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人被杀之谜

金面佛

唐朝初年，长安城里五色居发生了一起命案，震惊朝野。

这晚，五色居来了两位胡人男子，叫了酒菜在包厢里享用。待到天蒙蒙亮，也不见客人出来结账，伙计担心赖账，便去敲门，谁知推开门后，却见一位胡人男子倒在血泊里，另一人不知所踪，屋内窗户大开。

掌柜忙差人去报案，仵作验罢尸首后判定此人乃被锐器刺破心脏，一刀毙命。伤口极为特殊，凶器像是特制而成。死者身份业已查明，名唤察察尔，是城中家财万贯的胡商。据其家人说，当日察察尔说是外出会友，但并未说出友人姓名。五色居的伙计也只能勉强描述出另一人的穿着打扮。

官府贴出悬赏启事，想不到真有两人揭去了。其中一人是城郊的小贩，时常提一篮家中种的水果进城卖点小钱。那一日天刚蒙蒙亮，他就进了城，结果在五色居几步远的地方看到有人从空中落下。

“那人跟杂耍一样，落地都没声响。我问他要不要尝尝鲜枣，他却没理我，急急忙忙地走了，还撞了我的篮子。直到回家我才发现篮子上沾了血迹，想来就是那个人留下的。”

另一人是位书生，是夜正在五色居对面的酒肆饮酒作乐。他坐的位置正好对着察察尔所在的包厢。酒酣之际，他无意间看到对面有人关窗，当时恰有焰火在不远处燃放，他看清了对方是个高个子的胡服男人。而后，他出门小解，又朝对面看了眼，正看到窗户上映着个人拔刀刺向另一人。当时书生有些醉了，加上先前有焰火，以为是皮影戏，实则是目睹了命案，可惜没有看清凶手的脸。

卖果子的小贩因好奇多看了那胡人几眼，倒记得清相貌。官府拿着画像去查找，没多久就找到了当天五色居里另一位客人——城中赫赫有名的大商贾摩多娄。

摩多娄坚称，自己当晚与察察尔只是偶遇，共进晚餐后察察尔说还要等一位贵客，自己就先行告辞了。府尹冷笑，只唤那小贩上来对质。小贩瞪大了眼睛肯定道：“大人，就是他身上的血沾到了我的篮子上。”

摩多娄大惊，只好承认自己凌晨的确返回过五色居，当时他只是路过，见昨夜与察察尔会面的那间包厢还亮着灯，于是上去看个究竟，却看到察察尔倒在血泊中。他用手扶起察察尔，人早已没有了呼吸。

之后即便用遍大刑，摩多娄再不透露一个字。府尹只得将人暂且收押。

府尹命人去摩多娄和察察尔的家中细细搜寻，竟在察察尔家中发现了一些京城内大小官员写的巨额借据，其中包括华阳公主的驸马礼部侍郎曹参。府尹大吃一惊，连忙向上禀报。

这一下朝堂上炸了窝，武皇震怒，重新启用已归田的狄仁杰。狄仁杰领命进宫，只见武皇的身旁跪着泪流满面的华阳公主。

武皇让太监将一沓借据递到他手上：“此案牵连甚广，朕知晓狄卿清楚分寸，故命你彻查此案，万不可因此动摇民心。”

狄仁杰出宫时，华阳公主也告退出来。狄仁杰向她询问命案发生当夜驸马爷的行迹，公主形色有些尴尬，只道当夜二人始终在一处，从未分开。

狄仁杰叹息：“此案迷影重重，上头给的破案压力太大，京兆府尹依着借据名单抓了不少嫌犯下狱，这些人三更半夜不着家，倘若个个都如驸马爷跟公主一般琴瑟和谐，不也都洗刷清楚冤屈了？”公主随侍宫女闻言身子一震，抬眼悄悄瞥狄仁杰，却不敢言。

府尹派人前来禀报，说又冒出了一位证人。这人平日在集市中靠帮人跑腿传信为生，命案发生当晚，他与人在城郊土地庙里赌钱，直到快四更天将铜钱输得一干二净才垂头丧气地往回走，半路上看见摩多娄正与一位贵人边走边交谈。

如证人所言属实，这个摩多娄当夜在城郊，三更半夜，他去荒郊野外做什么？

狄仁杰再次提审摩多娄。因了证人之言，摩多娄只好坦白。原来城郊夜半有鬼市，先前是大户人家破落子弟变卖祖产的集聚地，这些年发展下来，一些收受了贿赂的官员也来转卖贿赂。有求于人的高价买进，求于他人的低价卖出，连朝中大员都牵连其中，而这鬼市的主管人便是摩多娄。那天凌晨摩多娄便是从鬼市回城经过五色居，不想闯入凶案现场。

如此说来凶手果然另有其人。狄仁杰心中一动，派人悄悄唤来先前那位华阳公主的近侍宫女。

第二天，狄仁杰进宫求见武皇，将手上的调查结果一一细说。武皇沉寂片刻，只道：“卿家自行斟酌，万不能叫那些小人兴风作浪，坏了朝廷的根基。”

第二日，刑部、大理寺及御史台三堂会审摩多娄。鬼市被封，一干摊主皆被带上大堂。摩多娄只是磕头，冷汗淋漓，不敢说出半个字。狄仁杰没有再为难他，将他押下，由刑部做另案处理。

胡商察察尔命案真正的嫌犯，华阳公主的驸马爷曹参被带到了堂上。狄仁杰朝他微微点头：“驸马爷，可否烦请您详细说一下察察尔遇刺当夜，您身在何处？”

曹参毫无惧色：“夜深露重，我自是在府中歇息。”

“可有人证？”

“华阳公主可作证。”

“是吗？传人证。”

进来的证人却是华阳公主的近侍宫女，小宫女指天发誓，当夜公主屋里有一位胡人男子。堂上哗然。曹参却不惧，反倒啼笑皆非地说：“叫大人们见笑了。公主性情活泼，喜欢看杂耍剧，微臣偶尔会作胡人打扮博她一笑。”

狄仁杰点点头，微笑道：“当夜，你身着胡服哄劝华阳公主醉酒睡下，而后偷偷潜入五色居。那一夜，察察尔所等的贵客正是你！察察尔曾放贷80万贯于你。你谎称当夜还钱，让察察尔将借据带上，跟你去取钱。察察尔却不知你要带他去的是黄泉路。这借据你可认得？”

曹参咬牙道：“察察尔放贷甚广，又不只我一人，下官还不至于为了钱财害人性命。”

“你素来瞒着公主在女人身上花费奢靡，不敢让她知晓钱的去处，察察尔威胁你再不还款，就将闹到华阳公主面前。你一怒之下，便杀了察察尔灭口。只是察察尔多了个心眼，没将借据带在身上。你借据没得手，又不敢潜入他府上找寻，想必这几日夜不能寐吧？”

“大人全是揣度，没有证据，请恕下官不能蒙冤承认。”

“这证物就在你身上。”狄仁杰命人取下他随身的匕首，“此物乃先帝早年所赐，刺入人体内后，刀中还有一刃弹出前刺。此物为工匠特别打制，世间独此一把。察察尔正是被此刀所杀，你还有何话要说？”

曹参瘫倒在地，涕泪齐下：“从拿了这匕首以后，我就成了废物，世人皆知我是华阳公主的夫婿，谁又知道礼部侍郎曹参啊！”

此案水落石出，武皇震怒，下令将曹参问斩。至于摩多娄，在进宫陈情后，被赐鸩酒一杯。华阳公主在夫君问斩后请求出家修行，图个清静。至此，這桩轰动一时的命案终于落下了帷幕。

选自《绝妙小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