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创
中国最具人文精神的民谣诗人周云蓬的《绿皮火车》里提到一件事:记者采访他的女朋友绿妖,问她为什么跟周云蓬在一起,她说:“王小波小说里写,一个母亲对女儿说,一辈子很长,要跟一个有趣的人在一起……”
“就为了这个吗?”
“有趣多难啊。”她说。
有知识不难,那只是掌握了一种文化,而有趣是一种境界、一种生活方式,“开心和让人开心”都是一种禅。
为了让钱钟书安静地写《围城》,夫人杨绛不惜去给人当家庭教师来贴补家用;杨绛翻译《唐吉诃德》时,钱钟书居然和出版商因为多拿两万元稿费争得面红耳赤。
“文革”时,钱钟书用规规矩矩的隶书自己写了两块“反动学术权威”的牌子,每天早上吃罢早饭就彼此替对方挂在胸前,然后相互欣赏一番,再拉着手心满意足地出去被游街,理由只有一个:“那些批斗我们的家伙写字简直太滥了。”就这么荣辱不惊,儒雅不失,也童趣不失。
钱被贴了大字报,杨就用正笔小楷在大字报上贴上纸条替先生澄清。而那些纸条常被人揭回家去当做描红的范本;杨被罚扫厕所,钱每每如厕都大呼太干净了,“像我家的墙壁一样整洁,这哪像是精通四国语言的翻译家啊,分明就是个保姆大妈,不对,分明,就是我钱钟书的老婆。”然后两个人握着扫帚,相视微笑。
无论多苦,人只要还有趣,一切就云淡风轻不在话下,苦日子也不会太难熬。
说到夫妻恩爱,还是要说到大学者辜鸿铭,老人家惧内名声比他的学问还大。张之洞笑他,他理直气壮地答:“不怕老婆,还有王法吗?”这回答,真实可爱,有趣。
所谓的有趣好玩是一种活泼而罕见的人格,它绝不只是滑稽、好笑、可喜。好玩的人懂得自嘲,懂得进退,他总是放松的,游戏的,豁达的,有趣是人格乃至命运的庞大余地、丰富侧面、宽厚背景……
林肯任总统后舆论都嘲笑他长得太丑,有一次他和道格拉斯在议会上辩论,道格拉斯讥讽他是两面派,林肯并没有反唇相讥,而是微笑答道:“要是我有另一副面孔的话,我还会戴这副难看的面孔吗?”
由于是鞋匠的兒子,林肯经常在各种场合被人侮辱自己的出身。在一个新闻发布会上,有记者在纸条上写了“笨蛋”传给林肯,本想看他暴跳如雷的笑话,没想到林肯看后非但没有生气,反而幽默地说:“我们这里只写正文,不记名。而这个人只写了名字,没写正文。”巧妙而不失风度地讽刺了别人又保持了大度。
有趣,自然谈吐大度气象万千,那风度狠狠地幽了自己一默顺带着还把身边这世界哄得开怀,有趣的人永远不会暮气沉沉老朽不堪。
写到这里,突然想起我有个不得志的忘年交,一辈子的中学老师,出过十多本书,怀才不遇,退休后开了个家具修理店,每天笑呵呵地迎来送往,回到家一杯老酒几页书,却还能过得有滋有味。那天另一个老朋友来看他,我敬陪末座。老友官运不错,当着不大不小的官,却是整天愁容不展。这位家具店的老板说:“我有个办法能让你忘了愁事。”话音刚落操起手边的锤子把他的手指敲得又红又肿,“这下好了,你只顾得了手上的疼了,心里的所有愁事就都放下了。”
老哥俩对着一根红肿的手指哈哈大笑。
有趣就像这一锤子,剑走偏锋不按套路出牌,却每每能出奇制胜,让人生看上去很有些妙不可言的鲜美味道。
生活从来不会只讲大道理,有趣的人也永远不会缠绕着一个生活方式排列职场关键词,那一锤子省略了所有我们耳熟能详的大道理,直接把剧情拉向了高潮,道理都会讲,但有道理不是有趣,把一件有道理的事办得有趣又生动,于是有意思永远更胜于有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