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颖
17岁的儿子问我,如果有重来的机会,最愿意穿越回哪一天去把结果改变过来?
我想,一定是那一夜。
我至今还记得那一晚昏黄的灯光,和被烟雾笼罩着的人们。那一个夜晚,是我人生的转折点,我大半生的坎坷与不顺,都可以溯源至此。
那一年我17岁,技校毕业之后被分配到山區的一家轴承厂上班。厂子离最近的乡镇有十多公里,自成体系地形成一个小社会,幼儿园、菜市场、小卖部一应俱全。但对于刚刚二十岁的我来说,这样的生活太平静、太平凡。在所有青年工人中,只有三个半人在试着从这种状态中挣扎出来:一个是搞音乐的;一个热爱文学;一个关注法律;而另外半个,就是我。我被那位立志要当律师的女同事感染,也“近炭者热”地想自学法律专业。
我和那个女同伴约定,每个月从生活费中攒10元钱,用于在半年后一起去省城买自考教材和复习资料,争取在三年内啃下所有学科,等拿到文凭,就一起辞职,到城里去当律师。在复习和交往中,我和那位女同伴也彼此越看越顺眼。不难想象,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我的人生道路,应该是这样一个顺序:自考,拿文凭,当律师,迎娶另一个律师,脱离以往的社会阶层。
意外却在我和同伴即将上省城去进行考前培训的前夕轰然降临。那天下午,我揣着从储蓄所取出的70元钱,一路想象着和女同伴一起坐车到县城然后到省城,找到她托关系联络上的电大班,去蹭人家的复习课……但就在这时,我与余大脑袋迎面相撞,我悲惨的人生之门,由此打开。
余大脑袋薅住我,问我:“有没有钱?借点给我。”我本能地捂住包说没有。这不是此地无银吗?余大脑袋当即觉察了我的秘密。我被他死死按住,钱被挤了出来。我再三解释这笔钱的用途,也没让他良心发现。他对我说:“走,跟我去601,如果我赢了,现场还你30元!”
601是全厂赌徒的据点,以往我偶尔也去,但每次都会在输赢10元以内离开。但那天,也许是急于捞回余大脑袋从我这里抽走的20元钱,我的心理有些失衡,我甚至幻想,在捞回那20元之后,能再赢点钱,顺便供我和我的那位女同伴,能去省城的电影院看一场电影。这一念之间,我把手伸向了牌桌,在吆五喝六的叫喊声中,我输掉了报名费,在妄图捞回报名费时,又输掉了资料费,在妄图赢回以上所有费用时,我又输掉了住宿费,当我最后以孤注一掷的姿态把车费押上去,并看着它在庄家的怪笑声中灰飞烟灭的时候,我听到空气中一声长长的叹息……
我没敢去见我的伙伴。她在找了我几次不见人之后,独自去了省城,从此再没和我联络,我也从此躲着她。我发现,那晚,我输掉的,不只是几十元钱,而是改变命运的愿望和勇气。多年后,她进城了;而在她成为全国知名律师那一年,我下岗了。
虽然决定命运的因素很多,但我的人生,的确是在那个晕乎乎的青春之夜里输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