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楚皓
“你信吗?我把这枚硬币吃下去,它会从头颈后边儿变出来!”
“我信!”
稚嫩的童音从小区公园的老藤椅上传来,像是一条平静的河。河水嬉笑成欢快的钢琴声,穿越烈日下纤细的绿色田野,穿越黄昏时冗长的巷道,穿越我们单车上散落的笑声,穿越日升月落的岁月,穿越四季,穿越飞鸟,穿越我们发丝间若隐若现的纤维,然后整齐地在我们脚边写出了一地的五线谱。
春深似海的香樟树荫下,两个相差八岁的孩子就这样乖巧地坐在藤椅上。较小的孩子专注地盯着大孩子手中的一元硬币,像是仰望一棵不曾伤逝的樱花树,那么钦佩,那么崇拜。
这是在弟弟三岁的时候。
每个夏日的午后,太阳照耀地球的角度、冷饮杯壁上水珠的颗数、书页翻动时墨香的浓淡,一切都刚刚好时,我总会带着他跑到楼下,踏上长着不多苔藓的青石板,一同玩闹。
这天,一如既往。
我拉着弟弟小小的手,踩着小碎步,走到那张绿荫下的老藤椅前,拿出早已被我握得汗津津的一元硬币,胸有成竹地问道:“你信吗?我把这枚硬币吃下去,它会从头颈后边儿变出来!”
这是我偷偷学来的一个小魔术,弟弟一定会唾弃地答道“不信”,这样,当我看到他怔住的样子,必能笑个人仰马翻。
没想到的是,弟弟重重点了下头,像是按到键盘时迅速弹出的字符,毫不犹豫地说:“我信!”然后,回我一个大大的笑脸。
斩钉截铁。
那一刻,我的内心仿佛被某种东西触动着,像钢笔尖蘸在纸上,荡漾开来,久久不能平息。我不知道,那时候,我于他,是万能的,是天使般的存在,无论我说什么,他总是无理由地相信。
弟弟轻轻唤了我一声,使我从无尽的思绪中走了出来。我甩甩头,回过神来:“你信吗?我把这枚硬币吃下去,”说着,我做了个啃咬的动作,“它会从头颈后边儿变出来!”我指了指后颈,并轻轻地把硬币放在颈上。弟弟有些不解,但还是回答了一遍:“我信。”
于是,我假装把空手心往嘴上一捂,让他看见我面容间展露出的嫌恶与苦楚,硬是挣扎般吞了口口水,然后把早先放好的硬币展现给弟弟。他如我预料的一样,瞪大了双眼,拍手叫好……
时光的河流往前流,流过了一个又一个夏天。
白驹过隙间,我们都已长大。
两年半后,就像曾经那样,大孩子牵着小孩子的手来到了老地方。青石板還是那个青石板,樟树荫还是那个樟树荫,老藤椅还是那个老藤椅。这会儿,大孩子依旧展出一枚汗津津的硬币,但已不是从前的了。
我还是向弟弟演示这个“老套”极了的魔术,但他却一点没烦,乌黑的瞳仁里依旧闪着诱人的光亮,像是失去的一个又一个夏天。看着后颈上熟悉的硬币,虽没了惊奇,但眼里,满满的全是信任。
“你信吗?我把这枚硬币吃下去,它会从头颈后边儿变出来!”
“我信!”
默契的对视,笑靥如花。
我信,只因为对方是你,你就是信任的保证,这种信任没有由头,不用考证,只是单纯地相信你。看似无脑的回应,却是两人之间至亲至爱的真实体现。这样的弟弟真好,堪称实力“捧场王”,一心顺承着哥哥的意愿,却打乱了哥哥的计划,现实版的不按套路出牌呀!一个简单的魔术,一对知心的兄弟,温情满满的氛围,夹杂其间的逗笑,无须多言,一个眼神,我便懂你。
时过境迁,还是老套的把戏,你仍如儿时般信“我”,如此信任,今生怎能辜负?
信你,“我”至亲的哥哥,就像信“我”自己。(空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