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明
2017年,布劳德出席美国参议院有关2016年总统大选的听证会。比尔·布劳德 英国投资家。1964年生,斯坦福大学毕业,赫米特奇基金公司创办人,积极推动对俄罗斯的制裁。
54岁的比尔·布劳德喜欢对媒体讲有点夸张的故事。“在普京上台以后,我每次去俄罗斯,任何时候都要在皮包里放上5000美元。万一我要逃出边境,这些钱是用来收买边防人员的。”
布劳德是个身家上亿美元的投资家,原为美国公民,后加入英国籍。他曾经是俄罗斯最大的外国投资者之一,如今被称为“普京的头号公敌”。他的赫米特奇基金公司位于伦敦黄金地段,如今他最主要的“生意”是推动制裁俄罗斯。
布劳德的祖父艾尔。
布劳德是“红色后代”。他的祖父艾尔是罗斯福执政时期的美国共产党领导人,曾访问苏联,并在那里遇到犹太姑娘赖莎。她的首任丈夫死于斯大林时代的肃反。艾尔娶了她,婚后回到美国。在艾尔家中,一直挂着斯大林等革命领袖的画像。他两度竞选美共主席,1938年还登上了《时代》杂志封面。
但这对左翼夫妇一直在美情报机构监视下。美情报机构的报告称,两人在美为克格勃招兵买马。上世纪50年代麦卡锡主义盛行,艾尔夫妇被多次调查。那时,邻居见到他们转身就走,连牙医都不再为他们治疗。在布劳德家中,很少提起“艾尔爷爷”。但布劳德觉得,祖父是个“为正义而战的人”。
布劳德的父亲菲利克斯是芝加哥大学数学系主任,智商高达200,家中的地下室里放着他3.5万本藏书。布劳德回忆:“童年时,父亲带我去买冰淇淋,然后我们就去书店。”他哥哥15岁就进了芝加哥大学,后来成为普林斯顿大学数学系主任。他的弟弟则是布朗大学数学系主任。布劳德的母亲在二战中为躲避纳粹迫害而被家人送到美国。她也是麻省理工学院录取的第一个女生。
来自这样一个“奇特的左翼学术家庭”,布劳德却走上了追逐金钱之路。“我穿上西装,系上领带,成为资本家。我要赚钱。不过,直到我的基金增长到10亿美元时,才真正引起父亲的注意。”布劳德说。苏联解体后,他迅速加入到去俄罗斯淘金的队伍,在国企私有化过程中发了横财。
1994年,30岁的布劳德已从商学院毕业生变成了“和索罗斯谈笑风生”的资本圈新秀。1996年,他和银行家萨弗拉联手成立了赫米特奇基金,最多时管理了45亿美元资产,主要投资于俄罗斯公司。1998年,俄罗斯发生了债务危机,赫米特奇的资产大缩水。幸好在随后数年,油价飞涨,布劳德依靠在俄石油业的投资狠狠赚了一把。也就是那时候,为了避税,他放弃了美国国籍,换了本英国护照。
在布劳德内心深处,俄罗斯是自己的根。但赴俄前,他从未读过陀思妥耶夫斯基或其他俄罗斯作家的作品。2000年,他遇到后来成为他妻子的艾琳娜,后者建议他读读契诃夫,多懂一点俄罗斯的人情世故。艾琳娜是莫斯科国立大学的毕业生,当时在一家美国公关公司工作,主要客户是尤科斯石油公司老板霍多爾科夫斯基。
布劳德与艾琳娜谈起了恋爱。那时,他已发现霍多尔科夫斯基在经营中的欺诈、偷税、洗钱等问题,并在美国商会演讲,公开批评后者。他对艾琳娜说,自己很赞成美国《外交事务》杂志上一篇文章的观点,美国应撤销俄腐败商人的赴美签证。不过,他本人其实也没那么“纯洁”。他投资的一家公司曾告他将公司资产非法转移到海外账户,后来他被迫出售了那家公司的股份。
霍多尔科夫斯基后来因腐败问题遭到俄政府查处,财产被充公,尤科斯公司也被俄国有石油公司接管。布劳德认为,霍多尔科夫斯基倒霉是因为他“支持了普京的政敌”。那时布劳德对普京颇为支持,在接受《纽约时报》采访时说:“普京突然成为我在俄罗斯的盟友。我们希望出现一个强人,他能够压制黑道和寡头,恢复秩序。”
但布劳德很快发现,普京并不喜欢他。2005年11月,他在莫斯科机场入境时遭到俄移民局拘押。移民局关了他一个晚上后以“危害国家安全”为由将他驱逐出境。从此,他被拒绝进入俄罗斯。按他的说法,这是因为他“曝光了俄罗斯的腐败”。
随后的两年,布劳德和俄政府缠斗不休。布劳德说,俄执法人员在2007年搜查了赫米特奇基金公司在莫斯科的办事处,拿走了文件和电脑,冲突中他的员工受伤住院。这些执法人员拿到了赫米特奇3个控股公司的资料,伪造申请并骗取了2.3亿美元的退税。因此,他要追回这笔钱。
布劳德在伦敦的办公室看起来像个小型证券公司,分析师盯着电脑屏幕,但关注的不是股票行情,而是银行账户的资金转移情况。布劳德说,他曾经摸到一条线索,一位俄地产商在纽约买了些公寓,此人是莫斯科前交通部门高官之子,钱的来源可能就是那“被吞没的2.3亿美元”。2008年,布劳德认识了一位姓莫斯科的纽约律师,擅长办理反洗钱案。莫斯科告诉他一套找证据的方法。两个月后,布劳德派到俄分公司进行审计的律师马格尼斯基以逃税罪名被捕。布劳德说,莫斯科律师从此不再回电话,听说已成了俄地产商的法律顾问。他觉得俄方的“釜底抽薪”很厉害。
2009年,马格尼斯基在俄罗斯狱中因病死亡。这引发了很大的风波。在布劳德积极推动下,2012年美国国会通过马格尼斯基法,对相关俄官员进行制裁,冻结其账户,禁止其赴美。这一法律成为美国对付俄官员的手段。
2014年,欧洲议会也通过决议,要求对马格尼斯基法名单上的俄罗斯官员进行制裁,但这个决议并无强制性。
俄罗斯迅速反击,禁止美国人收养俄孤儿。随后,俄政府宣布以逃税罪名起诉布劳德和霍多尔科夫斯基。后者服刑数年后被赦免,住在伦敦,并与布劳德成为反普京的盟友。布劳德还被控在收购俄企业股票时有违法行为。随后,他被缺席判决9年徒刑。布劳德说,这些都是对美国通过马格尼斯基法的报复。
病死于俄罗斯监狱的马格尼斯基。
布劳德讲述其在俄罗斯遭遇的著作。
布劳德很善于宣传自己的主张。很多记者知道他的PPT做得非常好。《华盛顿邮报》驻莫斯科前首席记者霍夫曼至今还保存了他的许多PPT。布劳德说:“如果能把案子以视觉形象展示出来,人人都可以理解。”他的推特账号有14万粉丝,他称之为“比尔的大军”。逐渐地,他在西方媒体中建立了“反俄斗士”的形象。
2015年,布劳德写了一本书讲述自己“遭受俄罗斯迫害”的故事。不过,有美国记者向熟悉俄罗斯政情的人士询问对布劳德的看法,后者不屑一顾地说:“对他写的书一个字也别信。是他自己偷了公司的钱,还害死了马格尼斯基。”布劳德的公關顾问尤琳娜曾向外界“诉苦”说,马格尼斯基法通过后,她接到各种背景的媒体打来的电话,不怀好意地打听布劳德的生意情况,有意抹黑布劳德。不过,这些“哭诉戏”大概演得有点过了,美国媒体也没怎么搭理她。
布劳德经常向外界透露自己“被普京盯住”的信息。然而平时,布劳德身边并无保镖护卫,看起来也不像是担心自己生命随时有危险的人。有记者曾问他:“你是军情六处(英国情报机构)的人吗?”他踌躇了一下说:“我和英国执法部门很多人合作过,弄不清谁是为谁工作的。”
但不久后,布劳德在另一次采访中说:“我没有受到英国政府的保护,而是自己保护自己。我不是军情六处的,不是中央情报局的,什么都不是。我猜,这会儿有9个情报机构在窃听我们的谈话。这是因为我不属于他们任何一家。我是独立的。如果我是军情六处的,为什么我想查一个寡头案子都那么难?”
布劳德说:“普京不是斯大林,他没有理想主义,只想要钱,只想伤害他的对手。这就是他的弱点。”当然,布劳德其实还是怕普京的。他知道,在过去4年仅英国一地就有14位“普京的敌人”死得有点蹊跷。布劳德被俄罗斯法院判罪后,俄方发出了通缉令,多次通过国际刑警组织要求捉拿他,一直被国际刑警组织以“涉及政治”为由拒绝。今年5月,西班牙警察在俄方要求下抓过前去开会的布劳德。虽然他两小时后就获释,但也被吓得够呛。
2018年7月16日,布劳德正在美国度假。布劳德的儿子约书亚看到了普京和美国总统特朗普在芬兰赫尔辛基会面的报道。普京说:“布劳德先生在俄罗斯赚了15亿美元,从来没有交税。我们有兴趣对他们进行问讯。”普京建议俄美“交换嫌犯”。约书亚还注意到,特朗普当时连连点头。布劳德听到消息后吓了一大跳,担心警察登门,赶紧躲了起来。
今年11月,国际刑警组织在阿联酋迪拜进行主席选举,呼声最高的是俄罗斯人普罗科普丘克。布劳德和霍多尔科夫斯基都急坏了,在伦敦举行联合新闻发布会,称如果选普罗科普丘克“不仅会损害国际刑警组织成员国的声誉,而且会对政治迫害的潜在受害者构成严重威胁”。美国政府也直接出面干预。最终,韩国人金钟阳当选。布劳德算是松了一口气。
这几年,布劳德积极游说把更多“有威胁”的俄官员放进制裁名单中,并鼓动欧洲国家也采用马格尼斯基法,希望增加点安全感。他知道,“普京大帝”可是个记仇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