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干谒的角度看盛唐文学流派的形成

2018-01-02 16:44张艺凡
牡丹 2017年33期
关键词:张说张九龄山水诗

张艺凡

文学流派的形成有许多原因,干谒在其中发挥了重要的作用。干谒,《辞海》释意为“有所企图或要求而求见(显达的人)”。干谒,在初盛唐文学流派的发展中起着不可磨灭的作用。一方面,干谒促进了文人的漫游之风,文人在干谒过程中需要远赴边塞,甚至跋涉山川、逾山越海,因而干谒过程中产生的诗歌就或多或少受到他们经历的影响,从而推动了边塞诗和田园诗的创作;另一方面,一些干谒对象本来就是文学大家,干谒者在干谒的同时,往往会向其请教文学,彼此切磋。为了干谒成功,干谒者往往投干谒对象所好,写一些风格与其相似的作品,加上干谒者与被干谒者经常进行文学的酬唱切磋,就促进了风格相似的文学流派的形成。

一、干谒对山水诗派形成的影响

以山水为题材的诗歌早在东晋时期就已出现,到了唐代,山水诗的数量急剧增加,与六朝“照相式”的山水描写相比,唐代山水诗歌融入了更多主观感受,显得意蕴深厚,峥嵘轩峻。初盛唐山水诗派的形成有着许多客观因素,也与文学自身发展规律分不开。在此,笔者主要研究干谒在山水诗派形成中的影響。

提起盛唐的山水诗派,人们首先想到的便是王维、孟浩然这些杰出的代表,事实上,张说、张九龄在盛唐山水诗派的形成中有不可磨灭的贡献。

开元元年,因为姚崇所构,张说被贬,出任相州刺史、河北道按察使。开元三年,又贬岳州刺史。开元五年,张说在苏颋的进言下,改任荆州长史。张说在贬谪相州、岳州、荆州的三四年间创作了大量的山水诗,这些诗由宫廷台阁转向山水人生,与其应制诗相比,较少功利性、形式性的成分,以充实的内容、真挚的情感取得了较高成就。《新唐书·张说传》即云:“即谪岳阳,而诗益凄婉,人谓得江山助云。”张说对盛唐山水诗派的独特贡献主要体现在以山水景物为载体来抒发忧愤,使山水诗歌的视角由简单的描摹山水拓展到更深广的社会背景中,形成了一种“凄婉抒愤”的风格。例如,作于岳州的《送梁六自洞庭山作》:

巴陵一望洞庭秋,日见孤峰水上浮。闻道神仙不可接,心随湖水共悠悠。

本诗字面意思与送别诗相去甚远,实则景中含情。首句写送别友人时所见,即洞庭湖的秋景,我国自古就有“伤春悲秋”之说,一个“秋”字寓情于景,点出了诗人内心的凄凉之感;第二句中“孤”字借写山的孤单,表明自己内心的孤寂悲凉,“浮”表面写君山漂浮在水中,暗写自己被贬后断梗飘蓬的处境以及茫然不知所措的心绪;第三句写神仙虚渺,流露出一种难以追攀的无限怅惘;第四句借湖水表达自己对友人悠悠不绝的思念以及对朝廷的向往。其打破了六朝“照相式”的山水描写,情景交融,虚实相生,开拓了诗歌意境,诗人主体意识得到提高。

如果说张说是盛唐山水诗派的先驱,那么张九龄就可谓“自成一家,开盛唐田园山水诗派”。一方面,张九龄继承了陈子昂的诗歌观点,反对齐梁文风,提倡“兴寄”“风骨”。他将汉魏文人追求建功立业的人生目标、对待进退穷达的乐观态度以及思考社会人生的深沉智慧引进山水诗中,充实了山水诗的思想内容,使得汉魏风力在山水诗中得以延承。另一方面,不同于张说诗风的“凄婉抒愤”,他的山水诗歌有一种“委婉深秀”的风格,做到了辞采与风骨的结合,为盛唐王孟山水诗的成熟奠定了基础。

王维、孟浩然作为盛唐山水诗派的领军人物,其对山水诗派的影响自然是无可取代的。然而任何事情的发展变化都不是一蹴而就的,在盛唐山水诗派的形成发展过程中,张说之于张九龄,张九龄之于王维、孟浩然,这种提携干谒现象起了极为重要的推动作用。

首先来看张九龄对张说的干谒。张说凭借其在文坛、政治上的名望,对开元前期的文学发展做出了贡献,《旧唐书·张说传》称其“喜延纳后进,善用己长,引文儒文士,佐佑王化”,众多的文学之士都受到过张说的奖掖和拔擢,张九龄就是最好的例证。长安三年(703),张说得罪武则天的宠臣张易之被流放岭南,过韶州,张九龄趁机干谒,张说夸奖他的文章“有如轻素练”,能“济时适用”;开元十年(722),“张说为中书令,与九龄同姓,叙为昭穆,尝谓之曰:‘后来词人称首也”;开元十三年,“张说知集贤院事,常荐九龄堪为学士,以备顾问”。张说死后,玄宗想起此事,便召拜张九龄为秘书少监,任集贤院知事,不久,又任为执政。可以说张九龄宦海生涯的浮沉与张说密不可分,他的晋升除了凭借个人的才能外,干谒张说并得到张说提拔是一个必不可少的因素。张说、张九龄同作为文学大家,免不了一些文学上的切磋、交流,其表现为两人的山水诗歌有许多相似的特点。其一,把贬谪心态与山水融合在一起,借景抒情;其二,二人的山水诗都有清新秀丽的语言特色;其三,二人在写作山水诗时有意模仿谢灵运,谢灵运的山水描写的技巧可以在他们的山水诗作中找到痕迹。其四,二人的山水诗都流露出不计浮沉的乐观态度。

其次来看王维对张九龄的干谒。开元初年,张九龄担任左补阙,主持吏部官员的选拔,凭借公允无私而闻名于朝廷内外。到开元二十四年被罢知政事,二十年里,张九龄为朝廷选拔了大量人才,因此也成为许多文人干谒的对象。王维在《献始兴公》中,前半部分表明自己不愿阿谀奉承巴结王侯,后半部分中“所不卖公器,动为苍生谋”表明张九龄用人唯贤,所作所为无不为苍生着想,“贱子跪自陈,可为帐下不?”则尤表仰慕,表明自己希望追随张九龄实现政治理想。在《上张令公》中,诗人称赞张九龄“致君光帝典,荐士满公车”,并以贾谊、汲黯相比,渴望得到张九龄的举荐。由于张九龄的举荐,第二年,王维出任右拾遗。

最后来看孟浩然的干谒。孟浩然对张说、张九龄都有过干谒,开元五年,孟浩然远游岳阳,临洞庭湖,干谒了当时担任岳州刺史的张说并写下了著名的诗歌《临洞庭湖赠张丞相》。开元六年,张说改任荆州都督府长史,孟浩然作诗感叹自己的贫苦失意,间接表达渴望有人引荐自己。虽然孟浩然也得到了张说的欣赏,但对其影响较大的还是张九龄。友人进京城赶考,他写诗献给在位的张九龄,诗的中间四句不仅是说友人的怀才不遇,也包括了自己。全诗既表达了自己希冀张九龄对友人多加照顾,也流露了自己要求出仕、希望引荐的心情。事实上,张九龄也对孟浩然有过提拔,据《旧唐书·孟浩然传》记载,开元二十五年,张九龄镇守荆州,提拔孟浩然为从事,孟浩然经常陪张九龄出游或公干,留下了许多山水唱和诗,如《陪张丞相登嵩阳楼》《陪张丞相祠紫益山经玉泉寺》等。

张九龄与王维、孟浩然这种提携与干谒的关系,促使他们的交往尤为密切,这在诗歌创作上体现为王维、孟浩然发扬了张九龄的诗歌特点。王维在《上张令公》中有“言诗或起予”,直接表明了张九龄对自己创作的影响。张九龄的山水诗歌以清淡为主,运用最多的色彩便是“青”“白”两种,如《湘中作》“湘流绕南岳,绝目转青青”;《晚雾登王六东阁》“连空青嶂合,向晚白云生”等。王维的山水诗也较多的使用“清”“白”两字,如《林园即事寄舍弟枕》“青草肃澄破,白云移翠岭”;《送严秀才入蜀》“山临青塞断,江向白云平”等,表现了对张九龄创作理念的认同。孟浩然的诗歌多写“水”“烟”,与张九龄山水诗多喜“水”“烟”也是分不开的,对水的描写传达出诗人对清淡诗风的追求,而烟容易触发作者的诗兴,从而塑造出一种兴象朦胧的意境。张九龄的山水诗继承了张说山水诗的特点,不是简单的模山范水,而是借景遣怀,创造一种情景交融的完美诗境,如《耒阳溪夜行》,全诗几乎句句写景,只有结尾一个“愁”字点明主旨,融情入景,浑然一体,构成了清幽意境。孟浩然的“江清月近人”展示着平静清澈的江水以及水中明月,背后却隐含着诗人的千愁万绪——仕途的失意、故乡的思念、羁旅的惆怅。王维的《鸟鸣涧》更是寓情于景的典范,通过景物的描写含蓄甚远地表达了作者闲适恬静的情致、摈弃世尘的隐愿。

二、干谒对边塞诗派形成的影响

边塞诗的写作不是开始于唐代,但是据统计,唐代以前的边塞诗,今存不到二百首。由于数量之少,内容之单一,其并未形成一个引人注目的文学现象。到了唐代,边塞诗的创作参与人数之广,诗作数量之多,是前代所未尝有过的,边塞诗创作空前繁荣,并产生了边塞诗派。

胡震亨《唐音癸签》云:“唐词人自禁林外,节镇幕府为盛。如高适之依哥舒翰,岑参之依高仙芝,杜甫之依严武,比比而是。”许多研究者据此认为盛唐时文人入幕蔚为风气,边塞诗在盛唐的空前繁荣并形成一种诗歌流派,与这一时期文人希冀通过干谒入幕为官有着很大关系。陈铁民先生指出,“谈到盛唐边塞诗的繁荣,若仅以文人入幕来加以说明是不够的……所谓出塞,至少应包括游边、入幕、使边三个方面”。三个方面中,使边是指朝廷官员奉命出塞,与干谒没有多大关系。与干谒密切相关的是游边和入幕。

事实上,游边和入幕紧密相关,游边不是随意的游山玩水,也不是漫无目的游走,而是带有特定的目的,即干谒幕府主人或其幕僚,以获得入幕府的机会。在游边的过程中,由于古代通信技术的不发达,干谒者往往跋山涉水、漫游四方到幕府所在地投献诗文以干谒幕主或幕僚。这种干谒也往往不是一蹴而就的,干谒者往往会多次干谒,以至“历抵卿相”“遍干诸侯”。那么,为了干谒而进行的游边必然会在他们的文学作品中留下鲜明的烙印,其中以边塞为题材的诗歌就受到了很大的影响。

初盛唐文人为了干谒入幕而进行的游边活动促进了其边塞诗的创作,如高适。开元十八年,可突于杀契丹大贺氏首领李邵固,立遥辇屈列为王,率领部落并胁迫奚族投降突厥,从此唐朝的东北边境不得安宁,直到开元二十二年六月,時任幽州长史兼御史中丞的张守珪大破契丹,取可突于首级,幽蓟边境的战火才得以平息。高适于开元十九年远赴幽蓟,当时那里正值战乱,高适的出塞显然是寻找入幕机会的。高适的《信安王幕府诗》作于开元二十年,当时信安王正率军出击奚族、契丹,诗歌末尾写道:“直道常兼济,微才独弃捐。曳裾诚已矣,投笔尚凄然。作赋同元淑,能诗匪仲宣。云霄不可望,空欲仰神仙。”诗人表达了希望信安王李祎援引入幕的目的。此外,在这次游边期间,他写下了《塞上》《蓟门五首》等不少边塞诗的佳作。对边塞将士生活的亲身体验与经历,使得他的这些诗歌直面现实,《蓟门五首》表现出边塞生活的广阔场景以及军中将帅昏庸无能、士兵和将帅苦乐不均的弊端。相比于高适,岑参走得更远,西部、北部以及东北边地都留下了他的足迹。边疆战事的频繁,岑参怀着到边塞建功立业的志向,希望干谒入幕实现自己的理想,为此他多次往返京洛,漫游河朔、冀州、邯郸、匡城等地,终于在天宝三载登进士第,授右内率府兵曹参军。天宝八载,岑参被安西节度使高仙芝辟为幕府掌书记(在今新疆库车县)。天宝十三载,改任安西北庭节度使封常清判官(在今新疆米东区),至德二载,自北庭东归。边地的生活体验,使得他有较多的机会去领略祖国的大好河山,去接触边塞少数民族的风俗习惯,去了解战争的实况以及给边地百姓带来的灾难。其在诗作中有直接表现,他的边塞诗气势磅礴,天山雪、走马川、火山、热海、白草等大西北异域气象无不在诗人笔下熠熠生辉。作为边塞诗派的杰出代表,王昌龄也有游边干谒经历,他的干谒虽然无功而返,却促进了其边塞诗的创作。边塞的生活体验,使他有机会看到独特的大漠、雪山、羌笛、孤城、烽火、雄关等边塞景象,这些景象化入诗中,诗歌显得辽阔壮美。他的边塞诗虽然是短小的绝句形式,却内容广博,既有如《从军行七首之四》中“不破楼兰终不还”的战前豪情壮志和《从军行七首之五》中“已报生擒吐谷浑”的战后胜利喜悦,也有征人怀念亲人的离愁别恨。

为了干谒幕府权贵而进行的游边,是大唐的独特现象。在求取仕途的驱使下,大唐文人远游边塞并创作了大量边塞诗作,这些诗作突破了前代边塞诗靠“模拟乐府”来写作边塞诗的传统,化边塞风光、自身体验入诗,情感表达更具有真实性。

三、结语

由此可见,干谒在文学流派的形成中有着极其重要的作用,实际上,不止“田园诗派”“边塞诗派”的形成受到干谒影响,盛唐古文运动、“元白诗派”、“韩孟诗派”的形成与发展都与干谒脱不了关系。但是,不同于边塞诗派在干谒驱使下漫游边塞,从而促进诗歌创作,他们更像田园诗派一样,干谒者与干谒对象彼此切磋,风格靠拢,从而促进文学流派的形成。

(西藏大学文学院)

猜你喜欢
张说张九龄山水诗
张九龄借棋劝谏
宰相诗人张说与岳阳楼的“款款深情”
张九龄智谏唐明皇
王维的七言山水诗论略
和别人无关
楠溪江:永远的山水诗
为官要读《钱本草》
张九龄与禅宗
死敌送来平安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