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能构建与模式匹配的团队
临近年底的一周,我在办公室享受着难得的悠闲时光,随手把办公椅拉过来,在窗边下的桌子旁坐下,摆弄着我的茶具。阳光刚好照进来,微微有些晃眼。我回想起以前,就是在这间办公室,知道《我是狼》排片的那天晚上,我的大学同学陪着我哭了一晚上。
前前后后我在这部电影上砸了1000多万元,创作之路也“磕磕绊绊”,但结果并不如意。2014年《我是狼》上映,院线排片仅有1.2%。我们团队决定先下线,再重新预热到第二年六一的时候,但结局还是那样,最后票房停留在四百万元左右。从票房收益上来说,《我是狼》输得惨淡。
早在2010年底,在《我是狼》创作第二年的时候,公司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资金断裂,我曾经一度想过卖掉《我是狼》。也许是上天的眷顾,公司迎来了转机。当时腾讯公司要将游戏《洛克王国》制作成动画电影。那时候我们团队在天通苑每月3000块钱的毛坯房里工作,门板旁边全是毛茬儿,没有锁只有一个窟窿眼儿。为了接《洛克王国》,我想把公司弄得稍微体面点儿,就把门板刷成了白色,门口墙上贴了几张工作照。后来接到了这一项目,也缓解了我们的资金压力。
跟腾讯签订合同后,公司拿到50万元,我带着伙伴们去当时很高大上的锦绣山河饭店花了五百多块钱吃了顿好的。前几年几个人聚会想起那次吃饭总是会一起哭,这几年说来奇怪,反而不会哭了。
精神上的困苦才是真正的难
我是学国画出身,对动画有着浓厚的兴趣和热爱。1999年,我带着800块钱只身来到北京,开始追逐自己的动画梦。
来到北京,我先是做“枪手”,参与制作了《海尔兄弟》等,后来我成立了动画工作室,做起了动画片的加工。2007年,我不再满足于此,做一部原创动画的想法逐渐在心里萌芽。
团队的伙伴认为做定制加工是“旱涝保收”的买卖,不愁挣钱,而做原创前期一定要烧钱,后期能否成功也是未知数,风险很大。由于经营理念不同,我和以前的伙伴分道扬镳。
我重新组建了团队。2008年正式开始创作二维纯手绘动画电影《我是狼》。前期并没找到投资,我一直靠着此前做动画加工的积累来维持团队运作。那时候团队几个人凑钱买了一台小康佳电视机和DVD,几个人看《七彩小花仙》动画片,一帧一帧照着临摹练习。那会儿住的地下室环境也不好,打开抽屉很多蟑螂爬出来。
我们一直靠梦想支撑,像打了鸡血似的,把所有挣来的钱都放在公司。我老婆后来怀了大女儿,她每天去动物园批发市场进货,再转卖淘宝支撑家里的开销。
回头想想那几年的生活,没有困难与否的问题,因为我以前就生活在农村,以为生活本来就是那样。一个月700块钱,每顿饭只花两三块钱,也感觉很快乐。现在公司发展起来,面对激烈的竞争,压力大了,责任也大了。面对公司员工、投资人、家庭,对我来说,不敢轻易做错一件事。
其实我已经习惯了所谓的生活上的困难,只有精神上的困苦才是真正的难。如今的我,内心已经没有太大波澜,仍然介怀的是,耗费了兄弟5年青春的切肤之痛。
实现个人梦想不是创业的目的
我把传统二维动画看作手艺活。《我是狼》采用纯手绘的方式共耗时5年时间,参与绘画创作者达两百多人,所有手稿共100万张,垒起来约有6层楼高。
对于现在的观众来说,似乎更熟悉大量依靠计算机运算生成的三维动画。纯手绘二维动画是件极其耗费时间和生命的活儿,即便在动画发展趋于成熟的法国,一部2D动画电影的平均制作周期也在5年。
二维动画通过快速播放静止画面达到动画效果,所有人物角色的每一秒动作,都由绘画人在纸上手绘完成。由于工序繁多,多人手绘,必须随时检查,防止走样。《我是狼》应该是中国动画史上“最后一部在纸上完成的动画电影”,但最终结果却让我受到了史无前例的打击。因为一直觉得梦想快实现了,但是有一天却突然崩塌。
以前一直相信努力会有回报,就算只有苦劳也应该有回报。但我的付出并没有得到相应的回报。哭过之后第二天我只能重新振奋起来,梳理自己以前的创业路,为未来做打算。
我开始重新审视创业和个人私欲之间的关系。那时候我想要成为宫崎骏,成为中国动画界最牛的人,因为自己的私欲得不到满足一直很痛苦。所以,我对自己过去的总结就是两个字——活该,因为我的初衷是错的。
那段时间我体会到了一种痛苦:我耗费了跟我一起奋斗的兄弟们很多年的时間,自己得了最佳导演的称号,让动画界认可了,自己是惟一的受益者,但是他们没有得到任何实质性的收获。也许他们有更好的选择,但是他们选择相信了我。这种痛苦是切肤之痛,没有任何申诉的机会和渠道。
我也因此明白,实现个人梦想不是创业的目的,创业梦想和个人梦想有本质区别。我不能让跟我一起创业的人用他们的青春陪伴我,实现我的梦想。很多艺术家都是自私的,认为每个人都应该为自己的梦想、应该为艺术买单。而创业梦想要把我的梦想变成大家的梦想,要让每个人都在创业过程中感觉到自身价值。
《熊小米》是从2009年在做《我是狼》期间开始创作的,共做了52集,由另外一些人在做,我并没有花太多心力。《我是狼》失败后,这个没人管的孩子反而成长起来,成为了我们的救命稻草。
我决定全力以赴地做《熊小米》,但质疑声却不绝于耳。有人说我怂了,成了逃兵,觉得我没有勇气做大片(动画电影),但我却一直坚定方向。女儿的出生让我更加看清了中国儿童的需求,让我更加明白自己该做什么。
和腾讯的合作让我深刻体会到用户体验是重要的标准。我们作为导演始终关心自己,而不是用户想看什么。不同于为我的梦想而做的《我是狼》,现在我需要为我的孩子也就是用户考虑。
真正开始以一个父亲的身份审视动画,我才发现幼儿动画其实非常不易。一部优质的幼儿动画不能有暴力、对抗、二元对立,脏话、歧视性语言,还要具备色彩安全、光安全、节奏安全,所有的对话、台词都必须非常注意。
初期,《熊小米》很不受待见,很多频道认为不刺激、没有打斗的温和风格会导致收视率低下,不愿意播出。好多人都劝我放弃,行业里也有很多人笑话我,认为在该做流量的时候偏要做一个理想主义者。
郭德纲有句话说得好,永远不要用自己的爱好来挑战别人吃饭的本事。我们不觉得自己很差,看到很多人起起伏伏,我們还一起在坚持,虽然没有大富大贵,但也没有落魄。
以前是为了证明自己,输了特别不服,现在想开了,我觉得现在更有意义。我的目标是做一个像迪士尼一样伟大的公司而不奢求有多牛逼。所以笑话就笑话吧,哪个创业者不是笑话呢?
从《我是狼》的执着到《熊小米》的温和,饱含了许多无奈与艰辛,但也是我自己的选择。我承认,在商业和时代的打击下,我不再是那个纯粹的创作者。我越来越意识到,比起好的创作者,中国动画行业更需要好的环境。
谈到动画,很多人首先想到的是宫崎骏、迪士尼。的确,日本动漫和美国动画产业的发达程度领先于中国。1993年以后,中国动画行业受到国外动画片的冲击,同时国内市场各个播出渠道并未市场化,导致中国的巨量市场中,未催生出大的动画制作力量。但2015年的《大圣归来》撕掉了国漫低幼化的标签;2016年的《大鱼海棠》再一次让人们看到国产动画的希望。
在我看来,中国从不缺乏有理想、有才华成为宫崎骏的动画人,而是缺少能够让这些动画人成长的保障体系。宫崎骏之所以能成为宫崎骏,是因为日本有这样的体系保障。日本精英社也好、小学馆也罢,都有这样的机构和机制,以及优秀的人才来识别谁是真正的宫崎峻。所以我特别希望年轻的创作者未来在中国市场环境里,也能得到这样的保护,让他们的梦想和作品能够一直延续。
所有觉得痛苦的创业者都是不合格的
我幸运地赶上了以创作者而非加工者的身份进入行业的年代,我一边坚持自己的梦想,不断受到市场的冷漠,同时,又不断被大时代驱使着调整自己的方向和创作路径。
我卖过玩具、开过工作室、到创作《我是狼》、《熊小米》,我在这一行走过了近20年,也经历了很多砍儿。最困难的时候我想把公司股权转让算了,但是我该干什么呢?压力太大的时候我还会想,要不解散算了?但是怎么解散?团队的人我都需要负责。
所有觉得痛苦的创业者都是不合格的,都是在看别人创业、看别人挣钱才去创业。对于创业者来说,压力是必须面对的,而痛苦却是自找的。
2017年,我完成了很多事情,制作《熊小米系列之小小画家熊小米》主打动画四百多集,加上配套节目已近千集节目。我们意在围绕打造动画IP,涉足儿童美术教育,目前拍摄100集儿童美育类真人节目《一条鱼》,未来还可能会增加其他类型比如动画大电影。
有投资人曾说过,现在整个动画行业面临着艰难的盈利问题。动画投入大,十几集的番剧成本甚至上千万元,但产出却很低。动画应该像影视,影视内容最核心的是版权,但现在动画的版权不值钱,意味着最核心、最应该变现的方式没有得到市场认可。对于我们来说,2018年能否找到一个持续盈利的商业模式仍然是一个考验。
鲁冠球去世那天,我突然理解了一句话:坟墓是战士的最后战场。创业天生就是无足鸟,休息那天就是死的那天。
(本文根据熊小米(北京)文化传播有限公司创始人于胜军采访修改,有删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