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灿烂

赵清源

（一）

尤嗣有离婚之后，他把房子给了妻子关婷，但他马上就又买了另外一处房子。事实上，他仅是一名普通公务员，工资并不算高，说买房子就买房子，那还是很不容易的；但他的父母也都是公务员，一辈子了老两口还是有些积蓄的，若要想支援一下他，那还是不成问题的，于是尤嗣有他就又买了这处房子。

老实说，尤嗣有被离婚综合症给折磨得真是不算轻，这段时间里，下班回来，一个人宅在空房子里，无所事事，连电玩都玩不下去了。而且这种寂寥感又始终挥之不去，且甚有愈演愈烈之势，这就很有点麻烦，分明已折磨得他都有些神魂颠倒了。有时候，他就没来由地自言自语嘟囔出一句话来，完全不受意识支配，这反将他自己都给吓了一跳，这不是要发神经了吗？这可怎么是好？还有，过去给处里写个材料，一会儿就搞定了；而现在，越怕出错越出问题。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一共才二十四个字，可总是记不住，由网上往下复制，可鼠标一扫黑，就少了两个字，还得重新来。处长急等着用材料，尤嗣有却总也弄不出来，实在没有办法，处长只好让朱晓琳过来给搭把手搞出来了。

朱晓琳是通过公务员考试，才谋到这份职业，刚分来的新人，工作还不到一年，然而她却的确是位挺叫人佩服的姑娘。她生得高挑儿大个儿，头脑聪颖，思维也犀利，素质是格外高强的，干什么都能出类拔萃。人与人之间，可能真有个投缘的问题，朱晓琳与尤嗣有平时颇能谈得来，二人就走得很近。朱晓琳又是个特率性的女孩子，她就从来不把大她十多岁的尤嗣有当回事，有什么话就都直来直去。譬如她就说他，你这双鞋该换了。他回说，呃，是的。她又说他，你这件上衣该换了。他再回说，唔，是的，只是这几天没倒出时间来。她就又说他，什么叫没倒出时间来吔，整个就是一个懒。他一笑了之。朱晓琳确实敢作敢为，绝不是一般女孩子所能比得了的。那一次，处长故意从她后面，用手摸了一下她的腰，她就冷静地转过脸来，那两道锋利的目光，足以将处长的身体看出两只洞来。处长向后退了一步，从此以后，他就再也不敢轻举妄动了。

朱晓琳的父母都是教师，条件也是很不错的。但她为了自己的行动方便，我行我素，天马行空，来去自如，于是她就另外又租了套房子住。巧的是，她所租住的这所房子，距离尤嗣有新买的房子，并没有多远，这里的环境也的确是很好，挺幽静的。当然，此后如果他们要是想互相走动一下，那是极方便的。事实上，近一段时间里，他们已经有过了一些走动。

对于尤嗣有的婚变，以及他目前的精神状态，朱晓琳早已看在眼里，一目了然了。譬如那次，那是个周日的上午，天气晴好，她来看他时，她就曾对他说，挺闹心的是啵？尤嗣有瞧她一眼，面对这个蛇仙灵龟神猴般的女孩，撒谎是无济于事的，尤嗣有就只能据实以报了，就回答说，可不是呗，没办法。朱晓琳撇一下嘴，说，要提升自身心理承受能力耶。你过去给我讲心理学时，不是这样教导我的么？告诉你，你当时给我扯这些时，我就知道，你是个口头理论家，白费唾沫。倒霉的事件，无论砸到谁的头上，那“自身心理承受能力”，早已不知躲到哪个角落里偷着乐哩！

尤嗣有只能苦笑一下，说，行了，你就别再贬斥我了，我已经实在是够窝屈寂寞的了。

朱晓琳立马就说，谁不寂寞？

尤嗣有说，你看你哟，别人一说生病，你的身体就也不舒服啊。

朱晓琳说，本来嘛，天底下的人，哪有不寂寞的？

你？

我咋的？每天到了晚上，我就寂寞得要疯了，就要去自杀！

真的？没那么严重啵？

难道不信吗？

不至于吧？

怎么不至于？其实我也就是个人前装而已！

尤嗣有再看着朱晓琳那咄咄逼人的眼神，不想再犟嘴了，只能回说，信，信，我信！

唉，大龄空虚寂寞女唷。真的，实在是没有办法，我不是绝缘体呐，我是有感觉的。

啈，算了，你个小孩芽子，才多大岁数？

小么？都二十四了耶。

快別这样说了，听了牙酸。

怎么说？我就是要幻想享受那伊甸园式的快乐么。

唔，这倒也是人之常情。

一个女人一个世界，这你懂吗？

应该说，我是懂的，可我也不是太懂。

朱晓琳两眼放出光亮，说，我看你就是！

尤嗣有说，别这样，你已经有点抓狂啊。

朱晓琳说，怎么，不可以吗？

尤嗣有又看看朱晓琳，见她总是那副“有点饿”的样子，就再不敢往下说了，只是笑了笑，呵呵……

朱晓琳自然感到失望，跟着就甩过来一句，呵呵，是啥意思？是不接触实际，是？叶公！

尤嗣有愣怔了一下，亦没有吱声，他真地不想再说下去了；他觉得她有些难缠，他怕引出其他后果来。也就在这一时刻里，那室外的空中，已有了一片云朵，渐渐地遮住了太阳，这使得阳光就有些朦胧不清了；当然，人亦跟着朦胧了。

尤嗣有确实不敢再深说下去了，只好无聊地摆弄着手中那电玩机的遥控器。

朱晓琳扫了他一眼，就只能甩过来一句，唉，竖子不足以与之为谋也……她的那双高跟鞋，就敲打着地面，一路走去了。

（二）

尤嗣有原来的那套房子，虽然已经给了前妻关婷，但只是允许她住，并不许她买掉，那是尤嗣有的婚前财产。他们的小女儿正在读小学四年级，房子要留给今后的女儿。尤嗣有百无聊赖，颠来倒去，心存款曲，他就又回到老房子里来了，他是来看房子的，当然也是来看看关婷的。实事求是讲，尤嗣有虽然已与关婷离婚了，但他还是心犹不甘的，他还是留恋她的，放不下她，很在乎她，他还心有余望，企盼能与关婷重归于好。

尤嗣有驾车来到楼下，又走上楼来，而后就进了屋。正好关婷也在，她在保险公司里供职，工作时间相对弹性较大，常在家里。关婷一准是刚洗完澡，她还穿着浴衣呢，脑袋包着毛巾，光着脚丫子，正对着电脑在聊天。她见尤嗣有来了，忙给他递过湿毛巾，让他擦汗，再沏茶，又端水果，屋里屋外地紧忙活着，尽心尽力，相敬如宾。在她认为，离婚归离婚，人品归人品，不能慢待了人家。可尤嗣有没有心思喝茶，也没有心思吃水果，尤其他扫了一眼自己十分熟悉的房间陈设，周身的骨头都疼了一下，他就再也憋忍不住了，就当下直奔主题而来了，他说，你少整这一套吧，咱们能不能再谈一谈？关婷就问，谈什么？尤嗣有说，我们，我们……他竟一时有些口吃了。关婷的思维同样也是极其敏锐的，她就说，打住，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告诉你，我们是不可能再回到从前了。

尤嗣有就说，那到底差哪了？

关婷情绪恹恹地说，你不要装糊涂好不好？

尤嗣有说，我真的不明白。

关婷说，可我明白，实事求是讲，那就多了去了。以后再找女人，要好好用心待承人家吧。

可谈恋爱时，你不是挺看重我的吗？

没错，而且婚后，我也曾感到十分幸福过。可事物总是在不断发展变化着的呀，内容需要更新，情趣需要调整，可惜你做不到与时俱进，差远了。

怎么个与时俱进？

咦，你在机关里，不是常给领导写材料么？不是常用这个词儿么？怎么，具体到你自己的身上，原来你反倒根本就没有领会它的真正含意？

尤嗣有被说得不由一怔，遂说，你能不能说得具体点？

关婷说，都说过多少遍了。核心问题已经反复强调了，其中缺少激情就是很重要的一条嘛。

嗐，又是那个激情哟，真是叫我挠头啊！……尤嗣有对这个激情一词，简直已感到那就是个波诡云谲的玩意儿，抓不住摸不着，他就又缓缓地思考下来，但依然是想不清理还乱，他就只好死坐着。此刻楼外街树的影子，从窗子上投射进来，有些叶影挂到了尤嗣有的脸上，这使得他的脸形，就有些支离破碎的样子了。关婷已慵懒地斜靠到沙发的另一端去了，她在那里严肃着脸，她只能是这样坚持着，苦奈着，别无他法。尤嗣有又瞄了一眼她那梦露般的大奶子，那是很吸引人的，他的心中就又是一颤；她的大奶子，大眼睛，她的丰臀，一直是他的最爱。他髧下头去，再次陷入了沉思。本来他们结婚后，日子也是过得挺美滋的。可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渐渐地，尤嗣有的话变少了，他不想说什么了，他觉得，激情燃烧的时刻，已经有点过时了。他嘴里不但浪漫的话少了，就连生活中实用的话也少了。那社会上的，单位里的，朋友圈中的，总之各类信息，各种传闻，他都懒怠说了，那些可说可不说的话，他就都不想说了。他认为，整天嘚吧嘚吧地说个没完，岂不变成碎嘴子了？而且他的情趣也跟着变少了，他们以前没什么事时，那种你打我一下，我再还你一下的情形，也已经荡然无存了。由此二人在情感上，也就逐渐出现了寡淡、罅隙，也就拉开了一定的距离，没想到，这是很遗憾的。时间慢慢地过去了，后来关婷就提出了分床，他们也就分床了。等到他们分床七八个月时，关婷就曾经对他说过，你想过没有？尤嗣有不知道她要说什么，就问，想什么？关婷说，我们的关系还能维持多久？尤嗣有倒是反应过来了，就说，啧，你这不是没事找事嘛。关婷说，不，我这是有事说事，这样太没劲了！尤嗣有反问说，那你说，怎么样才能有劲？关婷说，那就要看你的了，你不能总这样一意孤行啊！尤嗣有的喉咙里发出一串声音，呃呃呃……他说，你这是什么事儿呢？……关婷说，我就是觉得很不热烈，这太没劲了。我就想找个热烈的，找个有劲的。尤嗣有说，嗤，你要知道，生活嘛，本来岁月静好，平平淡淡才是真吔。关婷却说，可我不喜欢这样。尤嗣有接着说，怪！关婷也接着说，一点都不怪！

自找麻烦。

麻烦是你找的。

说完以上的话，往后的时间不出一个月，关婷实在忍不住了，她就又对他说，嗣有，我们离婚吧。

尤嗣有那时很不理解，他觉得她是跟他使性子，但他却随即就说，好，随你便吧！其实他当时那是有点充愣，有点装蛋。话一说出口，他就有些后悔了。可惜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已经无法收回了。

关婷瞧了他一眼，没说话，但主意已定。

事情就是这样，他们就是这样说离就离地离婚了。

在此一刻里，他二人已经冷场了一阵子。关婷只能百无聊赖，坐也不是，立也不是，她就只好又用手一下一下地梳理着着自己的头发了。尤嗣有瞧瞧茶几上的凉茶水，就回身拉了一下关婷的手，可关婷庚即就像被谁给猥亵了一下似的，赶紧拨拉了尤嗣有一下，说，别价，你现在的这种行为，就有点性侵犯的意味了。

尤嗣有说，有那么严重么？我想听你再说说。

关婷说，还说什么？再说也还是那些老内容了，还有什么意思。世间的事情，无论做什么，都不能过，过了，就是毛病。过于深沉了，比死人只多一口气，那还有啥意思？叫人无法贴近，实在是太难受了。

尤嗣有又接着想了想，就说，以前我忽略了，那我改呢？

关婷当即说，那也不行了，现在，我已经没有从前那份心情了。

尤嗣有说，现在我很难受的，你说我可怎么办哟？

关婷说，我劝你还是不要再这样说下去了。

那么你觉得你自己现在过得挺嗨么？

这个就不用你管了。

尤嗣有就真的说不出话了。他张着嘴站在那里，他已经有点发傻了，就像一个白来世上走了一趟，同时还走错了地方的人；他不知所措地看看这里，再看看那里，看着他面前的关婷。此刻他已心烦意乱到了极点，之后他就嘟囔着说，咳，我可真是找抽哇，我这是怎么的了！我实在是太猥琐了！

关婷只是淡淡地瞥了尤嗣有一眼，说，也不用那么说，如果能认识到，以后你会好起来的。她说完这些话，再而后，她望望窗外，又看看表，就又说，好了，时间已经三点多了，孩子四点半放学，再没啥事，你就走吧，我得去接孩子了。

尤嗣有说，那我去接吧。

关婷说，不用了。

尤嗣有今天真的是等于白来了一趟，他已经再无法呆下去了，他就只好情绪颓废着败退下来，兵败滑铁卢了。

此时此刻室外的窗前，跟着已压来了一阵乌云，尤嗣有的内心里愈加落寞怅惘着。他的双腿有些痉挛，面色开始潮红，真正地感到，他的此次前来拜会关婷，其结果，这真是正被她如啐其面啊。嗐，这可真是的，她已铁了心了，这个小蹄子呦！

（三）

第二天的天象，又正赶上是个大雾霾天，这个城市，到处皆是一派混沌迷茫，对面不见人，这更加令人心中格外地囚闷得慌。

尤嗣有晚上下班回来，走进自己的空房子里，又是一番心焦魔乱，坐卧不宁，干什么都做不下去。他又想了一下，就打算打电话约朱晓琳再过来聊聊。前面已经提到了，他们之前已经有了时常的接触，朱晓琳也有打电话让他去她那里陪聊的情形。说实话，尤嗣有现在有点想朱晓琳了。可也就在这时，突然有人敲门，不觉一怔，门一打开，竟然正是朱晓琳，她不請自到了。尤嗣有有些错愕，忙说，怎么是你噫？朱晓琳当即反问，那应该是谁呢？尤嗣有说，我正要给你打电话哩。朱晓琳说，不是早有人说过了么？亲人或挚友之间，有时就是有心灵感应的嘛。

尤嗣有听她这样一说，就跟着来了些情绪，也就迅速张开双手，笑着说，你坐，你坐，我去给你弄点吃的。

朱晓琳也并不客气，一屁股坐到床上去，就等着吃现成的了。

而后不多时，尤嗣有就把那饭弄好了。是面条荷包蛋，外加一盘咸鸭蛋，一盘油煎小黄花鱼。他二人就唏里呼噜地吃起来了，他们边吃边聊，这就挺有些意思的了。东一嘴西一嘴，尤嗣有面对这个菁华中的菁华的小丫头，他心里感到挺放松挺舒畅的。聊来聊去，话题自然又回归到关婷那里去了。是朱晓琳先问的，怎么样，昨天你又去关婷那里了，结果如何？尤嗣有回答说，别提了，一败涂地。朱晓琳说，你要调动智商嘛。尤嗣有说，还谈什么智商，完全是黔驴技穷。朱晓琳又说，看来只有打持久战了。尤嗣有就又说，看看吧，信心也不太足。朱晓琳再说，别价，再接再厉，继续争取么。尤嗣有就打了个唉声，说，咳，哪招儿都不容易呀。

他们又停了一会儿，各自又扒拉了几口面条，尤嗣有想了一下，就又说，说说你吧。

朱晓琳也同样打了个唉声，说，我？我可有啥好说的，还是依然如故哇，不死不活的。

尤嗣有说，咦，年轻人呐，怎么能这么说呢？

朱晓琳马上说，嘿，我的大叔啊，你就别再装糊涂了，本来嘛，实在是前途超渺茫吚！

不，你一朵花还没开哩。

好了，你就别埋汰我了，我都已经蔫巴了。

你咋总这么悲观？

本来就是水深火热嘛。实在不行，你陪我到外地去转一圈吧？

尤嗣有不免有些犹豫，说，那……那看看再说吧。

朱晓琳立刻说，你吔，总是缺少勇气。

不是心情不好么。

所以呀，为了你的心情好起来，你现在就来陪我玩玩吧？

咋玩？

这要你说嘛！

要不，我开车带你去兜兜风？

没劲嘞！

那你说咋整？

死心眼！

尤嗣有感到她的话里，分明有些别的意思；但他不敢往深里想，就再次立起身，给朱晓琳沏了一杯绿茶。

朱晓琳瞧瞧尤嗣有，她则认为他的做法，是很不适宜的，她就抗议着嚷，不，我还是要让你陪着我玩！

要不，咱们去逛夜超市啵？

也不不不，我烦那地界！朱晓琳揪着自己的头发。

那你可叫我如何是好？

哼，王顾左右而言他，故意不往正题上说！

于此刻里，尤嗣有的一颗心就怦跳了一阵，他就再无解数了。他的心里很明白，他不可与她走得太深入，那样其后果不好收场。他们二人就如是对峙着，他们谈得实在无趣，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这很折磨人；她不来想她来，她来了，又好麻烦。渐渐地，他们就都没了情绪。

这时，朱晓琳突然一吼，家伙，你丫能不能开点窍？

尤嗣有被吓了一跳，可他还能再说什么呐？他就忙说，我实在是无计可施哟。

朱晓琳说，你要认真嘛！

尤嗣有只能继续坚持着，说，我真的已经是再想不出其他的办法了。

朱晓琳当然知道他是跟她兜圈子，她就又立嚷，假话！

尤嗣有只好接着往下拖延，说，那怎么可能呢？

朱晓琳说，骗谁？要知道，只要一对男女动了真心，自然就各自都成了谎言制造厂，盖莫例外呀！

尤嗣有已再无退路了，就说，好了，你就不要再作怪了。

朱晓琳逼问，怎么是作怪？明明是艺术，你却硬认为是耍猴儿的，你这个蠢奇葩！

尤嗣有被彻底打哑了枪，他再没别的办法了，他也就再没说出话来。

再接下来，看看时钟已经到午夜十二点了，朱晓琳万般无奈，只好甩一下头发，又留恋地望一眼尤嗣有，不得不撤离了；她愠怒着说，算了，明天我再来，真是叫人失望！她说完，就抽身走人了。

屋子里又恢复了死寂。那室外的城市，依然昏暗着；来往的车辆，已几乎消失了，并有沙沙的风声，扫过窗玻璃，当然分明已然街灯阑珊。

尤嗣有漫无目的地走下楼来，在街边上缓慢地转悠着。一家小商店的橱窗里，一只招财猫，始终在不辞辛劳地向路人招手，它也够忙累的了。尤嗣有感到这也好无聊，就不看了。他又看看橱窗玻璃上的自己，一晃就看清楚了，知道自己已经是很憔悴的样子了，我怎么搞到了这种地步？他就又慵懒地返回到家里来了。

（四）

时光过得真快，一晃就又是几天过去了。

尤嗣有本来正在办公，可他却忽地立起身来，暗暗想到，不行，我还得再找她去！尤嗣有此时依然心如杂草，一片荒芜。也就是那日，尤嗣有打定了主意之后，提前下班了，他又来找关婷了。尤嗣有一进门，根本没有想到，脚步尚未立稳，竟然意外地有所新发现了。他看见一个尖脑瓜顶的男人，正在屋子里晃荡着，他分明呆得还挺悠闲，呆得还挺理直气壮的。尤嗣有瞅瞅他，真想扑上去揍那个逼养的一顿，但他又衡量了一下双方的气力，估计可能自己不是人家的对手，他也就只好吞下了这口恶气。关婷见尤嗣有立在那里，始终是那样一副怒目金刚的架势，恐生意外，她就过来打圆场，意欲缓解一下气氛，她就挺不自然地强笑了一下，说，来，介绍一下，这位尤嗣有，我的前夫；这位司亦在，我的新男朋友。尤嗣有又瞅了瞅厨房里的菜刀，身子又是一阵难忍的燥热。那尖脑瓜顶男人司亦在，还算超脱，主动地伸出手来，要与尤嗣有握手；可尤嗣有脖子一拧，没扯他。尖脑瓜顶只是咧咧嘴，说，那就坐下来谈谈吧，愿与你成为朋友。尤嗣有就一阵特恶心地说，嗤，玩我呢？幸灾乐祸，得甜卖乖，是不是？司亦在挥挥手，说，别，别，别这样，别净往别扭上想，请你听我说说嘛。尤嗣有又极速地思索一下，也想看一下他那葫芦里，到底装的是什么药，就一屁股墩坐在沙发上。司亦在又抬起手，理理自己那尖脑瓜顶上的头发，接著说，情况已经是这样了，总陷在不愉快的心绪里，那对自己的身体不利。尤嗣有就旋踵回他一句，还轮不到你来教训我！司亦在说，看你，总这样怄气是解决不了问题的，听我往下说么。

尤嗣有呼出一股粗气，再没有吱声。

关婷一直扎煞着两只手，特无奈地立在一旁。

而尤嗣有却在想，呃，你关婷这分明是对我在搞一场诛心之战呐，够狠的了！

司亦在就又接着说下来了，他说，我劝你，就放手了吧，那样与人方便，与己也方便。不然你长期陷入这样的纠葛之中，这就是自找罪遭啊。

尤嗣有又扫了一眼里屋，见那张自己曾经睡过的床，正羞臊地躺卧在那里；尤嗣有的一颗心，又跟着哆嗦一下，他说，这就达到你的目的了？

关婷走进厨房里，去给他们烧水了。

司亦在就又说，是她主动的，这是没有办法的。其实离了她，我完全可以找到不比她差的。

吹吧！

靠吹，是不能过日子的。

尤嗣有不由得双睛喷火，问，你什么时候走人吧？

司亦在沉着应对，答道，不走了，是关婷她不让我走的。现在我倒是要劝你，如果没什么事的话，以后你就不要再来了。

放肆！你来捡剩儿？

不，我认为，对于这一问题，根本就不存在剩儿与不剩儿，没有新旧之分，谁开始，就归谁了。

这你就舒服了？

当然，我很舒服。

我问你，你这可算是怎么回事呦？

不是已经说过了吗，这是关婷的选择。她告诉我，你是个失败者，而我操作起她来，要比你强得多。

切，简直是无稽之谈！

不，不，尤其是情趣方面，你懂吗？关婷她说，我比你也多得多。

嘁，不自量。告诉你，你不能住在这房子里！

放心，我是个开发商，还存有四套房子。送前妻一套，还剩三套。关婷她想住哪套都行。

呃，你原来和我一样，也他妈的不比我强多少！

也不一定一样，每个人都有各自的具体情况，只是在离婚这一形式上，咱们是一样的。

你知道嗎，我还爱着关婷呐！你怎么知道，我们就不能再和好了？

可惜不能了。而且由于你的不断干扰，关婷的情绪也很低落。可我现在来问你，你为她想过么？请你放开她吧。她已经不小了，她就要老了。

尤嗣有听了这句话，身子不禁一凛，竟然发自内心地异常震惊。说了半天，就这句话最关键。尤嗣有就不断地在心里诘问起自己来，你为她想过么？你为她想过么？你为她想过么……最后他就说，那，你先进里屋去，我再和关婷谈谈。

司亦在很听话地走进里屋去了，关婷也很听话地来到了尤嗣有的面前。

尤嗣有问关婷说，过去，我有错误……

关婷说，行了，你都纠缠多少次了，再说已经没有啥意义了，曹营十八载，我必须得解脱了。

尤嗣有说，你就原谅我啵。我会陪你玩的，不管玩得怎么一塌糊涂，我都将坚持下去。你不能这样放弃我。

关婷说，你觉得我欠你的吗？我并不欠你的。

你看我，我都来多少次了？

那是你愿意来的。

我，确实多有不便噫。

对不起，那你只能是自己克服了。

我们为什么就不能重续前缘？

实在是不敢想以前了，你只为自己活着，从不顾及别人的感受。别的都好说，这事将就不得。关婷说着，她已然泪眼婆娑了。

尤嗣有也跟着流出了眼泪，整个人好不悲催。

整个屋子里，着实是过于寂静了，过于寒碜了，只有抽泣声。这好折磨人。

事情再接下来，还能再说什么呢？看来一切都免谈了。至此，尤嗣有只能是再次站起身，一甩袖子，摔门离去了。他一边走着，一边转而就想到，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将自己由生活中走失了的呢？他深深感到，他已由尴尬的氛围里，又陷入了更加尴尬的境地之中。人生说简单极简单，但要说复杂，那就深不可测吔……

（五）

情况是后来，尤嗣有迷迷瞪瞪地走进了一家酒店里，是他一个人在酒店里喝的闷酒。他不知道自己一共喝了多长时间，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来的。他更不知道自己是先吐的，还是先摔倒的。总之他一头扑到床上，身子已经软成一摊泥，什么都不知道了，敞着门就睡过去了。

等到尤嗣有醒过来时，他发现朱晓琳正眼巴巴地盯望着他，就蹲在他的床前。她已姁姁地为他清理了那些垢物，并将他彻底给扒光，塞进了被窝里。她见他醒过来了，特高兴，眼睛一亮，脸上挂起笑容，便登登登地跑到楼下，为他买回来一大堆吃的。她不会做饭，只能买这些现成的，能把他喂饱了，那就行了。她把咖啡、牛奶的吸管插好，送到他的嘴边上，让他吸吮着。尤嗣有的眼泪就出来了。这时晨曦已初映窗子，阳光从窗子上爬进来，颇明亮，也颇温暖的。他们就这样共同吃完了饭，就都有了些精气神儿，朱晓琳就说，亲爱的大哥，咱们接触实际吧，我真地挺想你的。可你却总是不接招儿啊，啥意思？

尤嗣有一愣，他这回是动了真心，就说，别瞎说，机关里有那么多小伙子嘛。

朱晓琳立时说，啊呸，你是不是看我闲着，你就牙疼？不是都没看上么，不是全没感觉么。

尤嗣有还想抵挡她，就又说，怎么就没感觉？继续找哇。

朱晓琳说，大哥噫，你就打住吧，要是能找到，就不费这个劲了。

尤嗣有说，你别太犯魔怔了，要不，我带你出去玩玩吧。

朱晓琳不高兴了，随即说，走开，对我损点，不用你可怜我！

尤嗣有就忙说，嗐，你这不是折磨我吗？我已经过气了呀。

朱晓琳跟着说，什么呀，怎么叫过气了？我就是要折磨你。折磨的过程，是矫枉过正，进而凤凰涅槃，得到重生之后，你才会成为一个真正有责任心的男人！

尤嗣有如听天书，内心里无比震撼。他想了半晌，才说，晓琳，你还太年轻，太嫩啊。

朱晓琳大声说，不，我也是正常女子，我当然也希望与男人上床了。她停顿了一下，下了更大的决心，就居然又说，告诉你啵，真的，和我上床的男人，一共都有几个，我已经记不清了，嘿，爽呆了。她说得夠炫的了。

尤嗣有听后，又是虎躯一震，浑身一阵颤抖，喃喃地说，你是故意吓唬我吧？

朱晓琳转而大笑了，哈哈哈，就是，你个实心眼。兵不厌诈，真真假假，虚虚实实嘛！

尤嗣有就又说，你可真逗，神经大条，没正经的！

朱晓琳说，真的，说说而已，我可并不是多边关系主义者呦。

呃，这就好。

可我不许你夜里只配搂枕头。

唉，你还太天真呐。

不，天底下，我就看中你了。

你不要一意孤行。

朱晓琳突然跪在他的面前，乞求着说，大叔哇，收留我吧，我别无选择！我怎么就这么贱哟？……她已经满脸都是泪了。

尤嗣有大受感动，也跟着满脸皆是泪，忙说，可是，可是……

朱晓琳顿时急了，我擦，你可是个啥？跟我装逼呢？我就不信，我就不比关婷年轻？

尤嗣有说，唉，越说越离谱了。从我内心里讲，我恨不得一口把你吞了，我非常喜欢你。可我这个岁数，我是下不了手啊。我不配，我不忍心呐……而且，我确实还对关婷有點不舍吔……

朱晓琳狠狠地白他一眼，登时又发怒了，你行了，行了，我贱，我没斤两，行不行？我他妈的扔大道上，都没人稀要，一个贱货！我就是犯贱，谁能打我一顿，我能对他好一辈子！

此刻间里，室外已然狂风大作，落叶在天空中，气势汹汹地互相砍杀着，撕扯着。那些如刀的落叶，纷纷地滚了一地。朱晓琳渐渐地低下头去，周身不住地抖动着。这时尤嗣有见她穿了一件粉嫩冰激凌色的连衣裙，外套一件简约风格的藕色皮革甲胄，利爽而清新，又绝不矫情；她的脸庞、脖颈、胳膊、腿，都是那么具备无穷的吸引力。他再也不能自持了，他情不自禁地一把搂住了她。

可她却大吼，我擦，干嘛总是这样轻手蹑脚的，怕捅漏了吗？你妈能不能再给点力！

他抚弄着她的头发，轻轻地呼唤着她的名字。

大哥哟……我自信，我是超有资本的！

他再也说不出话来了，他愈加搂紧了她。

嗨，大哥，大叔啊，可怜可怜我，给我吧，我要尿崩！

尤嗣有内心在一阵阵发颤，他忙忙地说，我有那么值得吗？

朱晓琳用力点着头，肯定地说，哦，谢特，嗯，我就是想死在你的世界里！

（六）

在以后的时日里，人们的日子还得照常过将下来。天还是原来的天，城市还是原来的城市，人还是那么拥挤，车辆还是那么堵塞。目前，尤嗣有依然是很迷茫的。他一直还是想把关婷重新收拢回来，可关婷却坚决不肯。而朱晓琳还是不停地纠缠着，她也一直想将尤嗣有收拢过去。但尤嗣有又有些不太情愿，他们之间存在着差距，这种境况之下，委实是颇折磨人的，这可怎么办呢？尤嗣有处在极度的两难选择之中，这有什么好办法吗？没有的。这太难为他了，他苦恼不堪，他甚至想跳楼。

这会儿的地点，是在机关大楼里。不多时，他看到，朱晓琳又快步地向他走过来了。

时间已经是下午了，但头上的天空，依然是那么晴朗无云，明天倒应该是个阳光灿烂的大好天象。

只是尤嗣有，他的心理还需要进一步调整。但他又张望了一眼朱晓琳，突然想到，咦，的确是这样的，人的一生，大概正应该是各有缘分哟，他应该下决心了……

尤嗣有他接着又想到，我们今后会幸福吗？

……

责任编辑/乙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