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流水窅然去

张瀚之

晨，你是否觉得所谓相遇，不过是在我们各自生命的底色中留下一溜狭长而落寞的影。

也许你并不知道我会如此地想念你，这么些年，我们甚至从未用言语真切地表露过对彼此的感情，那么多话都欲言又止，终究如尘埃般消散，一无所有。

校园里的鸟，还是不知疲倦地唱着。这令我想起一年前，你固执地说这些鸟是夜莺，是王尔德的夜莺，它们为了一个不知道能否实现的愿望，会豁出一辈子，像你，也像我。

我可以很清晰地回想起，那天天空湿润得像含了一滴泪，不羁的风在零落的树枝中孤独地穿行。秋露湿润了你的睫毛，低飞的鸟群在你的眸子里投下了寂寞的阴影。

晨，你应该记得，我们两个放学后在操场上一圈一圈地跑，逐着太阳逝去的痕迹，好像再快些就能赶上太阳，让岁月永远是这样单纯的模样；你应该记得，我们在五楼的走廊上猖狂地大笑，任性快乐得理所当然；你应该记得，我们明明就在同一個班，可相互写的明信片却有厚厚的一沓，我还记得你给我写“一个人拥有此生此世是不够的，他还应该拥有诗意的世界”，为我抄大段大段的西川、顾城、废名……

其实构成我们青春的，不过是一些细节，就好像是时间的罅隙中透出的光，微茫到会令你怀疑它的真实。就好像初遇的时候，总是很轻易地言及永远，轻易地相信长久。但永远从来就是一个不仅渺茫得无法实现而且荒谬得无法成立的伪论。缘由无他，只因我们都是彼此生命中的过客，生命本就是一段孤独的旅程。

但我们总是这样不自量力地与时间为敌，试图在彼此的生命中永久地停留。就像我一遍一遍地读着明信片上那些早已烂熟于心的话，就像我现在依然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静静地凝望这座城市……

我是如此执着于你在我生命中留下的倒影，坚持于那些无谓的形式。但当我想要习惯性地勾住你的指尖时，却悲哀地惊觉——你终究还是走了，而我们甚至都没有道别。

如今我坐在教室里，窗外是低沉的天。

我现在恐怕成了你最讨厌的样子吧。我重复着平静而刻板的生活，在沉闷的课堂上努力地捕捉老师说的每一句话，在夜晚教室煞白的灯光下无望地埋头于数学题集，为考卷上密密麻麻的红叉而难过，为老师的指责而不安。而你还在坚定地寻找着那个诗意的远方，依然有着孩童般清澈的双眸，依然会在桌上写下“看清这个世界的荒谬，而后会心一笑”。而我却忍受着现实的嘲弄。我既写不出老师们喜欢的高考八股，又写不出我期待的有柔软表达和坚硬内核的文字，最终只得心如刀割地承认自己的庸庸碌碌与一无所有。

就这样疲惫地在现实与梦想中挣扎时，我会忽然觉得你就在不远处对着我微笑。

然而这一切都仅仅是幻影而已。

我想逆着时光奔跑，却看见桃花流水窅然去。我发了疯一般地收集旧物，企图找回过去的点点滴滴，却发现在你送我的镜子之中，已看不到那个有着清澈眼眸的孩子。难道这就是成长吗？像是一树一树的桃花无声地盛开却又仓促而残败地飘零，落在水面上，紧接着被时光的洪流迅猛地卷入水底，终于不可见。

终于明白，成长就是这样：学会了世俗，学会了逃避，学会了平静地聆听梦碎的声音……

但我知道我曾有过繁盛的生活，就如同我和你在操场上留下的脚印，虽然它们都已被更年轻的孩子们留下的足迹所掩盖，但似乎千百年来的年轻人们，都重复着同样的轨迹，沿着同样的桃溪，一边走，一边爱，用温暖的微笑，目送桃花流水窅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