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咚锵

2018-01-09 19:07王玉范
青年文学家 2017年34期
关键词:秧歌队扭秧歌鼓点

王玉范

张艺人的二儿子晃着脑袋,一喇叭鼓下去,秧歌队顿时沸腾了:披花被面儿的,裹褥单儿的,摇扇子的……都仨一群儿,俩一伙儿地扭逗了起来……

这是今年春节前,几个活跃分子组织家乡人扭秧歌的排练场面。

如今农民们腰包鼓了,衣、食、住、行都得到了极大的改善,但是总觉得生活里缺少点什么。

于是,几个秧歌头张罗村民们扭秧歌,让大家到户外活动。拿出几十年前祖、父辈们的那种乐观的劲头和“潇洒”的风度。那时虽然物质生活不富裕,但人们质朴热情,精气神十足,做什么都乐趣当先。

村民们对秧歌头的倡议十分赞同,他们情绪高涨,一呼百应,就连每天几乎粘在麻将桌上的眼窝深陷的“二饼”都举双手赞成。

每天下午四点,三三两两穿着秧歌服的男女老少,赶到指定的地点“排练”。汗水从“二饼”的额头上淌下来,在他褶皱的脸上爬行,模糊了“化妆师”的“美”妆,他投入的神情完全忽略了我的相机。自从练秧歌,他好像换了一个人,对麻将不理不睬了,脸上也有亮光了,走路都带着秧歌步,“二饼扭得真带劲!”全村人都啧啧赞叹着。

“排练”几乎成了村民们的“职业”,由于还要到外村“演出”,当然谁都不能掉链子。左邻右舍的走之前都会相互招呼一声“走了!”“来了!”我也掩饰不住内心的喜悦,不时地在客厅里扭几下,也准备上场“表演”。

村民们的秧歌也没有什么固定标准模式,怎么喜兴怎么来。但举手投足之间还是东北大秧歌的樣式,把东北人的热情、豪放及憨劲一股脑地迸发出来,把这种来源于生产劳动之中的古老的汉族传统娱乐活动通过由锣、鼓、镲、唢呐等奏出的秧歌曲调,最大程度地表现“扭中浪、浪中美、甩在肩上,扭在腰上”的东北大秧歌的特点,并把辞旧迎新贺喜为主的这种民间歌舞结合的形式多少有一点创新,通过色彩丰富艳丽,花俏张扬的服饰,或《西游记》神话故事中的一些简单的道具来展现人物个性,渲染气氛,尤其是富有弹性的鼓点和悠远明亮的唢呐曲更能激发秧歌队的热情。

从正月初一到初五这几天的“正式演出”,我每天挎着相机,跟着秧歌队。你看:“老汉推车”的黄三跳得汗流浃背,脸上冒着热气;手持长烟袋,挎着筐,耳朵上挂两个红辣椒的“彩婆子”冲我笑……他们浓妆淡抹、左扭右摆、扇子飘摇,自如洒脱。一些戴着高高的花冠头饰,一些披着五颜六色的斗篷。看热闹的、扭秧歌的掀起滚滚尘烟。

领头的是七十多岁的老汉和他四十多岁的儿子,长者两手的扇子如鹰的两只长翼上下摆动,挥臂跳跃、扭腰甩肩,跟着明快的鼓点进退利落,假胡子里还星星点点地夹杂着鞭炮纸的碎屑;晚辈步态娴熟,动作幅度大,帽子上的红黄翎羽随着主人颤动不已,略揉进一些现代舞的狂姿,更加时尚,这两人是秧歌队的一大亮点。还有一位六十多岁的个子较小的曾人送外号——“一枝花”的老太太,几十年前她就是村里秧歌队的主力。瞧!她披着大红袍,伴着紧密的鼓点腾起小碎步,嘴角上扬,两手各执一把扇子,舞动得生风,后面紧随着一位年轻小伙儿——她的孙子,步子轻盈,笑声爽朗,看热闹的把一阵阵的掌声送给这祖孙二人。

家乡扭秧歌的风俗由来已久,上至好几代人。记得小时候,村里每年从腊月二十几儿到正月十五这段时间,秧歌队拜庙会,走街串巷挨家挨户拜新年。人们在茶余饭后说着秧歌,扭着秧歌,唱着秧歌,成为日常的美谈。跑旱船的、踩高跷的、扛耙子的、耍金箍棒的……时时在你眼前闪现。秧歌队每天在老朱家大院儿集合热身。人们吃完早饭或晚饭,有的嘴里还嚼着馒头,手里拿着块咸菜,就跑跑颠颠地来到朱家。朱大爷手里举着一把笤帚上下地抖动,站在最前面,大家跟在他身后就情不自禁地一圈圈扭起来。咚咚锵,咚咚咚咚锵,那真叫畅快。

晚上人们举着自做的点着蜡的灯笼,像一条火龙一样在大道上扭来舞去,更别有情趣。我们这些小孩子每天跟在秧歌队的后面或是挤在一侧凑热闹。有一次,二肥的一只鞋被挤丢了,他却浑然不知,还跟着秧歌队深一脚浅一脚地“捣乱”,等人都散去了,他才看见那只光着的脚早已冻得失去了知觉,一歪一蹦地到了家,大人使劲地用雪给他揉搓,才缓过来,留住了那只脚。

那时爹在秧歌队里打喜歌,三哥打鼓,几个姐姐也是积极分子,都是队里的骨干。村里的秧歌在十里八村都有名,在屯里拜过年,还到公社、附近的村屯或是大户人家去拜年。为了增加军民鱼水情,甚至到几十里地外的连队去慰问。每次都车接车送,好吃好喝招待。草绿色的军车上站满了穿着花红柳绿的人,车一会儿爬上了白雪皑皑的弯路,一会儿下了一道银光闪闪的坡岭,车载着欢声笑语的一群人愉快地行进在崎岖不平的山间雪路上。

说来有缘,一来二去,还成就了兰花和一个当兵的——晓兵的美好姻缘。

兰花的那把透粉儿的扇子伴着锣鼓在连队大院儿里尽情地上下翻飞着、舞动着,张艺人的腮帮子鼓得像两个圆球,两腿微屈前倾,转动着脖子来了一个大幅度的弧形,一口气把喇叭吹到底,整个秧歌队喧腾了:大家都拿出了东北人特有的豪爽,很多人似乎带着几分醉态的憨劲,脚下多少又好像踩着点棉花似的,酣畅淋漓地对扭了起来,一些当兵的也跟着互动。

张艺人又躬身仰头一喇叭横扫过来,兰花儿的心里如阳春三月那般亮堂,她的扇子摇摆得使人眼花缭乱,把对面穿着军服的晓兵的心扭乱了,他出神地看着兰花儿的扇子、兰花儿的笑容,兰花儿的脸虽然上了妆,但也掩藏不住姑娘羞红的面庞。秧歌队在大院子里扭了几圈,部队官兵们的掌声雷动,此起彼伏。

雨点般密集的鼓点又砸下来了,刘大镲不间断地击打着手里的两个镲子,赵二狗的“锵锵”的锣声也协同参战,秧歌队又一次进入了高潮。但所有这些都阻挡不了晓兵再次把目光投向了兰花儿,这时兰花儿的步子有些跟不上鼓点了,连兰花儿自己都弄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慰问的秧歌“表演”倒是结束了,可一见钟情牵着两个人爱慕的心。有好几次,晓兵趁着连队的休息日,带着礼物到村里看兰花儿和她的父母。兰花儿把亲手织的围脖,双手有些颤抖地环在了晓兵的脖子上,一朵兰花花儿温柔地把头靠在晓兵心在狂跳的胸前。

第二年,秧歌队照旧又到部队慰问,兰花儿扭得自然比去年还起劲,晓兵对迷人的兰花儿更是看不够。就这样,由村领导和部队领导做月老,晓兵退伍后,兰花儿嫁到了晓兵远在四川的老家。

几十年前的一些秧歌队里的人马,现在还发挥着余热,精神头儿仍不减当年。

这不,六十好几的三哥还打着鼓,秧歌队要进院儿了,“吃的东西、赏钱都准备好了吗?”二哥笑呵呵地看着侄儿问。“早准备好了”,侄儿兴高采烈地指着阳台上的桌子应道。

老嫂子顺手拿起一把扇子,大步走出房门,伴着齐鸣的鞭炮,喧天的锣鼓,动作轻缓地扭了起来,喜气和幸福洋溢在脸上,乐得眼睛只剩一条缝儿 。嫂子和领头的“老师傅”对摆着扇子,左歪右倒,前移后退,似乎他们全身的每一块肌肉都会动。在他们的感染下,初学者的两只手不断地挥摆,青春飞扬;“老艺人”昂首起步,俯首落脚,“大年初一头一天,秧歌队给王家拜大年,辞旧迎新喜洋洋,新年大吉送安康!”打喜歌儿的仰着头高声地唱了起来,大家顺势歇歇脚。这时侄儿给他们拿酒、烟、糖……鼓手使劲地抡着双臂,他们又扭了几圈,此时邻居家的鞭炮在闹,迎接他们的到来。

各家各户迎接秧歌队如同执行一项重要的任务,放鞭炮、拿吃的、给赏钱以示对到家拜年的感谢。秧歌队把最好的“表演”带给乡人,带去问候、好运和吉祥。

“老同学你也扭几圈儿吧!”人群中一个发小吆喝着。说着,晚辈们七手八脚地给我披上了彩妆,戴上了头饰,递给我两把扇子。锣鼓又擂了起来,乡亲们乐观、向上的精神再次激荡了我,我摇着扇子,情不自禁地穿插到秧歌队里无比放松地扭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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