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福成
生活就像是被插了长矛的斗牛一样,一天天地加快速度,想慢都慢不下来。
说起来,快是好事儿,高速高效,但不好的事儿,也不可避免地如洞穴里的蚂蚁一样,一只只爬出来,闹了不少笑话,惹了不少是非。
1来了一位外地的客人,我们俩凑不起局来,就又找了两个朋友来作陪。
这两个朋友离定的饭店不远,公交也就两站地,步行大约十来分钟。
我手头工作做完,就和客人早早地去饭店等他俩了。
服务员给我们倒上茶,喝了几碗,看看表,已经十二点了,也该开饭了,可是他俩还没来。打电话催,他们说,看时间晚了,怕耽误事儿,就没敢步行,已經开车出门了。
我想,开车那就更快了,两个红绿灯,油门一踩,不过五分钟的事。酒店好停车,也耽误不了什么时间。于是,我就抓紧点菜。
菜点好了,服务员问接着上吗。我说上上上,客人马上到齐了。
二十多分钟后,菜都上来了,可两位朋友还没到。看着热气腾腾的菜逐渐地变凉,我和客人等得都有点尴尬。
我很不好意思,就说,咱们先吃吧。
客人说,不不不,他们不是很近吗,又是开车,应该马上就到了,还是再等等吧。
可是又等了十多分钟,他们俩还没到。
我已经有点沉不住气了,客人也质疑,他们是两站路吗,坐高铁从北京来这儿,也得快到了。
这么一说,我都怀疑他们到底是从哪儿来了,赶紧再打电话问到哪儿了。
他俩还是说,马上马上!说刚才路上有车辆刮擦,堵车,就还有一个路口了。
我和客人继续等,又等了十多分钟后,他俩终于来了。
就二三里地,开车花了近一个小时,茶凉了,饭凉了,吃饭的兴致也没了。
2现在通讯发达,邮政信箱里收到的除了报刊,已经没有手写信了。
但有一天很意外,一打开信箱,就看到了一封平邮信,打开,是一位老朋友亲笔写的,很是激动。
我的这位朋友是位写杂文的高手,在信中,他给我谈了一些关于杂文的新观念,并且还针对报刊发展的形势做了一下分析,最后说,再过一年他就要退休了,回想几十年来的新闻工作,有些伤感,有些不舍。
他的信虽然不长,但感情丰富,我读着读着,不禁也伤感起来。
正想提笔给他回一封信,突然想起一个问题:他不是早就退休了吗,怎么说还有一年才退休呢?
赶忙看信的落款时间,没有年份,只有月和日。就是上周啊。这是怎么回事儿?难道他因为舍不得工作,正犯退休综合征?也不可能。一来这位朋友是个开朗的人,全世界的人都抑郁了估计他也不会,二来纵然他真得了退休综合征,也不会糊涂到忘了退休时间。
我疑惑地拿起信封,天哪,邮戳是两年前的!我们是同城,也就是说,这封信在我们这个不大的城市走了两年多的时间。
我不知道在这个什么都飞速的时代,还有没有比这更慢的信。
说来也奇了,接着,我又收到了两封信,都是三月份的邮戳,而现在已经十月底了,也就是说,它们也在路上走了大半年的路,够辛苦的。
我把这事说给一个朋友,他说,好险!自己本来准备手写一封信寄给一个女孩表白的,这信要是在路上走个两三年,估计女孩已经嫁作他人妇了,孩子都有了也说不定。
3因为平邮的速度忒不靠谱,特快专递又太贵,所以多数人寄东西现在选择快递。快递真快吗?还真不好说。
单位有个十分紧急的文件要发到莱芜去,正常情况下,下午发对方第二天早晨就收到了,什么事儿都不耽误。可这次,文件如常发出去了,第二天晚上对方还没收到。
我们急,对方也急。
但救火没有水——干着急,有啥用呢,文件已经不在自己手里了。等吧。
等到第三天,文件还是没有到。
负责发件的小同志害怕了,是不是中途丢了,要是丢了,麻烦可就大了!
赔钱那是小事儿,重新做这个文件可是大事儿,因为里面的东西都是脑子灵光一现手写的,不可能完全复原啊。
赶快上网、打电话、联系收件员,查!
这一查心倒是落停了半个:起码文件没有丢。
那怎么还没到呢?原来,文件被发到河南去了,并且还是发到了一个偏远的小镇上!
咋错的呢?原来,小同志是从网上下的单,快递系统自动生成了快件单号,收件员就把那号填到了快件上,他做梦也没想到系统那天会抽筋,把地区代号给识别错了,还跟孙悟空似的,一个筋斗就送到了十万八千里外。
折腾了几天,对方终于收到了文件,那个高兴啊。小同志这才放下心来,一个劲儿地念叨:谢天谢地,谢天谢地。
4楼下的村庄拆迁已经接近尾声,还剩寥寥几户人家。不过,大集没散。农历九月十四,逢大集,附近十里八村的老头老太太,都拉着小车坐着免费公交车浩浩荡荡地来赶集。
来的时候都是空车子,还算轻松,可是等到赶完了集,杂七杂八的小零碎东西买满了车,上车就麻烦了。
跑村庄的公交车怎么也不像市中心的一样,几分钟就一班,这个地方三十分钟才来一辆。大家都焦急地等了很久,突然来一辆车,别提有多激动了。
甭管是提包的还是拉车的,不管是七十岁的还是八十岁的,都拼了命地往车门口挤。越挤上得越慢,这理儿大伙儿都懂,可是真到那份儿,却又谁都不肯让谁。这个小车塞进门了人却留下了,那个人上去了小车还在下面呢,反正就像足球场上的球过人不过、人过球不过一样,吵吵嚷嚷好不热闹。
每逢这个时候,年轻的公交司机都耐心地喊:“大家慢点慢点,都慢点!都能上来!都这么大年纪了,挤着谁都不好。”
可任由司机怎么喊,老人们该挤的还是挤。
上了车的老人大多将小购物车往地上一放,就稳如泰山一动不动了。可下面还有很多人没上来呐,司机就喊:“各位大娘大爷行行好,往后走走,往后走走,下面还有人没上来呢,上不来咱也走不了啊。”
估计是挤累了,坐定的老人没有人肯站起来挪挪自己的购物车,小车横七竖八地占着车厢走廊,已经上不来人。有那热情的,扯着唱京剧的嗓门对外面的人大声喊:“上不来啦,坐下一辆吧!”
听到这话,车下的一个老头就急了:“你下来坐下一辆吧!”
“我好心提醒,你这人怎么听不出好赖话呢!”车上的人瞪起了眼睛。
有人还在挤,有人上不去但扒着车门不撒手,还有人在吵架,二十分钟过去了,司机的嗓子都快喊哑了,车还没出发……
5和以前比,这个时代最大的变化之一,就是二维码普及了。
上街买个煎饼果子,不用带钱,扫二维码;下大酒店,不用带钱,扫二维码;打出租车,不用带钱,扫二维码……就差啥了,就差乞丐在地上摆个二维码让南来北往的善心客扫一扫了。
不过,听说真有乞丐用二维码的了,我没遇到过,即便遇到了,也不会觉得有什么稀奇,因为有比这更稀奇的。
我单位附近的人防商城门口有个乞丐,我们几乎天天见面,有时候互相还打个招呼。
那天我上班来得早,不成想他也早早地到了,早到不稀奇,想吃虫的鸟儿都早起,让我觉得稀奇的是,他正在做一项了不起的工作。
他将自己吃饭的家什——一个不锈钢的缸子,摁在腿上,拿着一个小石块,正在噌噌地打磨。缸子已经很亮了,可他还是仔细地一遍遍地看了又看,耐心地打磨了又打磨。
您见过有几个乞丐这么做?
我被他的这种精神感动了,拿出手机不断地给他拍照,准备发个朋友圈,宣传下。
路过的两个美女看到这一幕,也感动了,立马从LV的大包里拿出小钱包,抽出钱来放到他跟前。
这个平凡的乞丐,顿时让我感觉天地大静,连尖着嗓子的汽笛声似乎也哑火了很多。
6慌啥呢?连大路边的乞丐都不慌。
快!快!快!让这个时代变得不是那么可爱,少了轻松,少了从容,少了静气,甚至连幽默感都少了,反倒多了差错,多了摩擦,多了气恼,甚至多了坏脾气。
据说,有一个原始的古老部落,他们长期迁徙,居无定所,却有一个坚持不懈的习惯,就是每走两天就停下来休息一天,世代不变。有人不解,年迈的部落首领解释说,我们的脚步太快,灵魂跟不上,走两天歇一天,就是为了等待我们的灵魂。
在如今这个走八天也不敢歇一天的时代,谈等待灵魂有点奢侈了,我们快得连影子都快跟不上了。
那就慢点儿吧。慢一点,道路不拥堵了,反而都赶得上约会;慢一点,认真对待每一封信件,反而不会让信件迟到;慢一点,不那么依赖智能设备,反而不会出荒谬的差错;慢一点,耐心地排队、友好地避让,反而能更节省时间……慢一点,留点空,留点闲,心不堵,事才能顺呐!
写在后面的话
品咂“小”意
世说新语,古已有之。
南朝刘宋宗室临川王刘义庆曾组织一批文人,编写了《世说新语》这么一部书,书中记述了自汉末到刘宋时名士贵族的遗闻轶事,全书既有儒家的思想,又有道家的思想和佛家的思想,并不统一,内容也是涉及政事、文学、方正、德行、言语、雅量等三十六门。
我想,不分什么思想,不分什么内容,又称之为“新语”,那么作者想表达的就是人格的完善了。只要不断提升修养、完善人格、修正行为,那么文人所追求的美好理想,也就达到了。推而广之,文明也会不断进步。
与刘义庆相距一千四百多年,我也“世说新语”,从生活的方方面面入手,从社会上的各色人等入手,讲一些零零碎碎的小故事,说一些不分这派那派的小道理,也是希望與诸位看客共勉,正己、修身、齐家,如是,便是于社会文明进步有大助益了。正所谓把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落细落小落实也。
不管是今天的“新说”还是古代的“新说”,其实都是“心说”也。心正,行不歪。
然而,有负初心之事,每天都在上演。
骗子越来越多,网络上的语言越来越暴力,崇尚物质的奢靡之风也在弥漫,人心越来越浮躁,幸福感越来越抓不住……很多的事儿,我们似乎都看不懂,很多的现象,我们似乎都不明白!
三十年前,歌手崔健唱“一无所有”,三十年后仍然有人在唱。其实我们更应该问自己,我们究竟为什么如此贫瘠?我觉得,不是物质。
这是我在专栏中写了很多让人啼笑皆非的小聪明、小算计、小虚伪、小狡黠、小差错、小失误的原因。这些“小”因为太小被忽视,或者因为司空见惯而让人觉得无伤大雅,但于时代进步的洪流,却是绊脚石,于我们的幸福,是倒立的一根刺。
但愿小故事能达大意,但愿世人皆警惕心中之“小”,弘扬君子之气度,让世界更加光明和诗意。
感谢编辑吕红霞的辛苦付出,感谢读者的陪伴和鼓励,愿我们的思想都充满新意,愿我们的每一天都充满新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