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是而非

韩欣妤

医院新建在一大片空地上，隔着一条河，对岸是一片湿地，它们俩就这么遥遥相望着。医院极大，也占了一处空地，河边的院内公园总有病人在散步。

河水不深，极清，一眼见底。水中小鱼却寥寥无几，多半成了湿地中白鹭的饱腹之食。自然而然钓鱼的人也少了，不少喜欢散步的老人十分高兴，乐呵呵地打着太极。

有一位老人，喜欢在桥上向下看着鱼儿，每每来时必带鱼食，多是些剩菜剩饭，一点点向下扔着。鱼便聚成一群，围在桥洞之下。也只有这时白鹭方会微微收敛，不愿进入这片水域。据众人所知，她在这儿已有一年之久，每日三次观鱼，从不间断。

老人乐得清闲。每日在院内趁着闲暇，在玻璃的空中走廊上和她的女儿木子散着步聊天。

开始，木子希望老人能够进行手术，以借此加快恢复，尽早出院。老人却叹着气，说道：“要花很多钱吧。”

木子不知道如何回答，她无可奈何地摆着手，看着玻璃下的河道，白鹭在远方飞着。她只是若无其事地说：“但可以快点回家呀。”

“能回到哪里去呢？”

在木子走后，老人努力地挤出了一个微笑，向窗玻璃外向河道边走去的木子用力地挥手。夕阳把半边天染得血红，老人坐进车中。

发动机的轰鸣声惊起了一滩白鹭，老人像是听到了草叶被碾过而飞溅的汁液，落在了河面上荡起一圈圈的涟漪，惊得水中的鱼向边上游去。

雨下得猝不及防。河面被分割成一块一块砸在水中。老人看着窗外的桥陷在雨帘中，桥已支撑不住一浪浪一波波的雨势，雨水席卷着狂流在河道中游走。鱼已无栖身之所。

老人在雨停后倒下了。她坐在窗前，看着窗外的河水，眼见着白鹭在水边一点一点向桥下靠近。不时向四周望去几眼，又忽飞离，退回湿地。它们好像只是为了通知她似的，一点点宣示着它们对河道的占有权。她只是长叹一声，却无力走出病房门，只能把目光望向远方。她看见了河道的远方，在芦苇荡中蜿蜒着。白鹭高兴地在远方欢歌，在河道上欢庆，飞进了芦苇丛中，看不见了。

木子渐渐来得更加频繁了，不断提起手术的事。老人面对着建议，茫然得像一个孩子。木子不知道老人为何不愿进行手术，老人也从未对木子提起过原因。病房里，谁也不开口。她们只是静静地对坐着，各自陷在自己的深思里，茫然而不知如何开口。这样静默的气氛包裹了病房。木子便不放心，在此住下，晚间的护工也多了一个人。

木子混在护工中，看着她们将老人支撑着坐好，看着她们给老人送水，看着老人和她们笑着说话：

“鱼还好吗？”

“好着呢，帮您喂着。”

木子追问之下，才知道老人有观鱼的习惯。她去桥上，掰着手上的面包，看着鱼儿一点点地争食，半晌方有结果。河水在鱼尾的拍打之下溅起，木子将面包反手一丢，转身离开。

面包“咚”一声撞进水中，鱼群以为又是白鹭将至，转开身向四周散开，游进风雨后新长的碎萍之下，潜进水底。鱼入细萍正如兔入狡穴，寻不得。

木子不知道老人是如何在这样的环境下过着自己的生活，能忍受得住寂寞和慢如龟行的速度，但她却再无耐心劝说老人。

老人已无力站立，她陷在病床中，让护士调起靠背，只怔怔地盯着河道。枫叶和银杏叶开始仿效落日，草卷起了枯黄的葉，在车轮之下无力地呻吟着。白鹭高兴地飞在车边，紧跟其后，像是一位正在审视一切的帝王。车身反视的光照亮了老人的双眼。

白鹭远去。它停在已无人经过的桥上，俯视水中的鱼儿。不时从远方飞来，触动着浮萍。“萍破见游鱼”，一只鱼儿被抓进了它的爪下，它飞进了远方的芦苇荡。

老人看着一切在眼前发生。她想起身，却无力。

鱼远去了。

医生对老人下了一张通知书。病愈越来越远，直到被摁着埋在了疾病中。

“水浅鱼稀白鹭饥，劳心瞪目待鱼时。外容闲暇心中苦，似是而非谁得知。”

白鹭食鱼否？怕是只有芦苇荡和埋于三尺黄土之下的老人可知。木子穿着黑衣，看着一个又一个送上白花而匆匆离去的人。不知眼泪有几分真假。

而情感真假，在匆匆而过间，怕徒剩似是而非。

（指导老师：潘亦彤）

冬日，去了温州附一医的新院区，这号称是全亚洲最大的医院，虽不知真伪，但的确在其中耗去一日时光。

早晨，我独自一人在自助机前帮病人家属们存款、退款、打印报告单。医院里满是神色凝重、行色匆匆的人，在他们的身上看不到欢乐。站在家属的视角，我看到了无奈。

之后，我和一位同学推着轮椅满院跑，跑遍了整个医院的一楼。实则用到轮椅的病人并不多，却有不少孤独的老人请求我们推着他们去河边看看，虽未果却颇为震撼，在这儿没有家属陪同的都是久住之人。他们不用担忧生活，却得忍受孤独。闲暇时，他们在聊天中发泄满腹牢骚和种种抱怨。在病人那儿，我又看到了另一种无奈。更多的是病人与家属间的隔阂。

在混进急诊室后，方明白为什么有人说：医院是展示人性的地方，此言不假。我们看见了形形色色的人，哪怕仅在自助台前也略略见了不少。切身体会了不少真真假假。

忆起，有感而发，写了这篇文章。希望文中的事不会在现实中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