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玛胡
那时我还年轻,没怎么见过钱,他已经算我认识的人里很有钱的一个人了。
大概是世纪之交的事,周围农村开始开发,庄稼砍倒,推土机开进来,成捆成捆的红票子到了千家万户。苦了好几辈子的农民一下子见到这么多钱,第一反应就像陈佩斯小品里面的台词:“都到我家喝酒去吧。”大鱼大肉、喝大酒、通宵打麻將,“唰”一下,糖尿病、高血压全都暴增。
他大概是村里的干部还是什么,在酒桌上心肌梗死发作送来急诊。我去查房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还没进病房,就听见里面一片喧哗。一踏进去,看到一个病人坐在床上,一边打吊瓶,一边打手机——当时都是砖头那么大,叫大哥大——声震全楼地指挥谁买这买那。床边围满了人,都是和他一样的体态:高扎裤腰,挺着大肚子,红光满面,声若洪钟地聊天。
我受不了这吵,连声说:“这里是医院,小声小声。”好容易才把闲人都赶出去。他还不以为然:“心情好对病情有利,是吧?”我没好气,一看他的病历卡:昨天才急救,今天就这么满血复活了?真搞不懂。
没几天,他就和医院上下混熟了,跟我们显摆他新盖的小楼、新买的车,许诺要带小护士们兜风,又说要送她们手机,逗得小姑娘们咯咯笑。
出院的时候,他一定要请全科室吃饭。我开始不想去,但他派了司机开车来接我们,要求务必不漏掉一个,我只好去了。
一个一个高油重盐的大菜上来,主任已经在皱眉;到他热情洋溢地开酒,主任必须发话了:“你这情况,要戒烟戒酒呀!”
他一摆手:“戒不掉。我注意得很,再说,不行了还有你们。再拜托你们就是,给你们赚钱的机会。”自己觉得说了个笑话,抢先大笑起来。
他第二次入院,是打了一晚麻将,到早上觉得胸口刺痛。他已有经验,心里也慌了,赶紧叫司机送他上医院。这一次,医院上上下下一番教育他:“你的生活方式不变,随时有可能再次发病。”他点头称是。但一转身,又偷偷打电话给手下,让送小瓶白酒到病房来,护士对他板起脸来,他就嬉皮笑脸:“就一口就一口,我心里有数。”
他第三次入院,正是我值急诊,听见急促的脚步声,他在一堆人的前呼后拥下进来了,还对我笑一笑,突然脸色一变,他伸手去捂胸口,刹那间,他的脸变得冰冷、惨白,一点热度也没有。我赶紧扑上去——已经没用了。
就这样,从酒桌上下来,直接就进了火葬场。他有钱,但他不懂得如何用钱,他以为他在烧钱,其实他在烧自己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