荞麦
火车上,我跟好朋友肩并肩坐着,忽然讨论起相貌来。我问她:“如果可以的话,你希望自己是什么样?”她说:“我……希望自己皮肤好一点,鼻子再高一点。”“你的鼻子不矮啊。”“鼻梁这里有点塌。”“但我一直觉得塌塌的鼻梁好可爱。”“那好吧……”
“我希望自己的腿长一点,皮肤好一点,不要近视……”我停顿了一会儿,想象了一下崭新的自己是怎样的,又回过神来,“不过,其实腿短一点也没什么,皮肤反正就是这样了,我平时戴眼镜也挺好。”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已经这样全盘接受自己了。
妈妈和爸爸年轻时都算是好看的人,偏偏我什么都没有遗传到。再迟钝的小孩,也从小就知道好看和不好看的区别。对美的辨识,是人类学会的第一课吧。
至少在青春期,美是多么重要啊。
初中最好的朋友美丽又活泼,我们每天一起上学,一起放学,身后总跟着几个男孩子。我百无聊赖地跟着,也好想变美呀!
初二的时候,有一次生病,不知道什么原因,我忽然变成了双眼皮。当我照镜子的时候,仿佛有什么梦想忽然被实现了,而这种实现如此惊人。我大声喊妈妈来看,她当然漫不经心地嘲笑我。两天之后,发烧结束,我又变成了单眼皮。
高三的时候,仿佛還不够令人沮丧似的,我的右脸长出一片扁平疣。在脸上涂了一层又一层的黑色药膏,我盼望奇迹出现,但同样什么都没发生。我跟别人说话时,开始习惯略微转过左脸。
大学的时候,不出所料,好朋友依然是最美的,很像《还珠格格》里的范冰冰。我也在此时,终于了解到自己应该处的位置,在新年晚会上女扮男装演小品。
美掌管的青春期,很快就结束了。等有一天发现自己真的变成双眼皮的时候,我根本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是,因为长期戴眼镜,也并没有太大区别。
大概是2004年或者2005年,有一天,我忽然觉得脸上痒,就跑到中医院去看了一下医生,医生开了一点药,然后那扁平疣就消失了。不知道是因为吃药,还是因为时间到了,它犹如心魔一样离开了我。随之离开的,还有这么多年跟随的自卑、不安和困惑。
这么多年过去之后,我跟曾经的美女朋友们在外形上的区别,也逐渐缩小了。
海明威有篇很短的小说《在异乡》。里面的少校怒气冲冲地说道:“即便一个男人注定要失去一切,也不该使自己落到要失去那一切的地步。”我想,女人也一样,应该去寻找无法丧失的东西。最容易丧失的,莫过于容貌了。
等我不再需要美丽的时候,我却变得比年轻时好看一点了。然而,这一切都不再重要了。岁月几乎重塑了我们的容颜,而我们则重塑了自己。
我美丽的女友们,如我一样过着时而开心、时而失落的生活,美或者不美,在时间面前不再有用。只有很少的女人仅仅因为美而获得了真正的幸福。最终,我们的烦恼多么相似。
每个长得不美的女孩子一定都默默问过想象中的神明:“为什么我不能长得更美?”为了稍微变美一点点,我们真是竭尽了全力,不过大部分都是无用功罢了。
青春期之后,我很少在美女面前感到自卑了。美女那么多,而我仅有一个。
即便如此,我有时也会感到遗憾:我这辈子都不会明白作为一个美女是怎样的一种感受(!"#$%&()*+&,-./012)。有些自信和乐趣以及人生际遇我永远不会有,想到这里当然遗憾。
然而,我们正是在“得不到”和“有所得”之间,确立了自己在这个世界上的位置。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