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阿富汗新战略：老树能否开出新花

李伟

8月21日晚间，美国总统特朗普就阿富汗问题和南亚局势发表电视讲话，传闻多日的美国阿富汗新战略终于尘埃落定。新战略是美国因应阿富汗脆弱的安全局势、打击恐怖主义、确保美在阿利益的必然之举。但新战略有“新瓶装旧酒”之嫌，存在潜在隐患，前景或难以乐观。

四大看点

特朗普在讲话中提及美国在阿富汗的利益、支柱及几大关键点，其阿富汗战略的核心是美国将吸取伊拉克战争的教训，不会从阿撤军，以防范恐怖分子卷土重来，确保美在阿“光荣和不朽的结果”。同时，为确保新战略的实施，维护在阿利益，美国将借助以下几种手段：

其一，加大对阿富汗恐怖分子的军事打击力度。这包含两层含义：一是要增兵。特朗普在讲话中提及增兵，但未提及增兵的具体数量。不过，今年初美国军事、战略和情报界等就在评估增兵阿富汗的具体事宜，早已制定相关政策。有消息称，美国将对阿增兵约4000人。目前，美国在阿富汗共有8400名官兵，实际战斗人员为6900人，其余1500名人员负责培训阿富汗军队和执行情报分析等任务。二是扩大驻阿美军的军事权限。早在2016年7月奥巴马政府调整阿富汗政策时，就扩大了驻阿美军权限，这是因为美军此前在阿军事行动仅限于向阿特种部队提供支援，并且美军只有在其地面部队受到威胁、剿灭“基地”组织残余力量以及阿军面临被阿富汗塔利班（“阿塔”）击溃危险的三种情况下，才能获得空袭授权。特朗普此次再度放权，称“解除对国防部长的限制，使美国军队能够更加彻底、灵活地同敌人交手”，这有助于驻阿美军提升军事自主性，扩大无人机和特种作战范围，进一步打击恐怖分子。

其二，对阿富汗恩威并用。一方面，特朗普明确表态不会干涉阿富汗内部事务，寻求“阿人治阿”，“尊重阿富汗政府和人民，不会强迫他们如何管理社会和政府”。美国还将加大对阿政府军的援助和改革，尤其是提供装备支持和空中战力，使阿富汗政府军能够真正成为打击暴恐势力的主力军。有消息称，美国与北约正在帮助组建阿富汗空军。但另一方面，特朗普称其对阿战略不是“国家重建”，而只限于打击恐怖分子。因为经验证明，美国对阿国家重建策略行不通，美国曾为此花费了大量的金钱、人力，甚至付出了生命的代价也未能成功。特朗普表示，“我们的支持不是黑洞”，不会向阿政府提供无限制的支持和帮助。显然，这是对阿政府的隐性施压。阿富汗在加尼上台执政后一直处于“双头政治”局面，内斗激烈，腐败问题也未能根治，现如今美国想让阿富汗自己解决这些难题，形成良性治理，以使美援更有成效。

其三，压巴基斯坦按照美国意愿反恐。在美国看来，巴基斯坦与“阿塔”及“哈卡尼网络”关系密切，巴将这些组织视为拓展在阿影响力的战略资源，在巴境内容留了大量“阿塔”高层，这些人在巴境内对“阿塔”人员发号施令，导致阿安全形势恶化。特朗普明确提出要改变对待巴基斯坦的方式，不再对巴基斯坦成为“阿塔”和其他组织的安全港保持沉默。在讲话中，特朗普威胁要切断美国对巴基斯坦的数十亿美元资金和军事援助，来促使情况“立即改变”。

其四，寻求印度支持，尤其是经济方面的援助。特朗普希望印度在阿富汗问题上发挥更大作用，尤其是提供经济支持。特朗普还称，美国与印度在南亚及印太地区有共同的安全利益。阿富汗驻印度大使表示，印度是阿富汗邻国中最大的对阿援助国，援助超30亿美元，修建了200所学校以及高速公路、电力、大坝等基础设施，资助了1000名学者，还帮助培训阿军。显然，美国拉印度“入伙”不仅是希望其在阿富汗问题上给予更多帮扶，减缓美国负担，更有在南亚战略甚至全球战略中借助印度的考量。

两大缘由

首先，阿富汗安全形势极度恶化，对美威胁不减。联合国的数据显示，2016年阿平民伤亡达11418人，今年以来已有1662名平民死亡、3581人受伤。美国官员还称，每月有20名阿富汗士兵死亡，每天有九名警察死亡。美国担忧的几大恐怖势力的威胁都在增加。一是“阿塔”强势攻击，已露“建权”野心。美国媒体称，以“阿塔”二号人物、“哈卡尼网络”头目哈卡尼为核心的强硬派在“阿塔”内部的影响力上涨，“阿塔”的攻击范围逐步从阿南部、东南部、东部向全境扩散，且攻击频率高，效果明显。据美国监测阿富汗事务机构“阿富汗重建特别监察小组”统计，从2016年至今年一季度，“阿塔”与政府作战次数比2015年至2016年同期多22%，政府军伤亡惨重。同时，“阿塔”现控制了国土面积的约11%，还在与政府争夺另外约30%的土地，并不断在昆都士、楠格哈尔、赫尔曼德和坎大哈等地发起攻击，以逐步实现从农村到城市、从一般城市到省会城市的控制。4月底，“阿塔”宣布发动“春季攻势”，其发言人叫嚣要发起政治和军事双重打击行动，在控制区内建立“政治机构”。有分析认为，“阿塔”此前的“春季攻势”重在军事反扑，在各省以建立行动小分队为主，现在扩大行动目标，建立政治机构加强协调，表明其已為进行相关统治和管理做准备。

二是“伊斯兰国”逆势重组，威胁扩散。受制于美国及阿政府军的打击，“伊斯兰国”在阿势力一度受损严重，但其不断补充新生力量，进行战略转移，逐步复苏。“伊斯兰国”头目称，在阿还有约1400人，并有1000名后备力量“藏兵于民”。该组织从东部楠格哈尔省的马曼德谷地向北部和南部扩张，在巴达赫尚、昆都士、库纳尔和法拉赫等省重建据点。有报道称，“伊斯兰国”已在巴达赫尚省和昆都士省建立多个武装训练营，参训者近5000人。同时，该组织还多方协调，以打牢生存根基。“伊斯兰国”与楠格哈尔、库纳尔等省部族签订“备忘录”，获取部族支持；“伊斯兰国”在伊拉克的军事委员会头目古尔莫德·哈里莫夫今年3月曾访问阿富汗两周，会见了“基地”组织和“阿塔”头目，以平抑“伊斯兰国”与两者的矛盾。阿富汗政府官员也称，“伊斯兰国”和“基地”及“阿塔”等组织之间的协调行动在加强。此外，由于“伊斯兰国”在叙利亚和伊拉克遭受严重打击，其人员赴南亚的案例近期大增。

三是“基地”组织暗流涌动。美国评估认为，“基地”组织这一两年蛰伏起势，已不是美国击毙拉登后所形容的“仅剩最后一根稻草的病虎”，现其从阿富汗北部向南部和一些偏远地方渗透，重新开辟“阿巴暴恐走廊”，对美国的威胁大增。2010～2016年，奥巴马政府称“基地”在阿富汗全境仅有50～100名核心成员。然而，从2015年10月到2016年初，美国在阿富汗逮捕或杀死了400名“基地”组织成员，并在南部的坎大哈省摧毁了两个营地，其中一个营地竟然达30平方公里。美国官员将其描述成“基地”组织在阿历史上最大的训练营地，并且这两个营地都有塔利班的幕后支持。此外，2016年美国大选前在阿富汗东部杀死一名“基地”头目，此人策划攻击美国本土，并支持塔利班。美国深信，“基地”组织能够在阿富汗攻击美国的利益。

其次，俄罗斯、伊朗近期加大对阿介入，牵制美国的态势明显，美在阿事务上的主导权受到挑战。一是俄罗斯与“阿塔”关系亲密。有报道称，2015年5月，普京在塔吉克斯坦的一个军事基地会见“阿塔”头目曼苏尔。如今，俄罗斯与“阿塔”的接触更为频繁，自去年12月以来多次主导召开阿富汗事务会议，与巴基斯坦和伊朗合作挺“阿塔”的态度明确，力争将“阿塔”从联合国的恐怖组织名单中剔除。对于俄扶持“阿塔”的目的，美国的智库认为，俄不仅是要打击“伊斯兰国”和反毒，更重要的是要表明其不愿在涉阿事务上被边缘化，其有能力协调地区合作，可借此开辟与美暗斗的第二战场，增加与美讨价还价的筹码。二是伊朗对“阿塔”支持力度加大。2014年，伊朗恢复与“阿塔”关系，允许其在马什哈德建立办公室，后来双方多次互访。2015年5月，一个与伊朗伊斯兰革命卫队相关的网站称，“阿塔”代表团访问了伊朗。2016年5月，曼苏尔在伊朗待了两周，并曾会见伊朗政府官员，其在从伊朗经巴基斯坦回国途中遭美击毙。阿富汗官员还透露，大量“阿塔”高层躲在伊朗。同时，伊朗还帮助武装“阿塔”。有报道说，伊朗现在至少在德黑兰、马什哈德、克尔曼和扎黑丹四地建有培训“阿塔”的营地。伊朗还从阿富汗西部和南部省份为“阿塔”提供飛机和坦克等武器。今年1月，阿富汗政府确认，伊朗派出了一个代表团在赫尔曼德省会见“阿塔”人员，并在赫尔曼德地区向其提供武器，该时间节点与“阿塔”最近几个月来在赫尔曼德的凶猛攻势暗相吻合。

两大隐患

首先，“旧树难开新花”。从新战略的几大手段可以看出，加大对阿富汗恐怖分子的打击力度和加强对阿富汗政府的支持是美国近年一直在做的事情，但效果不彰，特朗普的增兵计划以及加强对阿富汗军事力量的帮扶恐怕也用处不大。美国内有分析人士指出，“阿塔”现任头目海巴图拉·阿洪扎达是宗教头目，鼓吹“圣战”，不愿和谈，今年7月他的儿子还搞自杀式袭击“殉教”。加上此前十多万军队都未能将“阿塔”打倒，美国试图借助军事手段将“阿塔”压回谈判桌的可能性很低。

其次，新招恐“节外生枝”。对巴基斯坦和印度的两招是特朗普阿富汗战略的新手段。但美国对印巴厚此薄彼的姿态可能不仅无助于阿富汗问题的解决，还会产生新的问题。一是美巴关系或再起波澜。近年来在美国南亚战略重印轻巴的大背景下，美巴关系因美方相继越境击毙拉登、曼苏尔和关于“哈卡尼网络”的争执等事件持续恶化。美国阿富汗新战略公布后，尤其是关于巴基斯坦是“支恐”国家的论调出现后，迅速引发巴国内一片声讨，巴军方还声称不再接受美方的援助，表明其强硬立场。在巴看来，巴多年反恐损失惨重，到头来美国却将其抛弃并走向其“死敌”印度，心中愤怒可想而知。美国此举可能降低未来美巴在南亚事务、尤其是反恐和阿富汗事务上的合作空间，或迫使巴进一步打“阿塔”牌，与俄罗斯及伊朗走得更近，与美压巴反恐的初衷背道而驰。二是可能导致地区失序，核危险增加。印巴最近一两年来摩擦不断，尤其是边境冲突频频，双方都在谴责对方搞“代理人”战争和跨境恐怖袭击。在阿富汗事务上，美公开“引诱”印加大对阿政府扶持，而巴则一直与“阿塔”暧昧不清，印巴分别押宝可能引发新的竞争和冲突。美国的智库认为，印巴都是核大国，仇恨历史悠久，任何细小冲突和争端都可能演变为核冲突。特朗普政府在阿富汗问题上对两国的不同态度无疑增加了这种可能性。

（作者为中国现代国际关系研究院安全与战略研究所助理研究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