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凌启
每次彼得·布鲁克的戏来上海,总会引来沪上话剧圈的围观和热议,这一次的《战场》也不例外。看完《战场》走出剧场,笔者心绪难平,特别想找人一起聊聊,分享一下看戏后的感想,然而戏终人散,于是乎半夜骚扰了朋友圈的诸多朋友,约大家来聊聊这个看似平静却让人如此无法平静的戏。
李 然|大道至简
这样的作品思考和追问的不是世俗生活,而是关乎神性的,人类命运,或者这些形而上的终极问题。
其中最主要的感受就是:大道至简。剧场,或者说空间中所有不必要的东西都可以拿掉,就留下最简单直接的表演。演员随时换个衣服就马上进入另外一个故事,也没有什么复杂的光线,花哨的布景,直接用表演来传递信息,这是最纯粹的戏剧。
整个的舞台呈现非常安静,仪式感很强,演员甚至没有太多调度,就是站着或者坐着把话说完。但是,只要观众体力还正常的话,我觉得也不会困,是能看进去的。
这样的一种舞台能量或者说气场是从何而来?我就在想:如果不是彼得·布鲁克来做这个戏,如果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导演,他做了一模一样的演出,那么大家是不是还会这么屏气凝神地来看?是不是还会这么专注?这到底是跟他本人的名声有关,还是与这个作品本身的能量有关?
吴丹妮|剧中有东方戏剧元素
之所以我会有该剧中有东方戏剧元素的感受,是因为剧中的“鼓”与演员之间的关系是东方戏剧尤其是中国戏曲所特有的。在中国戏曲的表演过程中,乐师面向舞台而坐,器乐以鼓为首。司鼓依据演员的表演节奏确定自身的介入节奏。其余乐器听从鼓点。大体上戏曲表演是以演员的表演为中心,其余各演职部门相配合的。与西方歌剧、舞剧中的乐队体例相比,中国戏曲中的司鼓与歌剧、舞剧中指挥的地位相当,都主导了乐队的节奏。不同的是,在歌剧、舞剧的表演中,指挥不但掌握着乐队的演出节奏,而且主导演员的表演节奏。
而在《战场》一剧中,彼得·布鲁克不仅安排鼓手面向演区、侧对观众席而坐,并且鼓手全程紧密观察演员的表演,决定自己的介入时机与鼓声的声响大小及强弱节奏。对于这一点,最重要的佐证是,全剧以鼓手演奏收束,并且鼓手的演奏段落完成之后,他以最后完成击鼓动作打点,保持了一个长时间的停顿(落幅)。而这个停顿是以观众的掌声响起而结束(观众鼓掌,打点立即结束,开始谢幕)。
也就是说,鼓手并不主导戏剧进程。换言之,如果鼓手在表演结束之后,以最后完成击鼓动作打点,停顿,并且自主依据情绪需要决定落幅是否完成,那么鼓手就是在带领表演节奏,在表演的过程中是占据主动位置的。
郭慧中|动物寓言的听众是会长大的
在《战场》中,年轻的国王一直在听动物寓言,求生的蠕虫、求救的鸽子、试图用金子裹住自己身体的猫鼬……用动物的故事去讲人生的道理,这是很常见的表达方式,东西方皆有,无论是在东方的《摩诃婆罗多》,还是西方的《理想国》之中都有体现。《战场》比较特别,动物寓言的听众是年轻的国王,年轻的国王在70分钟的时间中长大了。
谈论寓言故事,也是談论传说故事,有的人相信传说,有的人不相信传说。不过对于《战场》中的国王来说,相信不相信传说并不重要,他所追求的是为人与行事的指南。他所感兴趣的是:身为一个人,身为一个国王,他应该怎么做,如何面对暴力的过去和不可捉摸的未来。国王听完了所有的动物寓言,意识到战场存在于人的心中,这是他长大的标志,可是留下了一个新的问题:人的心中到底是深不可测的恒河还是供人戒律的森林。
木 叶|看彼得·布鲁克的空
彼得·布鲁克,的确,有点神奇。
《战场》的舞台很彼得·布鲁克,台上几乎是空的,除了一个非洲鼓和若干竹竿子,外加几块彩色薄毯。非洲鼓的日本乐手,是30年前《摩诃婆罗多》时就参与演出的,这功力莫不是修炼数十载不可得。那竹竿是彼得训练演员必备的道具,去年《惊奇的山谷》的演员给我们做工作坊时,便是运用的这竹竿,靠这竹竿训练演员的专注力,他们有着成套的训练方法。于是,你可以看到,在舞台上那四个专注力和气场强大的演员,他们一直保持着中性的身体,放松地让角色进入他们,身体松而不懈,动作精准而简单,没有多余小动作来让你分神。
于是乎,你会觉得台上不空,那是气场可以占满的空间,那是思想可以占满的空间。彼得·布鲁克的空,是让你去聆听静默。
玛丽-海伦娜果然是最了解彼得之人,采访时所说都在这戏里一一应验。看《战场》前,有人看到了采访导演玛丽-海伦娜的文章,便笑了——看完这戏真的能让人更好、更自由?看完《战场》的我,竟笑不出来,好像真的可以如她所言,变成更自由的人。
因为,认命。
看过生与死,
看过时间流逝,
看过命运羁绊,
看过毁灭重生……
如吾等小虫,
又何必蠕动求生,
又何必执著欲念。
虽不是剧中年轻国王,
但依然被共振。
因内心同样渴望着森林,
命运,
却叫我在这城市战斗。
每日每夜,如身处战场,
一片狼藉,满目疮痍。
眼睁睁地,
看自己一遍遍地倒下,
然后一次次地站起,
看自己复活的速度越来越快,
喘息的间隙,
还要时时遏制住逃亡森林的渴望。
我认命,
所以我得回到那个战场。
我认命,
所以我与我的命运和解。
我认命,
所以我抛弃自由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