吧!”
嗯,饺子皮油泼面,听起来味道不错!
编辑 尼尼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