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卡尔失去了它

郭忻杪

8.

比赛刚开始进行的时候，我会倚在记分员桌子旁，虽然脸上看起来平静，内心却是异常澎湃。通常，我不会对错误判罚、失误，以及其它任何事情做出反应，因为不想在开场前六分钟便让比赛支离破碎，更不喜欢在这一时间段喊暂停，进行愚蠢地批评、布置。此外，我还尽量使自己不为对方得分和我方投篮不中感到恐慌。那些官方暂停和中场休息，一度是我特别讨厌的，且除非一些球员真是打得极差，否则我绝不会轻易改变轮换。

然而，不喜欢暂停（仅限上半场）跟中场休息，它们终究还是会到来。一般来说，我认为这打乱了比赛节奏，每当那“嘟……”的一声响起，我都会先烦乱几秒，再去想要跟队员们说些什么。而这时，他们已经从场上走下，纷纷在板凳上落座。好在，我的助教们一个个都很像样，如果真是有队员打得极差，那他们会率先开口。

且这种情况在湾区尤为明显，因为我们都是群不爱啰嗦的人，喜欢直截了当，更没人会在暂停时四处张望。有时，有些助教可能会觉得我们太满足于跳投，然后用数据来支撑观点。但说实话，我其实并不太关注数据统计，除非那些数字跟我的感受强烈吻合。如若头脑和内心均感觉到分析是正确的，那我会和伙计们一起训诫球员，否则，我不会轻易开口。统计数据？无非是个在特定时期被催生出来的响亮新词，其他运动项目中也有。但我不绝对相信它，而是只相信自己直觉，更不想让它把球队带入迷途。

NBA全时暂停，理论上两分钟，实际有效时间则只有1分40秒左右。一些教练喜欢在这段时间喋喋不休，我不建议这样做，因为球员不可能一直听，只需要尽快、简明地传递出最重要信息就好了。比如“攻防转换期间也要防御三分球”，是我教练生涯末期最常提点的，可惜不是每个人都听得进去，更会有人提出不同意见，类似于“我只需要关注，该如何绕开罗宾·洛佩斯防守”，等等。

而比赛中，如果是我方队员抢断得球，我们就会使用暂停时既定打法，我认为这样做很有效果，可有时也会存在意外。我清楚地知道，另一队教练可能会猜出我们意图，在这个过程中，我的球队会使用对手意料不到掩护方式，然后将球传给后卫，再由后卫传给那些平常不怎么投篮的球员。球员们会觉得，他们是在为“自己”打球，整个过程充满着兴致与斗志，这节奏就对了。

直到时间进一步流逝——10名球员在场上跑和撞击、3名裁判在边线附近小跑、2名教练场外边缘踱步……由于膝盖和屁股酸痛，55岁以后，我坐的时间比以往长了，而且抱怨也没那么多了。但从比赛中找寻线索，从其他细节中找寻蛛丝马迹，这原则始终未变。

具体来说，就是进攻时：不要让球在手里停留，要么运球、要么投篮、要么传球，立刻、马上，也不要有假动作（因为那可能会晃到自己），且如果有可能，尽量在对方完全落防之前完成进攻。

至于攻击篮筐的方式？自然优先考虑上篮。再有，一定积极拼抢进攻篮板，这可能会带来扣篮，还有罚球得分机会。此外，无人防守三分球也是个不错选择，但一定要在底角处投，因为这是离篮筐最近的距离（约22英尺）。我个人比较不喜欢的，是那些不疼不痒长距离两分，命中率低，给予对手打击还不够巨大。一般，是只有当对手防得特别严密，24秒快要到时的时候，我才不反对球员投这种球来救场。否则，即便投进，我也会报之以不屑的眼神。

然而，即便不屑，许多球队依然以此在联盟立足，一些球员更是整晚以此为主要进攻手段。像拉马库斯·阿尔德里奇，不得不说，这家伙太喜欢中距离跳投了，且动作极其规范，比任何其他人做得都要好。德克·诺维茨基也一样，只不过他射程更可以经常拉到三分线外。拉马库斯跟德克，二人身高都超过2.10米，还都是远程攻击手。不可否认，他们将来都会入选名人堂，但在我看来，这么大的个子，却选择主动远离篮筐……便意味着放弃了篮板，我是实实地不喜欢这种躲避式进攻方式。

这种观念在我脑海里根深蒂固，执教三十余年从未动摇。毕竟，投篮选择，这件事情是重中之重，没有做对选择的任何人？抱歉，在我这里就只能出局。

那要是没有办法打快球呢？我会示意球员，通过自由组织、拉开空挡、运球及针对各个位置对应关系来进行协调。我发现，如果你想把各种方面都协调起来，队员们就会变得很僵硬，进而失去创造性，陷入被动。且没有记错的话，我在高中、大学时教练还都讲过，教练基于比赛最基本建议其实都是相同的，让球员们尽情发挥。

所以，半场进攻战术布置，在我这便总是处于“设定”阶段。设定一个起点，递手传球会产生防卫，设定掩护则会引起各种情况发生，包括突破上篮和三分投射。我不喜欢单打，即四名球员拉开，剩余一人持球单挑那种，这种局面连看我都懒得去看，更别提指导了。它如同一潭死水，相当沉闷和丑陋，就好像其余四人不在打球，不在参与比赛一般。可有时候，单打又是必须的，比如說比赛快结束、需要一击致命的生死时刻，或者它能让你队中当家球星（卡梅隆·安东尼）感到开心……这使我内心充满了矛盾。

9.

而说起梅罗，在2005至2013年执教掘金期间，确实，我带队打出了些惊人成绩，这使我成为闻名遐迩的进攻型教练。可殊不知，在这无比凶猛火力背后，我内心还是更倾向于防守的。并且实际上，自从我允许自由进攻以后，就好像和队员们达成一致——只要在对手持球时他们乖乖听话，转头便可以在合理范围内随意进攻。

这如同条准则般，侧面反映着我是超爱防守的。甚至感觉就好像自己站在球场一端，而球员站在另一端，我要想尽办法去限制他们。篮球比赛中最让人紧张的事情？无非是无法得分，尤其这种感觉，在我同超音速合作，手下有加里·佩顿、内特·麦克米兰等强硬后卫时，最为强烈。

选择如何防守？首先取决于球员类型。像佩顿，他身体强壮，速度也不慢，所以可以采用羁绊及换防策略。而安德勒·米勒，最擅长抢先一步，所以这一方法不适用于他。佩顿的防守，会很容易让人勾起上世纪九十年代，关于超音速队许多回忆。有些记者写文章，说我们在比赛中就像疯狗一般撕咬，会标记自己领地，如果有陌生人闯入，那会被虐的很惨。endprint

嗯……这形容倒也贴切，却不雅。我觉得，可能我们还是更像愤怒的蜜蜂，在守卫着自己的女王吧。

何时进行换防、如何进行换防，谁掩护谁、人员布置、联防、夹击和紧迫盯人，无一不在彰显着防守的魅力（也是直到发现这种魅力，我才彻底相信史密斯教练所说，原来真的可以在无球状态下攻心为上）。防守这件事一旦做起来，只会让人越来越沉迷，以至于我还为此专门写了一本书。只不过，这本书可能比本书要更加无聊。

总而言之，进攻方面我总结出一些规律，防守也是。唯独，相比起进攻来说，防守是比较情绪化的，而我本人正是名情绪化教练。如果你能防守（起码要有把挡拆破坏，不给对手留投篮空间的能力），才有可能为我打球。

好了，再说回中场休息跟暂停间歇吧，其实它们性质相似，主要目的都是为了让球员休息及补充水分，不是让教练进行长篇演讲。迄今为止，我得到过许多助教的很多不同意见，他们会告诉我对手是怎样攻防的，我们又该怎样应对，还有如何才能让他们最好的球员少打几分钟。只有当这些信息全部收集采集完毕，我才会去看看数据统计。

薄薄几页纸，上面写满了得分、篮板、抢断、助攻和命中率等基本统计，每个人都能找到。虽然后来，随着系统完善，我曾固执地表示不想看到有关协同排名或进攻效率评定任何相关信息，但是一些微妙显示仍然很有趣。比方说，勒布朗·詹姆斯已经向左侧突破三次，其中两次停下跳投，我们则抢到一个篮板。

坦白讲，在这些高阶数据出现前数年里，我偶尔心里也会算算。算完呢？又立马一副“不过如此而已”的不屑表情。我说过，没有数字能比我感觉更加重要，无形资产（主要指情绪），永远要比玩傻帽游戏高明得多。这也就是为什么在统计上做得出色的那些球队，他们通常都没法突破瓶颈。

此外，半场休息时，我会再一次向队员提及我们赛前寫在白板上的比赛目标，即“赢”不是惟一目的。但是，通过实现每个小目标，自然可以获得比赛胜利，这是一定的。

而这些小目标，主要以防守为主。像每个回合，防守球员不是一定要抢断或拦截下球，只需要一直干扰即可。顺便说一下，我这制定小目标的点子，是从唐·巴塞特那里学来的，他是纽约一所高中传奇教练，当我在CBA从事第二份教练工作时，巴塞特曾是我的助手。

并且，自从我形成了自己独特的暂停风格后，那些教练们常用的诱哄批评技巧，都快生疏到被我遗忘了。除非在比赛快结束时，我们让对手全场送出30次助攻、博得30次罚球，甚至有30分快攻转换得分……那我就一定要呵斥一下了。

“是投篮选择不佳造成了我们陷入困境，而且越陷越深。”

“听着！如果你不想垂头丧气离开，最好下一场多做正确传球决定，并且努力避开防守。”

当然，这种情况出现次数极少；相反，如果是我们打出三个30+，我还要发自内心表扬球员。

最后，是离开更衣室前，我本来能再给出一些重要建议，但想想还是算了，就这样吧，不能一口气给队员太多信息。这是从NFL新英格兰爱国者队教练比尔·贝利奇克那里学到的，不管是赛前还是赛后，他交代给队员的事情都不会超过三件。以至于多年前，当有个机会，我跟贝利奇克坐到一起，他又详细向我道出了其中玄机。

“你跟球员间这种微妙关系，会为球队增加无限可能。”贝利奇克说，“先试图让自己观点进入他们大脑，让他们对你做出的决定认真对待。在某些特定情况下，你也需要进行恐吓威胁，来进一步主导他们判断。并且，当事实和你想要的一样时，不要表现出兴奋，仍尽量平静。诚然，有时候我看上去也会非常狂怒，身边人都认为我失控了，但事实并非如此，我是能掌握好自己情绪，能掌控好这个‘度的。加上，我还了解每名球员性格，知道怎样才能稳住他们，该采取怎样的方式，让他们只专心打球。那一旦苗头不对？电影《危险边缘》看过吧？答案就在里面。这些都是作为教练的必要手段，你首先要有勇有谋，才能站稳脚跟，至于能不能成为名好教练，那又是另外一码事了。”

确实，过往我那些发自内心的暴怒，以及领到的技术犯规和给对手送上的罚球，都证明没有掌握好贝利奇克所说的那个“度”。还记得，本内特·塞尔瓦多（我助理教练之一），他更曾在一场比赛中因此把我扔到场外，而当时我们领先30分之多……

要知道，那可是我执教生涯第400胜啊！就这样被坏脾气成功搅局。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