夸黎
碧云天,黄叶地,秋色连波,波上寒烟翠。山映斜阳天接水。芳草无情,更在斜阳外。
黯乡魂,追旅思,夜夜除非,好梦留人睡。明月楼高休独倚。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
—宋·范仲淹《苏幕遮·碧云天》
年少时曾在他乡求学,原不懂游子意,后来渐谙相思之苦,再读范仲淹这首词,鄉思切切,为之动容。
“碧云天,黄叶地。”开首两句便展开一片开阔之景。秋色深沉,黄叶铺满大地。《淮南子·说山训》中言:“见一叶落,而知岁之将暮。”树叶由绿变黄,演绎的是生命的轮回。春去秋来,秋去春来,归期却遥遥。彼时的范仲淹出任陕西宣抚使,承担着军事大任,亦忍不住动了乡情。
远山映着如火的斜阳,青天连着绿水,而延伸到暮光之外的芳草却被感叹无情。哪里是芳草无情,只是词人愁思浓郁,无处寄托,却看芳草悠然自得,更添苦闷罢了。杜牧送友人之际也曾写下诗句,“芳草复芳草,断肠还断肠。”送别后会无期的友人,此时的断肠人看到郁郁不绝的芳草,只会愈加断肠。
夜色寂寥,最添苦楚。范仲淹站在高楼上,望着月色一点点深重,乡愁已有了确切的模样,牢刻在心里。长夜漫漫,再硬的心也不免松动。毫无睡意的夜晚太多,好梦太少,思念太浓,这不过是异乡人的常态而已。
范仲淹一路漂泊,回到那个魂牵梦绕的地方。高处不胜寒,他不得不清醒过来。定睛一看,眼前一片苍茫,头上是当空皓月,脚下是巍巍高楼,如同做梦一样。酒滑入喉中,泪溢出眼角,舌尖一触,全是相思的味道。
守边之时,范仲淹写了无数首词,其中便有《渔家傲》一词。同是萧瑟秋景,同是深夜不寐,他也同样思乡情切。犹记东汉大将窦宪在稽落山下大胜一场,俘虏了数万匈奴人。秋风猎猎,英雄在燕然山上刻石勒功,留下千古功绩。而他的抱负还没有实现,家在万里之外,乡思无处归。可在《渔家傲》中,万物发出铿锵有力的声音。羌管悠悠,虽悲凉却又慷慨激昂,鼓舞着不能回家的万千将士。
世人皆是凡身俗子,即使是范文公也抵挡不了来势汹汹的乡思。经年坚韧,只守一时柔软。明月照高楼,站在楼上的他不再是西夏人畏惧的范仲淹,不再是“腹中有数万甲兵”的英雄,也不再是“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范文公。他只是再普通不过的异乡人,在这黯然断魂的夜色中,放纵平日苦苦压抑的乡思。
待到明日,他还是那个英姿勃发、忧国忧民的范仲淹,还可以指点江山,胸怀天下。属于他的私愿太小,只想偷来这么一个月夜,将故乡的山水一一拂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