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会有“女德班”这朵奇葩?

2017-12-28 17:10任大刚
南都周刊 2017年23期
关键词:德班人文传统

任大刚

几乎每隔一段时间,我们就会被一个“女德班”雷倒。

前段时间,有一个叫做丁璇的“女德文化研究学者”因为宣扬“女性要忍受家暴”之类的所谓“女德”,引发舆论界的轩然大波;不想最近,辽宁抚顺又有一个“女德班”,鼓吹“女子点外卖、不刷碗就是丧失妇道”;“男为天,女为地,女子就该在最底层”,再次引发舆论强烈抨击。

我们忍不住要追问:为什么会出现这样荒唐的“女德班”?

女德班散布的各种谬论,并不值得撰文批驳。

但女德班一再出现,宣讲者言之凿凿,面不改色,学员如痴如醉,痛哭流涕,况且如其宣传有“坏人变好,好人更好”的效果,那么又怎么能阻挡更多半信半疑者,彻底转变为坚定信徒的步伐?

这种文化上的奇葩,很多人一笑置之。他们坚定地认为,潮流不可逆转,这些浊恶终将被涤荡一空。但他们似乎忽视了反潮流的力量究竟有多大。

1

今天那些譬如“男女平等”之类人文理念,已经理所当然,但须知它们不是从庄稼地里长出来的,而是一代又一代人为之努力奋斗的结果。不能想当然地认为,它们的基础已扎根于多么深厚的土壤。

毕竟这是与长达数千年的传统作战所取得的一丁点胜利,胜利很可能是暂时的,那些僵尸化的观念,很可能借着“弘扬传统文化”的招牌,借尸还魂。

如此大规模,长达数年的女德宣讲,至少说明三个问题:大量人群有强烈的精神需求;宣讲者对所谓“传统文化”的理解跟“我们”完全不一样;以及监管者不觉得这有多大问题。

从拍摄者的讲述和一些女德班自己提供的教学资料中,我们可以看到,学员主要是三五十岁的中青年妇女。

进一步“用户画像”,她们多数文化层次不高,或婚姻家庭生活不幸福,或身患疾病,或人生遭受严重挫折,困苦无望。对精神和肉体解脱,有强烈渴望。

听听学员谈体会,哪怕是那些著名演員,可以发现,她们在学校所受到的教育,除了让她们脱离文盲,教育之中包含的人文内容、科学常识,几乎没有发挥任何作用。

她们不仅把那些有关“男女平等”的法律常识抛诸九霄云外;对于像“传统文化五千年,科学只有三百年,所以传统比科学更有价值”之类的谬论,她们也无力抵抗;至于“三精成一毒,专伤不洁女”之类荒诞不经,明显违背解剖学知识的胡言乱语,她们更加无力分辨。

2

是学员愚昧吗?不是,她们都是智力正常的人。

只能说,除了掌握识字技巧和简单算术,正规教育所包含的人文内容已经失效,或者说,从来就没有发挥过什么作用。

实际上,只要见识过中国基础教育,就知道到了初中,特别是农村和小城市,有多少人的知识掌握是多么的勉为其难。

不惟如此,那些在升学考试中并不重要的科目如历史地理之类的“副科”,多是宣读一遍教材了事。初中三年读完,能够记住中国朝代顺序的,有一半就不错了。

离开学校的社会学习,情况更不乐观。中国人均读书数量在世界排名很靠后,无书可读,也不读书。

大众影视,有时候也在传播人文观念,但精明的影视生产商都知道,她们要么不是目标客户,要么以一种讨好的方式,介入她们的精神世界。

脑筋一片空白,遇上生活不如意,有一个低廉乃至免费的机构声称可以免除精神痛苦,甚至有包治百病良法,设身处地想一想,她们会不会趋之若鹜?

不要惊奇,可以说,她们不是已经坐进女德班的课堂,就是在赶往女德班的路上。

在今天的中国家庭,男人在外奔波,女人更多照顾家庭,由于有一定文化,同时也掌管孩子学业,对孩子的成长有更多的影响。

尽管母爱天性犹在,但一个家庭下一代的教育大权落入现代人文素养空空如也的人之手,会是一种什么后果?

3

在整个女德班事件中,宣讲者是个核心环节。从可见的女德班资料看,基本可以断定,宣讲者基本上都是一些不学无术之徒。

其一,他们对所宣讲的“传统文化”一知半解,漏洞百出,连基本的逻辑自洽都做不到,但是他们面对的是一张白纸的脑袋,其封闭性,也注定他们的胡说八道很难被人发现。

其二,他们更不懂中西方的科学技术史,但他们知道,只有铲除对科学的信仰,那套歪理邪说才能进驻学员的脑袋。

其三,不可否认,他们有迥异于一般教师的一项特殊的本领是,能够快速地,深入浅出地,把他们所理解的古代文化与当下生活场景快速联系。

他们善于讲述,善于察言观色,善于调控大众情绪,善于营造气氛,很多思想上还稍有抵触的人,在这种蛊惑性场景中,在他们所营造的“气场”中,纷纷缴械投降,入其轂中。

4

一个社会的人文堤坝在哪里?可能在“士”或知识分子那里,但我以为,更可能在民间社会,“士”或知识分子要扭转社会潮流,在传统时代可能做到,但网络时代却不一定。

我在微信朋友圈经常看到一些人文类学术论文,也经常转发它们,但极低的阅读量,很多时候连网红文章的零头都不及,就不得不怀疑,它的价值何在?

在传统时代,人文知识的生产是金字塔型的,著名学者的每一篇论文,都会受到热切关注和讨论。

今天,这种状况不复存在,几乎所有的人都在参与人文知识的生产。所有的人,既是生产者,又是接受者和传播者。

具体到一个女德班的学员,又如何分得清高等学校的正派教授和民间社会的野鸡讲师孰高孰低?更要命的是,正牌教授根本不屑于玩那种服装秀、跪拜秀,但恰恰这是最受女德班学员欢迎的把戏。

抛开野鸡讲师不谈,即便是在正派教授那里,于丹的讲授肯定也要比陈来拥有不知多多少倍的听众。

女德班的一再出现,销蚀着传统上那些理性而自由的讨论、论辩,迅速占领了一大片空白的大脑,就像白蚁腐蚀堤坝,产生一个个管涌一样,民间社会的人文堤坝也在发出崩塌的警告,可悲的是,主流知识界不屑于关注此事,实际上也无从入手。

(选自“冰川思享库”公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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