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手建造的艺术宫殿

2017-12-28 11:47王露露
世界知识 2017年21期
关键词:莱德艺术

空谷艺苑

发明创造需要聪明才智。但我的一位荷兰发明家朋友对我说的一番话却简直耸人听闻。他说,在荷兰,發明家辈出的两个地方是西弗里斯兰省和阿赫特胡克(意为“后犄角旮旯”)地区。这就奇怪了,这两处人烟稀少,简直是荒郊野地,与世隔绝,为啥偏偏盛产发明家?

他说,那里的居民与外界接触不多,整日与大自然为伴,所以他们能够静下心来,独立思考。而发明创造的源泉就是漫无边际的想象力和一往无前的执着劲儿。另外,荷兰教育普及,再遥远的地区也不缺师资、教材和设施,所以那里的人占了海阔天空的遐想和扎实的基础知识这两头的便宜。

还真有点道理。教育能丰富我们的知识,提高我们的能力,可它也能限制甚至禁锢我们的思想和手脚。大城市里人流滚滚,交通便利,信息爆炸,其好处不言而喻。但这也能使我们养成左顾右盼、互相攀比、看人眼色的习惯,不利于独立思考和发明创造。

听他这么一说,我豁然开朗,终于明白我参观过的天朴乐艺术宫为什么在滚滚红尘中金鸡独立了。

也是在荷兰东部人烟稀少的村庄里,住着一对想象力丰富而且坚毅执着的夫妻。先生叫胡博,女的简称莱德。夫妻俩用自己的双手开荒垦地,建造了一座世外桃源、艺术殿宇。

它身处荒山野地,以牛羊为伴,被农田环绕,鲜为人知晓,称之为世外桃源未尝不可。

它建筑宏伟,做工精致,细节精美,艺术理念无微不至于每个角落,称之为艺术宫殿并非夸张。

它的艺术构思源于对人类本源的探索。作品汲取世界各种哲学和宗教的智慧,不分民族国界,用宽广慈悲的胸怀向四周传播仁与爱,在雕塑和建筑风格上也折射着世界各地殿堂庙宇之精华,所以称之为艺术庙宇亦无可厚非。

默默耕耘

在当今西方世界里,在某种程度上,金钱代替了上帝,购物中心代替了教堂神庙。且看德国柏林的百货商店K,宏伟浩大的气派不输于罗马的圣彼得大教堂。无边的物欲代替了人类的本心, 商业化代替了艺术性。且看有些艺术家,为了标新立异,为了沽名钓誉,不仅挑战艺术底线,而且嘲弄道德底线。

前些年,一位荷兰艺术家将两万个新鲜出炉、又长又大的面包倾倒在荷兰的沿海——北海里,这就是他的作品,名曰“祭拜大海”,钩足了世人眼球,赚足了媒体聚焦。

更让我茫然的是,媒体对此提出质疑最多的,并非往大海里扔这么多面包是否缺少基本的同情心、有悖人类道德,而是担心这样做会不会影响海水的质量。人类得偏离自己本心多远,才能把这种行为视为艺术,以“创作自由”的名义挥金如土,对饥肠如鼓的非洲孩子熟视无睹?

无独有偶,比利时有一位艺术家,用600公斤上好的熏火腿来裹住某大学礼堂门前的大理石柱子。几年后,又是此公,在比利时某大城市的剧院里,把活生生的猫咪从二楼往下拽,致使猫咪残废,还美其名曰“行为艺术”。这回连比利时百姓都看不下去了。有人在网上写道,要不把这位艺术家也从二楼往下扔,也称之为“行为艺术”?

更让我一头雾水的是,这位艺术家不仅名声响亮,追随者趋之若鹜,而且一而再再而三地荣获各种文化奖,包括政府颁布的。兴许好让他接着残害生灵、暴殄天物?

在此大环境下,天朴乐艺术宫的建造者更显独特。他们不求商业画廊的推销,不求媒体的报道,不为了博人眼球而良心碎一地,只是默默地在自己的艺术园地里思考、探索、耕耘、雕塑、建筑。他们俩就像一对空谷幽兰,自甘寂寞,孤芳自赏,自得其乐, 无怨无悔。

虽然天朴乐艺术宫所展示的作品琳琅满目,但万变不离其宗,都围绕着一个中心思想:人是世界园林里的一朵花儿。人通过修炼和觉悟而走完花儿含苞待放、口吐芬芳和回归泥土的一生。花不分雄雌,人不分男女,众生平等。天涯何处无芳草,人在何处不精彩?

因此,他们的作品有着一个共同标志和基本形状:花样的人,人样的花。

单色与多色

西方审美,尤其是现代西方审美,与中国审美有所不同。

例如,西方讲究只使用一个或少个颜色,通过一个颜色的不同色调来创造美感。且看现在西方的服装店,越高档,室内色调就越单一(通常只用黑色或白色),店里摆出来的衣服就越是小鸟两三只,不知道的还以为龙卷风刚过,把店里的样品都卷走了呢。

在过去十几年间,荷兰一家妇女杂志和一家旅行社联手,为我的读者组织了十多次“王露露读者五星级北京八日游”,包括参观我荷文小说里所描述的地方。有一位随我去旅游的荷兰妇女,她到北京的第三天想吃橘子了,溜达着到了酒店附近的一家超市。她刚进去不久,就一个倒栽葱晕倒在地,弄得超市的保安忙成一团,救护车呼啸而来,警车也鸣笛赶到。

后来我问她到底咋了,她说平生第一次见到这么大的超市,第一次看到这么多的商品,活活地给吓晕了。她还对我说,中国店铺的室内装潢再贴金镶银,造价再昂贵,也显得廉价庸俗。我问她为啥,她反问道,哪儿有高档店铺一口气摆出这么多商品的?我一听,合着中国商店方便顾客还错了?

在现代西方审美的语境下,天朴乐艺术宫可谓异类。它室内不但摆满了胡博和莱德的新旧作品,而且建筑上布满了这对艺术家设计的浮雕和图案。

可正是他们这种风格令我在诧异万分的同时又赞叹不已。

他们得有多大勇气、自信和仁爱,才能让他们的建筑和庭园不厌其烦,异口同声地传递着同一个信息和符号呢?

那符号即花,作为花的人,作为人的花。

由此可见,琳琅满目和五颜六色是他们精心选择的艺术语言。

在他们独特的语境下,色调单一不再代表高雅,而成了反衬他们艺术风格的空白画布。

然而,西方人再创新,再反传统,也是西方人,这一点在天朴乐艺术宫处处可见。西方审美和中国审美的另一个差别是,西方不但讲究只使用一个或少个颜色,而且讲究将一个元素,比如图案,贯穿到底。这倒让我想起他们的一神教基督教。他们相信,创造和主宰宇宙万物的只有一个神,别的皆为乱神鬼怪。谁不相信他们的神谁就是迷途羔羊,急需拯救而重归正道,否则谁就要下地狱。

中国则讲究不同颜色和图案之间和谐的美,阴阳平衡,五行合一。中国人即便信教,也不排斥其他宗教和流派。中国人习惯于在不同人群、思想、信仰、习俗、传统之间寻找平衡点,求大同存小异,和而不合。因此,中国人与西方人不同,不认为只有别人都信仰中国的神明或崇拜中国的祖先,都按照中国的思想模式、传统习惯、审美观点等行事,世界才美好,天下才太平。

在艺术上同理,且看中国的服饰,它上面常有多种颜色和多种图形图案,喻整体性于多样性,喻和谐于差异。而西方则讲究喻整体性于整体性的变种。在西方讲究把一个元素贯彻到底的审美语境下,天朴乐艺术宫又很西方。

处处是花

为了让各位看官感同身受,我就讲讲那天我拜访胡博和莱德时的经历吧。

我们约好,莱德在他们家中等我,胡博驱车到火车站来接我,然后我们一起到他们家,参观天朴乐艺术宫。

那天荷兰少有地阳光明媚,我走出站台,手搭凉棚,四处张望,只见一位长者手执手杖,手指间露出手杖扶手的一角,金光闪烁。我在网上看过这对夫妇的艺术作品,那拐杖扶手与他们的作品風格相吻合,也呈花状。我跑过去与那人握手,果然没错,这位长者就是胡博。我端详着他的手杖,其扶手由三个花瓣组成,一个花瓣小些,可支撑大拇指,另外两个花瓣大点,可支撑整个手掌。随他走向停车场,那里排排站着好多汽车。我眯眼一瞧,一眼猜中哪辆是他的!因为那车的车头和腰部都画有一颗萌芽,似花似草。这也与这对艺术家夫妇的作品风格相吻合。

我们穿过市中心,向郊外行驶。路过一所大学时,大老远的我就认定,胡博和莱德一准在校园里耕耘过的。蓝天白云下,教学楼门前,一朵巨型铜筑花朵笑脸向阳。果然,胡博告诉我,这是他们2006年的作品。

在一条丁字路口处转弯向左,途经两排杨树,树下盛开着一片奶黄的水仙花,就在此地,也高耸入云着一朵巨型铜筑花朵。不用问,又是胡博和莱德的作品。

我们终于离开了车水马龙、高楼林立的市中心,驶在翠野之中的乡间小路上。无意中我发现,田野里有一座教堂,旁边又是一朵巨型铜筑花朵。

如此这般,不知是不是胡博故意绕道而行,好让我遇见他们的雕塑,反正这一路上,我抬头也是他们的花样雕塑,低头还是他们的花样雕塑。

半小时以后,我感到快到天朴乐艺术宫了。何以见得?灿烂阳光之下,绿树碧草各色野花之上,两位由铜管编制而成的巨型花仙子婀娜多姿,联袂玉立,衣袖迎风飘扬,共同组成一个拱形,这又与胡博和莱德的艺术风格相吻合。

果然,这就是天朴乐艺术宫庭园的正门。

一进院子,我就先问胡博卫生间在哪儿。搭了几个小时的火车兼汽车,尿灌满盈了。他带我走入艺术宫的大厅,指着镶在大理石地上的铜花对我说,顺着这个花一直走然后往右拐。我一阵风跑向卫生间。解决了问题以后我又服了:连厕所里的镜框也由一连串铜花组成,灯罩除了玻璃以外全是铜花。我离开卫生间到衣帽间挂衣服,衣架也是花的图案,更别提大厅里的摆设了。花,花,花,处处是花。

这时莱德从屋里出来迎接我。她带我向右转,走入客厅。在一个屋角里,一朵白色塑钢花朵静静地绽放。我自忖自己的臀部尺寸,再偷偷目测胡博和莱德的臀部尺寸,一点没错,这朵怒放的塑钢花里能容下一个成人的臀部。换言之,这是一把花样沙发。

无声的故事

穿过客厅, 我们来到三面玻璃、宽敞明亮的厨房。莱德端上咖啡和点心,我低头看饭桌,桌面也镶有铜花。我管莱德要牛奶,好中和一下苦涩的咖啡,结果发现,她正在打开的橱柜门上,也刻有花样图案,橱柜的扶手干脆就是一朵铜花。

喝完咖啡,我们来到艺术宫方圆一公顷的雕塑花园。举目望去,正前方有一座铜筑花状庙宇,其尖顶既像天主教堂,又像清真寺,更像才露尖尖角的荷花。

我顺着漫长的双道水池走向庙宇,渐渐地,咚咚的流水声和无可名状的天籁之声变得清晰悦耳。我定睛一看,原来荷状庙宇里还长着一朵巨型铜筑荷花苞,流水声来自花心顶部,并顺着花瓣涓涓流淌,细水流长。音乐之声也来自花心顶部,在泉水叮咚的伴奏下,令人疑为天堂妙音。

莱德说了一位西方人的名字,我光顾惊讶了,没留心听那人的名字,只知道他就是这首音乐的作曲家。胡博指着喷水奏乐的巨型铜制荷中之荷说,他们创作这座庙宇的灵感来自中国佛教。每一层花瓣代表人的一次觉醒。人一次次地开悟,人的灵魂也就一层层地绽开,直到人修炼成佛。

天朴乐艺术宫庭园一景。

如此这般,我分分钟,寸寸步,无时无处不看见花图案,摸到花雕塑,坐入花沙发,听到花音乐,直到胡博和莱德的花样理念占据了我的脑海,洒满了我的心田。这种将同一图案贯穿到底的艺术表现形式犹如西方的一神论,它坚韧不拔,始终如一,无孔不入,所到之处无不留下自己的烙印,花儿的烙印。这便是胡博和莱德与西方艺术家的共性,与西方审美观的一致性。

不知是哪位智者说的,艺术品是无声的故事。天朴乐艺术宫诉说着胡博和莱德的人生观和审美观。人各有志,我们无需苟同他们的观点,但他们对人生奥秘的探索,对艺术的执著,像雨露一样滋润着他们的创作土壤。诚心所至,金石为开。他们的努力肥沃了天朴乐艺术园的土地, 哺育出一粒粒精诚的花蕾,催发出一朵朵动人的花儿,使得艺术宫里,雕塑花园内,弥漫着一阵阵灵性的幽香,感动着,也震撼着来此一游的我。我想,但凡步入天朴乐艺术宫的人都不会无动于衷。

大隐隐于市,可此隐者得有多大的定力才能在喧闹噪杂的市井里保持自己内心的平静?像我们这样的肉身凡人,真是需要宁静的田园和寂静的殿宇来宁心静气的。

(作者为荷籍华裔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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