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曙光
近年来,日本以积极姿态加强与伊斯兰世界的关系,赢得后者普遍好感。追根溯源,日本经营伊斯兰教地区已非一日之功。
明治维新以后,日本逐步走向世界,与伊斯兰教地区的联系日益密切。1905年日俄战争的胜利极大提升了日本在一些伊斯兰教地区的形象,鼓舞了伊斯兰国家争取民族独立和解放的斗争,推动了伊斯兰世界近代化改革。
俄国十月革命后,很多俄罗斯人涌入中国东北,其中包括信仰伊斯兰教的鞑靼人。奥斯曼帝国瓦解后也有很多土耳其人涌入中国东北。日本军部认为,这些具有反苏、反汉族倾向的穆斯林是日本实施对外战略的重要资源,因此企图借助俄罗斯、土耳其、东南亚和中国的穆斯林推进日本的“大亚洲主义”政策。其后,军部对一些穆斯林头面人物的反苏、反共行动提供多方面支持。1924年,军部将滞留在东京的外国穆斯林组织起来,成立“东京回教圈”,设立“回教学校”,为鞑靼人子弟讲授伊斯兰文化。1915年,两名日本军官赴新疆进行情报收集工作,历时三年之久,其后军部内部并形成了利用维吾尔族反共反汉、分裂中国的战略思想。外务大臣松冈洋右也考虑将中国西北地区的穆斯林作为对付苏联共产主义的防波堤。20年代,有日本人以穆斯林的身份活动于中国的回民聚居地区及信仰伊斯兰教的其他各族人士之中,其足迹遍历东北、华北、西北直至新疆。他们并在上海创办《回光》杂志,以倡导回民取得政权为主旨,进行舆论煽动。1933年10月“新京(指伪“满洲国首都”长春)伊斯兰协会”成立。
30年代前期,在名古屋和神户出现了日本最早的清真寺。1932年2月“伊斯兰文化研究所”成立,这是日本第一个伊斯兰研究机构,后改组为“伊斯兰学会”。1937年5月成立了有多名政治家参与的“伊斯兰文化协会”。全面侵华战争爆发后,日本加大了伊斯兰研究的力度。1938年4月伊斯兰学会又改名为“回教圈研究所”。日本的伊斯兰研究从来都不是纯粹的学术研究,而是带有鲜明的政治色彩,为日本的对外战略服务,军部及政界人士积极介入。外务省调查部设立了回教班。受“回教圈研究所”派遣,小林元于1938年下半年赴中国东北、华北调查,撰写了《回回》一书,声称“不论是从振兴亚洲的立场出发,还是从防共的角度来看”,对“处于半独立状态的回疆”必须格外重视,因为如果此地被“抗日回教徒”所操纵,则将会对“东亚的稳定”投下阴影。他还通过玩弄文字游戏,声称日本人“命中注定要和满支蒙的回教皈依者——不,是和全体回教徒进行合作”。
1938年9月,有222名评议人和发起人作为后盾的“大日本回教协会”在东京军人会馆成立,参加者既有军人、实业家、外交家、政治家,又有右翼民族主义分子,陆军大将、前首相林铣十郎(他并非穆斯林)亲任会长,而副会长、总务部长、调查部长等要职均由军部人士担任,协会资金由军部和外务省提供。协会表面上宣称以增进“与世界回教国及回教徒的亲善融合及相互福祉为目的”,实际上是将信仰伊斯兰教的世界各地纳入日本对外战略,鼓吹大亚洲主义与泛伊斯兰主义携手合作,“解放”被西方殖民者统治的伊斯兰世界。1938年5月,位于东京涉谷区的日本最大清真寺落成,该清真寺建设得到了黑龙会、玄洋社等右翼团体的大力支持。
“大日本回教协会”成立后,最初把在中国西北建立“回教国”作为最重要的工作,认为可以利用一些回族上层的反汉族和反共倾向,策动回族军阀对抗国民政府,削弱中国抗日力量。日本占领北京后,于1938年2月在中南海怀仁堂召开成立了“中国回教总联合会”,日本陆军特务部长、特务机关长等出席了成立大会。该会章程宣称:“对外主张中日满三国紧密提携,坚决反对共产主义,绝对拥护新政府,发扬亚洲文化,维护固有之宗教;对内联络本教教胞,提倡教育,以设法解救本教教胞之痛苦为宗旨。”会务无论巨细,完全由日本顾问裁决。同年5月又成立了总会统辖之下的回教青年团,以武装反共为目的,由两名日本军人为教官。1938年12月,该会会刊《回教》刊文声称,西北五省(陕、甘、宁、青、新)“是回教民族的根据地”,“准备一切,在信赖友邦(即指日本)支持下,……援例满蒙建立回族政权”。军部挑拨回汉矛盾,宣扬“回回本非中国人,来华以后,除遭受欺凌外,无他收获”,“大东亚之回教民族,大部均为被压迫民族,故日本对此等回教民族之解放不惜予以全面援助协力”。他们对西北回族实力派进行调查,力图拉拢其建立“回族国”,分裂中国。第八战区司令长官朱绍良致电军政部长何应钦指出,日人在绥远成立河套、宁夏接收委员会,由日人任委员长,由地方汉回蒙各族上层任委员,其中以回族为多,“其工作为成立回傀儡政府之张本”。在另一封电报也指出日本“利用回民煽动回民”,“组织伪回教团体,企图树立伪回教政权”。
日本关东军和华北军都主张在西北建立“回回国”。中国学者杨敬之根据多年研究,于1943年2月出版《日本之回教政策》,对所谓“回回国”的策划及实施情况作了具体披露,指出在企图建立“回回国”方面,关东军比华北军更为急切,打算在长城线外,“将金瓯之统一政权分割成若干小的政治组织,以便其宰割”,在伪满组织、伪蒙古组织相继成立后,目前所朝夕筹划的就是成立伪“回回国”组织。而关于伪“回回国”地域,关东军内部的主张大致可分为两派:一是主张自南疆塔里木河流域,直至祁连山以北以东,直达贺兰山之东;一是主张在当时宁夏及绥远先行成立伪“回回国”,然后逐渐扩展,“对西北进兵之先,且从事于政治与军事之准备”。
抗战爆发后,基于民族大义,许多回族军阀支持国民党政权抗战,坚决抵制日本的分裂阴谋。青海省省长马步芳认识到:“伪滿和外蒙,都是受了敌人的离间而分裂起来,但他们所得到的好处是什么?无非是替人做傀儡,以苟延其残喘而已。况且倭寇多少年来,处心积虑,要分裂我们,使各民族自相背叛,他好从中渔利;便是对他反侧,他也可以各个击破。”他表示要“谨发扬祖父、父亲尽忠国家的精神,努力于抗战建国的工作”,“决不使回教民众,因我一人职责未尽,而重复蒙上‘回贼‘回匪等名称的羞辱”。
宁夏省主席马鸿逵也表示,从北伐时期起自己就已献身党国,“既为革命军人,就没有怕牺牲的道理;况在抗战建国时期,能不竭尽忠诚,以求有补于时艰?在最低限度上,本人要做国家一个良好的国民,做蒋委员长一个良好的部属,做先人们一个良好的子孙,以赓续他们为国尽忠的志业”。
抗战时期西北是中国重要的国际通道,担任国民革命军第五军军长的马步青率军保卫陇海铁路并修建甘新公路,保持国际援华通道的畅通,表示“无论什么时候,都愿意率部抗战;蒋委员长指示我们死在什么地方,我们就死在什么地方”。国民政府特别褒奖马步青对抗战的贡献,称“抗战以来,马军长对于国家的贡献很多,为中央所嘉许,社会所推重。例如甘新公路的完成,在西北交通史上,占了重要的位置,而关系抗战尤大”。
这些回族军事首领旗帜鲜明的抗战态度,迫使日本军部不得不放弃建立“回教国”的图谋,这也是促成军部将“北进论”改为“南进论”的重要原因。1939年11月,“大日本回教协会”还举行所谓的“世界回教徒大会”,参加会议的除了日本军部势力控制下的伊斯兰地区的代表外,其余均为流亡日本的穆斯林。由于军部主导会议以及鼓吹建设“大东亚共荣圈”的色彩过于浓厚,主要伊斯兰国家均未派代表参加。1940年以后,军部回教政策的实施重点从中国西北转向了东南亚。
太平洋战争爆发后,日本打着从西方殖民者手中解放穆斯林的幌子,占领了东南亚伊斯兰国家。军部为了便于进行殖民统治,假惺惺地要求官兵尊重当地穆斯林的风俗习惯,但同时又强迫当地穆斯林遥拜日本皇宫,向天皇效忠。1942年11月,日本设置大东亚省,管辖委任统治地和占领地。“大日本回教协会”就有关伊斯兰问题向其提供决策咨询,向占领地派遣人员协助管理,并获得巨额经费资助。
随着日本战败,日本的这些经营努力也就烟消云散了。
(作者系苏州科技大学人文学院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