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独的书生

富大人

何大海完全不像一个贫困人家的孩子。你从他白胖的身上，找不到那种埋头苦干、赶紧为眼前稻粱拼搏的痕迹。他操心的事情都太波澜壮阔，太顶层设计，太庙堂之高。相比之下，生活里的细枝末节与眼前的困难，就不大能够牵动他的心绪。几乎都可以如浮云般略过，他轻轻放过众多琐事，径直来到感兴趣的议题面前，如痴如醉地汲取营养，与人争辩，每有会心处，如醍醐灌顶，拍案叫绝。从历史文化形态上的中国，到儒家，到现代化，再到政府部门改革无所不包，每天花大把的时间沉醉其中，不是看文章，就是写感想，或是反驳观点。除了不知名，回应者寥寥，跟多数思想界的大V没有什么区别。

兴趣是天生的，周围的人也不好说什么，比起来，他已经不算中年油腻男了，不良嗜好也没有。除了喜欢高谈阔论、提起宏观趋势两眼发光、讲起官场人物八卦门清这几点讨人嫌一些，其他还算正常，正常的“百无一用是书生”的书生。

下午一点，大海一手拿着手机刷微博，一手扶着盒饭，然后接到了一个电话。他爹打过来的，这几天，他爹去了一趟弟弟家，看了一下在那当保姆带孙子的老伴，心里如鲠在喉。

小儿子人在外地，老伴在那照看孩子，跟着亲家一起吃住，亲家没有吃早饭的习惯，前一天干活晚，早上起得也晚，但是老伴一直是有吃早饭的习惯的，可人在屋檐下，饭菜钱也没有出，她又老实，不敢给自己单做点吃的，打算就忍着算了。老头打电话说，亲家租的地方还有一些工人在，他们熬了粥，“我没有管那么多，今天也去盛了一碗。”

大海听完心里很不是滋味。更让他气愤的是，老爹还说前几天孙子感冒，儿媳和她父母一起带孩子去的医院，手机怎么都打不通，老两口一看晚上7点了，就自己做了点吃的，打算等他们回来后再做，儿媳回到家，看到没有吃的，而且公公婆婆已经吃了，顿时不大高兴，给在外地的老公打电话，“你哥哥二天回来，让你娘也想着点他们。”

大海觉得弟弟不问亲娘情况如何，只凭老婆一句抱怨就埋怨娘做得不周全，实在不像话。老妈过去完全是当老妈子了。他挂完电话就给弟弟拨了过去，先说没有早饭的事情，弟弟反驳说有粥喝呀，可以过去舀的，“咱娘是去讨饭吗？”弟弟不高兴，怎么是讨，大家共用厨房，谁想吃都可以的。何大海平时跟人争论滔滔不绝，此刻反倒嘴笨起来，他不知道如何反驳，连一句“难道妈妈喝别人一碗薄粥就够了吗？你到底安排好了吗？”之类的展开追问都来不及施展，弟弟新的诘问就过来了：“说得好像你以前吃早餐似的。”很显然，他弟觉得哥哥有点挑事了，多大点事，兴师问罪是什么意思。

何大海又语塞了，他吃不吃早餐跟他妈妈没有早餐吃这件事并无关联，不知是没想到，还是不会跟人吵架，总之，他没有回嘴。他脱口而出的是：“好，我们再说一個事儿，前几天你孩子病了……”

弟弟的回应是：我也没有说什么啊，我就是一句再普通不过的话，一点情绪都没有。何大海停顿了一下，挤出了一番班主任式的叮嘱：“你应该事先了解完情况，再做判断，不能听一面之词。”对方沉默了一下，最后嗯了一声，这通电话就尴尬地结束了。

至于他娘亲今后的早餐问题如何解决，是跟着别人家去喝碗粥，还是可以自己做早餐，这件事并没有后文。几个小时后，大家就都忘了这件事。

何大海在跟老婆讲完此事后，研究起了李泽厚，他一边做笔记，一边发朋友圈，跟家人探讨，忙于琐事的家人却毫无兴趣，这令他有点沮丧。“你少谈点这些行不行？”“胸怀天下不好吗？”“你娘都吃不上早饭了你还在这胸怀天下！”对话戛然而止，陷入了死胡同，孤独的何大海只好离开了聊天窗口，默默打开了一个新网页。算来算去，还是书本和网络中的空气更为自由和舒适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