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忆单士元先生纪念单士元先生诞辰一百一十周年

2018-01-03 01:22常德山
紫禁城 2017年12期
关键词:古建故宫博物院故宫

常德山

追忆单士元先生纪念单士元先生诞辰一百一十周年

常德山

主要从事古建筑资料档案整理研究

今年是我国著名的古建筑、历史档案和古文物学家单士元先生诞辰一百一十周年。

单老自一九二四年迈入宫门加入清室善后委员会,直至一九九八年离世,七十四年的岁月始终守护着故宫,守护着这座近六百年历史的明清皇家宫殿。自善后委员会,到成立故宫博物院,单老先后在文献部、建筑研究室、古建管

单士元先生

理部任职;之后又担任故宫博物院副院长,一九八四年任顾问,直至逝世。在科技、学术界,单老曾担任中国建筑科学研究院建筑理论及历史研究室常务副主任、中国建筑学会建筑历史与理论学术委员会主任、中国文物学会副会长、中国紫禁城学会会长、传统建筑园林研究会会长等多项职务。单老在任全国政协第五、六两届委员期间,为我国文物保护事业做出极其突出的贡献。

单老与档案文献研究

单士元先生于一九〇七年十二月生于北京,自幼家贫,少年时期即以半工半读身份求学。一九二二年,到北京大学校长蔡元培先生筹办的平民夜校学习。一九二四年,通过考试进入北京大学史学系听课。同年十二月,转入清室善后委员会做缮写书记员的工作。一九二五年十月十日,故宫博物院成立,作为院中工作人员,他有幸出席了故宫博物院成立的盛典。单老曾回忆说:「当初进故宫,说是干六个月,没想到干了一辈子。」

一九二七年,先生到故宫博物院文献部工作,面对浩繁的清代历史档案,先生深知这些被尘土覆盖,泛着霉味的故纸是多么重要的历史文物,它们不仅是明清历史研究的重要资料,更是中国历史的重要见证。为了提高档案整理工作效率,先生提出建立档案目录,日后逐渐形成了档案目录学概念。先生曾说:「我国图书目录之学渊源有自,而档案目录学则未之前闻。当然由于历代具有档案性质内容的文书史料,如见于历史和类书中所记录的文书名称,称简、称策、称簿、称帖、称札、称麻、称黄等,但原件留世者少,即偶有所见,如汉简、唐卷子之类,则属文物。至于名人手札,则属于法书中。盖档案之名晚出,过去亦无有,如明清两代留下的上千万件的历史档案,则无档案目录学之科,亦自有故。近世已有大量历史档案,似应在目录学中列为一格,同时自从明清历史档案为学者所重视以来,利用档案史料进行研究工作,每苦在浩如烟海的档案库中,翻检史料,有如一部十七史从何读起之感。因此,遂有提出档案目录学之想。」九十年过去了,今日的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仍沿用先生所创立的档案目录分类法。先生在从事清代档案整理工作的同时,还参与编辑了《掌故丛编》、《文献丛编》、《史料旬刊》等期刊,这些期刊以公布、研究清代档案、文物为主要内容,引起了社会各界学者的广泛关注,为中国历史学界提供了第一手研究资料。这些期刊既是故宫博物院成立初期文物整理保管工作成果的汇报,更是明清宫廷文化的集中展示地。直到今天,这些出版物仍为研究我国历史,特别是研究清代历史的学者所重视。

一九二九年至一九三六年先生在文献部工作期间,还考入北京大学研究所国学门,师从国学大师胡适,研习明清史档案及金石学,期间经常得到北大著名史学教授陈垣、沈兼士等的教诲。一九三三年,在朱希祖、孟森两位著名史学教授指导下,完成了研究生毕业论文《总理各国通商事务衙门大臣年表》。《清史稿》为记述清代历史的官修史书,于一九二七年修成,但因未著录晚清「总理各国通商事务衙门大臣年表」,而受到学界抨击。单士元先生通过查找清代档案、来往文书、要臣日记等,记述了自咸丰十年(一八六〇年)至光绪二十七年(一九〇一年)总理衙门各大臣姓名,出色地完成了毕业论文,受到了诸多教授的首肯。国学大师胡适亲自为年表题名,著名历史学家孟森为之作序。孟森在序中称:「单生士元留心档案,辑成此表,详明核实,可以补旧史之阙,可以拾《清史稿》之遗,可以助研讨外交史者知人论世之力。」金石考古学家马衡教授建议「他日修清史时,此稿可补入也」。此后,先生还发表了《档案释名发凡》,文章系统深刻地介绍建立档

单士元先生(左一)一九三七年与同门学长张鸿翔、吴丰培、商鸿逵为老师孟森(左三)祝寿

单士元先生一九二五年于清室善后委员会迁至军机处后在乾清门留影

案目录学的重要性和方法,使得档案整理工作有了规范,大大提高了工作效率。

单老与故宫古建筑

一九二九年,朱启钤先生在北京创办了第一个研究中国建筑的团体— 中国营造学社。一九三〇年,先生经人推荐,进营造学社兼任编纂,与梁思成、刘敦桢等人成为营造学社的主要代表。这期间,先生集中精力研究中国建筑史及古代建筑工艺技术,他认为,研究建筑史,不能只侧重历史素材和实物调查而忽视建筑理论的研究;不能只注重建筑布局和造型艺术的探讨而不讲工艺之学、工具之学。这样无法全面理解祖国建筑的形成与发展,更无法构成完整的中国建筑史。

自一九二五年故宫博物院成立,至建国初期,故宫每年大小修缮工程众多,但由于时局动荡,经费不足等各种原因,除中轴线上建筑和几处重点建筑进行过维修外,大量建筑年久失修,糟朽渗漏,油饰彩画剥落,院落杂草丛生,有些偏僻角落更是垃圾成山,脏乱不堪。当时的文化部副部长兼文物事业管理局局长郑振铎找到著名建筑学家梁思成,请他推荐一位能够管理故宫古建筑的专家。梁思成说:「用不着我推荐,故宫现在就有一位— 单士元。」于是,郑振铎又把单士元郑重推荐给了故宫博物院新任院长吴仲超。

建国初期,故宫博物院未设有专门的古建修缮部门,院内的工程视大小等情况,由总务处、院办公处工程组共同协助完成。如遇较大工程项目,由工程组负责计划、设计、招标,然后交由院外营造厂商进院施工;零星修缮、查补维修等项以及外部人员不便进出的地方,由本院在编工人自行施工。然而不久因营造厂商破产,大量工程任务迫使故宫博物院急需建立起一支自己的修缮队伍。

一九五六年,吴仲超院长依据单士元先生的建议,成立了建筑研究室,单士元先生任主任。是年,在单老的主持下,经建筑研究室仔细勘查研究,精心设计,西北角楼落架重修工程开始。因角楼建筑结构繁复,且施工队伍尚未成熟,可以说得上是建国后故宫古建修缮的第一次高难度施工项目。单老为使角

楼修缮顺利完成,积极寻求人才,时在中央二机部第一设计院任工程师的王璞子先生(先生一直致力于清工部《工程做法》的研究,为明清建筑的保护与研究奠定了基础性工作),便在此时调入故宫任施工工程师,单老指派工地主任之一的白春林及朱德义为王璞子先生现场工作助手。在此期间,单老还曾访寻到具有精湛传统技艺的瓦工马金考、大木工杜伯堂,二人虽年事已高,也被单老坚持特聘来院,到角楼工地作具体指导。在单老的努力下,在专家、名匠和新队伍的配合下,西北角楼工程顺利竣工,达到了施工的要求,完美地完成了修缮任务,是为故宫博物院古建修缮史上光辉的一页。

角楼工程结束后,单老竭力挽留这些专家、名匠,他深知要使故宫自己的修缮队伍壮大起来,一定要吸收社会人才,引进名匠,并培养后续储备人才。后在杜伯堂师傅的教导下,培养了戴季秋等业务能力超强的工程技术人员。同时,还带领年轻人亲手制作某些大木结构和角楼整体模型,通过实践来促进学习效果,这些模型至今仍存于故宫博物院古建部库房,是介绍、传播古建知识的生动载体。

一九五八年,故宫博物院在建筑研究室的基础上,成立了古建管理部,下辖工程队、琉璃砖瓦厂,仍以单士元为主任。院内的工程多了起来,但由于工种不全,人手不足,院里招收了大量的临时工。但这些工人技术水平参差不齐,单老为充实和提高工人队伍能力,从基础理论和工艺技术入手,从建筑科学研究院聘请结构学教授李风翥、地基结构教授铁天石到院讲课。陆续还请来一些瓦、木、砖、石、土、油漆、彩画、裱糊等主要建筑工种的老师傅,到工程队传授技术。这些老师傅身怀绝技,有不少来自世袭匠作,以家传技术为操作法则。单老恳切地要求每个老师傅「带动培养工程队里的年轻人,使他们都能成长为专门人才,行家里手」。单老自己只要有时间,也一同学习操作,听老师傅讲解。

西北角楼翼角模型

钟粹宫正殿翼角模型

御花园井亭模型

单老出任故宫博物院副院长,仍然主管古建部、工程队、琉璃砖瓦厂,兼顾院里其他一些业务。不久,国家划拨专款,为迎接建国十周年,要求一九五九年十月之前完成故宫古建筑的大修任务。单老全面领导规划这次大修工程,再几经讨论修改后,确定了大修方案,主要是修缮、油饰午门到神武门中轴线上的重要宫、殿、门、房,以及平整路面。

因太和殿与太和门当时的外檐残存彩画是民国初年袁世凯准备称帝时粉饰的,粗糙无章,与清代原有外檐彩画极不相称。单老查找相关文献档案,多次向著名彩画老专家何文奎和张连卿请教,最后制订方案,以康熙三十六年(一六九七年)重建后的太和殿内檐和玺彩画为原型,重施太和殿外檐彩画,做到内外檐彩画一致,恢复康熙时期的原状。

在单老的领导下,故宫大修工程到一九五九年九月底全部竣工。圆满地完成了中央交派的任务。这次大修工程后,单老延聘十位名匠继续在故宫工作,人称「十老」,请他们继续传授技术,并请三名木工高手精心制作三件古建木结构立体模型,分别是:西北角楼的翼角、钟粹宫正殿歇山殿大木结构的翼角、御

花园四柱八角盝顶井亭。这些模型,严格按原建筑的法式、比例,再现建筑内部的结构关系、制作特点并标明了构件名称,是相关建筑的重要立体档案,是古建从业人员直观学习的珍贵的立体素材。

一九六一年,单老出任故宫博物院副院长,全面主抓故宫博物院古建保护与修缮工作,主管古建部、工程队、琉璃砖瓦厂,兼顾院里其他一些业务。先生在多年的故宫修缮工作中,确立了「着重保养,重点修缮,全面规划,逐步实施」的方针,并且始终坚持「修旧如旧」的原则。这里的「旧」,是指无论工程量大小,建筑的法式和结构特征都不能改变,这一点至今仍被人称赞,也是我们当下修缮古建筑的原则之一。

紫禁城西北角楼大木竣工纪念

在单老的不断坚持和努力下,故宫古建研究、修缮队伍逐渐壮大起来,年龄梯队逐步成型,宫墙内的古建职工在单老的影响和带动下,铆足干劲,不断提升自身能力。经过多年的努力与继承,故宫博物院不仅留住了手艺精湛的老匠人,更是将他们的技术永远地留在了故宫,使这无形的非物质文化遗产在故宫这座古老的皇家建筑中得以代代传承,故宫的古建研究、修缮队伍能力也越来越多地得到了社会各界的首肯。至七十年代中期,故宫的古建管理部已经成为北京古建修缮领域内的「四大家族」之一。

单老与文物古建、历史文化名城

自一九七九年起,单士元先生在担任五、六两届政协委员的近十年间,受全国政协委托,不辞辛苦,走遍大江南北,针对古建筑的历史信息,结合建筑

现状,提出保护建议,为我国的文物古建保护与历史文化名城的建设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

当时,单老与同作为政协委员、奔走在古建保护一线的郑孝燮、罗哲文二位先生,被人并称为古建保护界的「三驾马车」。罗哲文先生在悼念单老的文章《国宝卫士,紫禁干城》一文中,回忆起三人共同经历过的各修缮保护项目时说:「五十多年来我们一直奋斗在一起,为了一个共同的目标,保护古建筑文物。虽然由于种种的原因经常『打败仗』,但从主观的努力上,可以说已经竭尽驽骀之力了。在拨乱反正后的十多年中,以他为长,郑孝燮同志为次,我最小,各都相差八岁,在全国政协和其他部门组织的文物古建保护,历史文化名城考察中,我们经常在一起,志同道合,被文物界和社会上的同行们称之为『三人行』或『三驾马车』。以他岁数最大都称他为『单老』。随着历史车轮的前进,郑孝燮同志和我也相继被称之

为老了。而今单老离开了我们,痛失良师益友,倍增悲恸怀念之情。」

我国著名的桥梁专家孔庆普先生,在一九五〇年曾负责北京的城墙、城楼等古建筑的管理和维护工作,后又于一九五二年主持参与了分期分批拆除城墙、城楼的工作。在孔庆普先生的记忆中,单老是一位慈祥的长者,更是一位博学的老师。一九五〇年,因疏通筒子河工程,二十二岁的孔庆普与四十三岁的单士元先生相识,成为忘年之交。此后,在孔庆普先生建立城墙、城门、牌楼和门楼技术档案期间,单老给予大量的帮助和指导,单老还经常到工地指导施工,讲述技术操作工艺。每次谈及单老,年近九十岁的孔庆普老先生还是激动不已,回忆起与单老的种种过往,一切还历历在目。

一九八四年全国政协文化组经济组考察四川宜宾历史文化名城时在流杯池吊黄楼前留影右一为单士元,左一为罗哲文,左二为郑孝燮

一九五六年,孔庆普先生负责拆除阜成门城楼,单老先后两次来到现场。第一次到现场,为了查看斗栱规格和小木件糟朽情况。第二次到现场,单老心情十分沉重。据孔庆普先生回忆:「我赶快迎上前去说,单老,您又来了,还想看看什么?单老说,我是来向城楼告别的,向城楼深深鞠了一躬,再没有说话就走了。我说,单老您慢走,他没有说话,只是向我挥挥手……」

后来,在拆除东直门等建筑期间,单老也有来现场查勘建筑结构。孔庆普先生秉承单老的文物建筑保护意识,虽是拆除城墙、城门,但却同时将考察记录的建筑资料保存起来,并将资料送给单老一份。十年动乱期间,孔庆普先生的资料大多流失,幸而存于单老处的资料还得以保存,单老对孔庆普先生说:「你去看一下,需要的资料全给你。」

单老对紫禁城的守护倾注了他七十多年的心血,为我国的文物保护事业贡献终生。他对这座宫殿建筑规制和建筑历史、艺术、科学价值的认识,指导和奠定了我们今日的古建保护工作。在此,时值单士元先生诞辰一百一十周年之际,回想起先生以往的贡献和功绩,早已镌刻在故宫博物院的史册上。我们今日的故宫人,一定以先生为学习和前进的榜样,继续先生未完的事业,保护好这处全世界人民的文化遗产,「将紫禁城完整的交给下一个六百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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