壶流河畔 八百庄堡

2017-12-26 21:01
旅游 2017年12期
关键词:戏楼蔚县

倘若不是一次次亲临其境,我是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出跨越千年的蔚县“八百庄堡”究竟是何种光景?何种内涵?虽然也称得上是“生活着的”古城堡、古村镇,蔚县八百庄堡凝重沧桑的历史文化,年轮清晰,博大精深,可谓沉默与尚被低估的北京城的浓缩样本。城墙、城阁,古塔、鼓楼,庙宇、戏台,胡同、四合院,老州衙、老民宅……统统依托“堡”的形制,或独立、或并存,或连环、或套叠,亦军、亦官、亦民,全景展示农耕游牧与战争和平,这就是传说中建造北京城的三千蔚州工匠的惊世杰作!

宋家庄堡“主人” “昌明”

宋家庄堡是蔚县境内八百庄堡中最具古文化色彩的典型村堡之一,目前是宋家庄镇政府所在地。2012年宋家庄镇被省政府确定为第三批省级历史文化名镇,宋家庄堡因而成为了历史文化名镇的核心保护区。因其堡门匾额镌刻“昌明”二字,这个古村堡又名昌明堡,寓意治下风物开化、民风清雅、兴盛发达。

據《蔚县志》记载,宋家庄古堡长168米、宽166米,始建于明洪武初年(1372年),坐落在县域南北通商大道上,当时客栈、茶楼、店铺、书场一应俱全。如今600多个春秋逝去,堡内尚有保存完好的明清古宅30余处,多为砖木结构的四合院或连环院,青条基石,青砖灰瓦,白灰勾缝,屋顶起脊。其木制门窗雕有花鸟鱼虫和琴棋书画,街门楼内影壁、房屋后檐及左右侧临街外檐均有图案为飞禽走兽、瓜果花卉的砖雕装饰。这些木雕和砖雕,做工十分精细,纹样惟妙惟肖,极具观赏性。此外,魁星阁、穿心戏楼、苏家祠堂、邹家大院、韩家镖局等古迹虽有残损坍塌却也价值不菲。

魁星阁高高耸立于宋家庄厚重的堡门之上,巧借“魁星点状元”“独占鳌头”之吉言,蓄意为堡内后世子孙添禄。而登阁一望,但见石板清幽、古巷纵横,飞檐翘角、院墙高深。再仔细一瞧,发现这条青石铺就的南北竖街,从堡门起始,直线贯穿堡内3个等距离的“一”字形东西大街,三横一竖相交,使街道布局正好组成一个“王”字。而与堡门遥相呼应、坐落在北城墙正中凸显处的真武庙,恰似一个巨大的“、”,不偏不倚恰好落在“王”字头上,使“王”字变成了“主”字。再从魁星阁向南远眺,只见堡门外正南方约五六米处,与堡门洞相对应着一座关帝庙,而堡门通向堡外的路恰好被这座关帝庙自然分隔成左右两条斜街,一条伸向东南,一条伸向西南,延伸数十米之后汇入一条东西大道,形成书法家笔下一撇一捺勾画的“人”字。

按照常理,中国古代的村庄建设都爱讲究个风水,组图、组形,构筑抵御型全封闭式、城堡式民居确也不足为奇。可是,将村落庄堡的布局设置成“主人”字形,此乃绝无仅有。倘若再结合其堡门青石匾上“昌明”二字考量,则不得不衷心感佩、叹服宋家庄堡的先人们关于“民主意识”和“主人翁精神”的先知先觉。

宋家庄堡的穿心戏楼更是妙不可言一奇观。该戏楼建于明万历年间,已经历400多年风雨,整体结构依然保存完好,已被列入国家重点文物保护名录。它的最大特别之处就在于巧妙利用堡内有限空间,以高超的艺术匠意,筑造堡内交通要道上的“过路”戏楼。即戏楼台基中间拓出平日可供车行人走的通道,唱戏时把木板搭盖在通道上面就铺成了文唱武打的大戏台,而戏楼前的整个街道都成了庞大的观众席。

这种穿心戏楼在蔚县一共有4座,其他3座分别坐落于小探口堡、庄窠堡、阳眷堡,相比之下,宋家庄堡的穿心戏楼在建筑形式上更胜一筹。它将硬山顶式建筑和卷棚顶式建筑有机地组合一体,形成一种独具特色的单檐硬山卷棚勾连搭式建筑,使得戏楼屋顶一波三折、平添美感。据堡内老者韩建廷介绍,“文革”前,戏楼正面椽头雕有狮子头和戏剧人物脸谱,正面前檩正中还浮雕金龙五条,形态逼真,蓄势欲飞;戏楼前台内壁绘有彩色壁画,东壁为《拜寿图》,西壁是《绿牡丹》,后壁木制隔扇上绘有《百古图》,图案精美,笔法细腻。只可惜,现在这些雕绘细部俱已残失。

戏楼又称“娱神台”,中国民间自古以来就有“唱戏娱神”的风俗习惯。“三五人可作千军万马,六七步如行四海五洲”的中国戏曲最原始的功能就是祭祀酬神

通过戏曲演出来祈求福祉、报答功绩的深意。宋家庄堡的穿心戏楼坐南面北,其北面正对着真武庙,祀真武大帝。神话传说,真武大帝亦称玄武帝,既是天宫二十八宿中的北方神,又是水神、海神兼冥王,后被道教所崇祀,与青龙、白虎、朱雀合称“四方之神”。

按照传统理念,有神就有庙——建庙是为了供奉神灵,开辟祭祀场所;有庙就有庙会——庙会是开展群众性大型宗教活动的一种形式,而在各种宗教活动中,“酬神演戏”是最为壮观、最具感召力的活动内容。所以,戏楼应运而生,成了人和神为了共同享受文化娱乐而建构的极具神奇色彩的产物。

蔚县不但戏楼多(有300余座),戏楼的建筑风格也花样繁多——三面观戏楼、穿心戏楼、排子戏楼、灯影戏楼、家院戏楼等等,可谓洋洋大观,然而,宋家庄堡的穿心戏楼始终是翘楚,是现存古戏楼中的极品。

我们在堡里恣意徜徉时,遇到了一位苏姓老人,在他的引领下,我们来到了北面堡墙内墙根下一间破旧的小屋——苏姓人家的祠堂。祠堂屋顶已经坍塌,但后墙和两侧山墙上画满了一排排的祖宗牌位,其中后墙牌位的第一排写着“苏镇”二字,然后依次排到了第六代;两侧山墙的牌位,则从第七代排到了第十五代。哦,原来这是画在墙上的苏氏家谱呀!再一细看祠堂屋外,一块清同治四年(1865年)的石碑,勒文所述正是苏氏开基先祖苏镇的生平事迹:“自大明正德十二年以指挥佥事守备龙关所,授明威武将军职,始入宣化府蔚县恺悌里三甲宋家庄籍贯。遂建坟于城南,修庄舍于坟东,死后此坟立为始祖。”由此可知,苏镇是在任职威武将军时才入籍宋家庄堡的。苏氏一族也是从苏镇开始“建坟修舍”而永久居住宋家庄堡的。

这与村民们的说法很吻合:明朝以前,一户姓宋的人家在蔚州城南落脚,从此有了宋家庄地名。后来,方圆不足千米的旧村堡荡然无存,宋氏后人也陆续远离,取而代之的便是苏、邹、韩三姓为首的杂姓居民了,正如民谣所云:“三大家族一口井,主人二字为昌明。”

“三大家族”中的邹氏,在宋家庄扎根并开枝散叶的经历,与苏氏相仿。其始祖邹铭,浙江钱塘县人,明成化年间,在蔚州任知州师爷,为人豁达,乐善好施,深得民心。知州柴骥升迁离任时,应蔚州各界人士恳请,邹铭留了下来,娶妻成家,得一子四孙,皆为谨遵圣训的读书人。邹铭死后,子孙们将他葬在宋家庄,后代们也在宋家庄安居乐业,以文德教化族人,给宋家庄堡带来了儒雅之气。

而以“主人”字形在宋家庄初创“昌明堡”者,乃是地地道道的蔚县土著——给人押镖起家的韩姓家族。其创始人韩瑛,土生土长在蔚县,自幼习武,气力过人,善使钢刀,艺压群雄。清道光二年(1822年),在武科举乡试中名列第一,同年便在宋家庄创办“韩家镖局”。时至今日,“韩家镖局”的旧宅院仍然保存在宋家庄堡门内东侧,整座院落建筑高大、气势宏伟,尽显当年镖局之威武。听村里老人韩建廷说,镖局门上过去有块匾,写着“父子武魁”“武魁”就是“武举”的意思。镖局门口有只石墩,刻着“一百七”仨字,是镖师用来练武的,作用类似于现在的哑铃。当年,韩家镖局白天接镖,晚上就在面积足有一个篮球场大的院子里习武练兵。当时,蔚县是京、津、冀、晋、蒙的通商要隘,关内外客商及运输骡帮昼夜不绝地往来于太行八陉之一飞狐古道,韩瑛就是瞅准了这一商机,开始走镖。在蔚县商业的全盛时期,韩家镖局保驾护航之功可圈可点。

上苏庄堡 形似镛锣 街如响堂

上苏庄是蔚县宋家庄镇辖区内最为古老而民风淳朴、民俗独特的一个较大村堡,已入选第六批中国历史文化名村名录。

村民们建房挖窖时出土的石磨、灶台、盆碗、钱币等文物证实,远在新石器时代,上苏庄村一带就有人类活动,北魏时期的上苏庄村已经是蔚县境内人丁兴旺、生活富庶的村庄了。但那时村址并不在现在的庄堡范围,而且村名叫“底村”。那时候的“底村”,在东南山草木茂密、鸟兽成群的原始森林掩映下,仰承北口峪和谷水峪流淌的两股泉溪的滋润,丰衣足食、乐享太平。但随着人们对自然的不断破坏,山洪屡屡爆发,“底村”的居住安全受到严重威胁。于是,村民们请来风水先生,重新勘定村址,于明嘉靖二十二年(1543年)建起了新庄堡,取名“上苏庄”。“上”对应原来的“底”,取“上走”之意;“苏”取“万物复苏”之意,寓意新的庄堡能为全村人再造福祉。

听70多岁的村民赵英会说,当年修建新堡时,风水先生经过一番仔细勘察、把脉,认定了现在坐落堡子的这条从东南往西北走向的丘陵地带,是一条由巽走向乾的龙脉,并且,从五行上看,这条“龙”的首尾均在“土”位上,所谓“土生万物”,则此“龙”即为“卧地欲飞之龙”。上苏庄堡的建造者們遵循“火生土”的五行原则,在新建庄堡的南端修了一座“灯山楼”敬奉火神,以利“土龙”的相生之吉;然后又在新庄堡的北端盖一座“三义庙”借刘备抑火,从而获得了土、火、水三者之间的相生相克、阴阳平衡。

与此同时,三义庙供奉的刘关张,连同其庙前镌刻的醒世楹联——“三人三姓三结义,一君一臣一圣人”所彰显的“德”,从建堡之日起,就成了上苏庄人顶礼膜拜的精神偶像和处世为人的行动准则。直到现在,每年元宵节上苏庄人都会自发地“拜灯山祀火神,摆香案敬三义”。

上苏庄堡庙宇全的名声,在蔚县众所周知。

至今仍然可以在该堡看到或者回忆起来的三义庙、财神庙、福神庙、风神庙、龙王庙、观音庙、五谷庙、奶奶庙、五道庙、井神庙、关帝庙以及三元宫、阎王殿、释迦寺等,除财神庙、龙王庙、井神庙、奶奶庙和福神庙已成残垣败瓦之外,其他大部分保存完好。特别是三义庙、关帝庙、三元宫、释迦寺中的壁画,栩栩如生,清晰可见。

给我们介绍情况的赵英会老人,就曾自己出资修缮堡里的观音庙。他是在孤儿院长大的烈士遗孤。虽说旧时代的寺庙殿堂属于泛神论的产物,但它确是一个地方文化繁荣的见证,也是这个地方民风民俗的缩影。由那些庙宇引发的弃恶扬善、赐福添禄的神话传说,却也实实在在地起到了“劝善”的作用。赵英会说:上苏庄村建堡的时候,只有张、田、柳、孟、王等姓氏,后来,陆续迁入了袁、郭、刘、赵、康、马、陈、安等外县和异乡人,有的是慕名投奔,有的是逃难而来,却个个都能在堡里垦得土地,建起房舍,繁衍后代,乐业安居。这是为啥哩?凭的就是一个“义”,行的就是一个“德”!

赵英会骄傲地笑道:“在俺们上苏庄,一家难大家帮,一人喜全堡欢,一村子人活成了一家子人。”

战争年代,上苏庄堡被我军政人士誉为:“斗敌的前哨,革命的粮窖”;和平时期,上苏庄人杂姓共存,光大淳朴。这样的村风民情,在蔚县境内是不多见的。

蔚县著名的古堡堡门一般都附带石匾,石匾上除了刻写堡名外,还镌有堡子的建造时间、管工堡长以及石匠、泥匠、木匠的姓名,上苏庄堡当然也不例外。但其堡门两侧竟十分特殊地垒着一尖一方分别象征笔和砚的两个垛台,仿佛是在高调宣示:自己虽身处武强文弱的塞北,却拥有无限崇尚风雅文化的情怀。

上苏庄堡的整体架构格局也很有意思:形似镛锣、街如响堂。

东西南北交错相连的街道,宛若镛锣的木框界格;一幢幢方方正正的四合院如同挂在框格内的一只只小铜锣,上苏庄堡因此别称“镛锣堡”。堡内现存明代四合院44所、清代四合院22所,有连环院,有里外院;或设过厅,或建前廊;青砖灰瓦朴实无华、雕梁画栋雄宏豪大……其中保存最为完整的赵家院落,二门内还有“仪门”,这种设置在明清时代的普通民居中比较少见,很有保护价值。

也许是“底村”时代频繁的水患造成的恐惧阴影挥之不去,上苏庄堡建在了东高西低、落差很大的地带,且每条街巷又都以山石卵石铺就,不仅方便泄洪,即使下雨,无论大小雨,雨水才刚落地就会顺势流出堡外。于是,每逢雨天,街巷中的雨水一级级滑过石阶式路面,总会发出哗哗啦啦、叮叮咚咚似在厅堂奏乐的动听声响,所以人们又把上苏庄堡叫做“响堂街”。

最难能可贵的是,这座迄今为止已475岁“高龄”的古堡,大部分镛锣式四合院保存完好,仍有不少人家居住响堂街。

元代城堡邢家庄

若问邢家庄堡是个啥地方啊?估计没几个外地人回答得了。可是,如果提起《平原枪声》《烈火金刚》《小兵张嘎》《英雄之城》《狼毒花》《董存瑞》《亮剑》等影视剧名,那就耳熟能详、妇孺皆知了。而这7部影视剧的拍摄地,正是邢家庄堡。堡子里的村民,许多都当过剧中的群众演员,或为剧组提供过内景场所、制景用工。村民家中的生活用具、堡里的辘轳和古井,连同断壁残垣的城门,无数次被搬进影视剧里,接受抗日炮火的洗礼。

邢家庄堡是我们目前能够看到的、存世很少的元代城堡之一,位于蔚县城南的丘陵地带,行政隶属宋家庄镇。它由东、西两座堡子和大、小两个南庄以及北庄、东庄共同组成,堡与庄、庄与堡之间以沟壑相连,东、西两道堡门门对门,隔坡相望。原先,两块门匾上均刻着“邢家庄”仨字,现在,西堡门的匾额已换成“大王庄”仨字,据说这是某剧组篡改的。但无论如何,西堡门前深睡的一口古井,井台上顽强挺立的一棵古树,以及井边条石上裸露的长年累月提水留下的道道沟痕,都在强有力地证明着,它们所在的古堡已历经700多年风雨剥蚀了。

而涵盖两堡四庄的邢家庄堡,是马、王、乔、安、孟姓佃户从原先的庄主邢家财主手里买下这片土地后,辛勤稼樯,终获发迹,于元朝延佑年间(1314年—1321年)兴建的大型庄堡。为了纪念自己的創业史,他们沿用了邢家庄的旧称。

在西堡最抢眼的一座陈旧大宅院,我们与邢家庄堡第一大户马家的后人马富攀谈了许久。那是我们行摄蔚县古堡4年期间,为数不多的一次面对面与堡子的老住户闲话家史。前些年就从县粮食局退休的马富,始终舍不下老祖宗留下的基业,每年都要不定期地回到祖屋来住些日子,种种瓜,收收豆,拾掇拾掇磨砖对缝的门楼、砖雕木雕的花窗。

马富说,其先祖当年所开办的“四盛合”酒坊,鼎盛时日烧红粮两石多,并伴有猪场、牛场等一条龙生产线,雇佣伙计百余人,规模之大、生意之兴,在蔚县屈指可数。“那时候我家的红粮白酒用红高粱、谷糠、麦麸做原料,自制大曲,從不偷工减料、以次充好,即使客商用酒篓把酒远远地运到百里之外,不管路途多么颠簸摇晃,篓里的酒也不会减度数,不会变颜色!”

1900年八国联军侵占北京,清兵不战自溃,一股200多人的逃兵窜到蔚县,淫掠劫抢,枪杀无辜,村里德高望重的马老令自幼习武,打抱不平,兵民冲突。此祸过后,马家的“四盛合”一蹶不振,生意每况愈下。民国以后,受苛捐杂税之累,彻底停产。

据资料介绍,马家“四盛合”的鼎盛期也是邢家庄农耕大户的兴旺时。当时,人们纷纷效仿马家勤事农桑之余积极谋求发家途径,有的养牛养羊经营畜牧业,有的进城经商开办典当、面铺,有的外出学艺从事文具行、瓷器行、绸缎行……但做得最多最好的还是皮毛加工业。当时邢家庄堡的“毛毛匠”在张家口近800家毛皮商号中很有名气,以制作皮衣、皮帽、皮褥为主,生意兴隆。马富指着堡门右边的曹家大院说:“这家的主人就是在蒙古经营毛皮生意赚了大钱后修下了这座宅子。”

而今,偌大的邢家庄堡只剩下了8位常住之人,有一位名叫白成相的93岁老人属于“候鸟型”,一般情况下跟随子女在村外生活,到了夏天,就必回堡里的老屋居住。这些因为各种原因没能离开古堡的老年人,或许心存对农耕文化及其生活方式的怀恋之情,所以无奈地依靠少得可怜的养老金或五保金勉强生活。当初和王好彪老人共同出资买下曹家大院的马前,早就不再种地或给人打零工过活,他和堡子里的其他年轻人一样,早已离开堡子闯世界去了。

斗转星移,光阴荏苒,运转了几千年的农耕文化遇上了现代工业文明,以新型城市发展为蓝本的美好生活成了人们普遍的向往和追求。人居环境的改变刷新了人们的生活方式,逐渐结束了旧的生活形态,也终结了农业社会关于文化、关于生活的乡愁记忆。古堡传统的民居风格,淳朴的民风民俗,闲适密切的人情关系,逐渐变成了一个时代的断片儿,一个族群的集体失忆。传统的生产生活方式正在分崩离析、逐渐瓦解,古堡基本成了农业文明的空壳,令人不禁惆怅感叹:农耕文明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所以,孤绝如彼岸花的古堡也只能存放在土黄色影像里了。

暖泉镇的泉集堡城宅

位于蔚县境内西部边缘的暖泉镇,是河北省唯一一个登上中国历史文化名镇榜单的古镇。不同于现代手段的表象堆积,这是个有文化底蕴的地方,尽管这些年来商业氛围浓厚了,可是如雷贯耳的名声已经远播在外,尤其“暖泉”一词,极易惹人神思遐想,跃跃欲临……

恒温暖泉 书院护之寺庙佑之

蔚县“坡地多,水量少,十年九旱”,暖泉镇却因拥有四季长流且保持恒温的泉水而得名,的确弥足珍贵。并且,数九寒冬,乍见暖泉,立刻就会被它蒸腾的雾气震慑心魄。

从蔚县民政部门退休后回暖泉老家定居的东小堡人王贵荣告诉我,从小在古堡和泉边耍大的他,夏天在泉边洗澡,冬天在堡子里随大人“坐街”,白天在书院读书,晚上听爷爷奶奶在油灯下讲古堡里的故事。因此,就常听老人说暖泉镇的暖泉水有两个来源:一处是镇中心的逢源池水,一处是华严寺前的佛镜水。这两处泉水一年四季的水温都在16摄氏度,腊月天的水面也是热气如蒸,其中逢源池水最为著名。水经东、西两龙口相向流出,沿环村明渠浇灌着镇区南的数百亩菜园和稻田,最后流入镇区东南的壶流河水库,数九寒天流出1.5公里不结冰,真不愧是“暖泉水”!

《蔚州志·渠道图》称:“暖泉,出城西三十里暖泉堡中,泉之源以石甃分东、西流,曰东角、西角,村人习称也……其水澄清如鉴,三冬不冻,故云。”王贵荣说,在1948之前,暖泉镇的暖泉水除了用于灌溉和饮用,还用于沤麻,因为暖泉镇出产白麻。不过,在冬天里沤麻,只有暖泉镇做得到,因为膝盖以下必须泡在沤麻池中,这都仰仗暖泉水具有“三冬不冻”的优势,而即便这样,膝盖以上也还要穿上特制的大棉裤头御寒。如今,当年的沤麻池已经延展为供乡民们浣洗的大水池了,暖泉水更加一如既往地令人珍爱。

这里的乡民对于可亲又可贵的暖泉水的保护方式非常有心裁,非常有文化——“当源处为书院”,亦即在暖泉水最重要的发源地逢源池水旁边修建书院。用书院的建筑把泉水的源头围成“半亩方塘一鉴开”的样子,不让闲杂人接近,从而杜绝污染。又因书院的主体建筑是一座位于正房东侧的凉亭,暖泉水从地下穿亭而过,流入亭前一口八角井(石砌八角形流水井),因而形成了蔚县“八大胜景”之——“水过凉亭八角井”。

关于此书院的历史渊源,可以追溯到元代。王敏书院从元、明、清一直开办到民国年间,培养了许多贤者名流。书院对学生免收学费,秀才们在正房上课,没有功名的童生们在两侧偏房念书。为了鼓励大家都能金榜题名,书院一角专门修建了高高的魁星楼,因为魁星是传说中主管文章兴衰的星宿。对于不努力攻读的学生,书院的惩罚手段也是很严厉的:会将他吊在亭前八角井里反省,直至他有了悔改之心才拉他上来。书院正房挂着一副保存至今的对联,是由清末一位总督题写的:“汩汩其来悟源之出峡,明明在上毋坐井观天。”意在勉励学生潜心学习使才思如泉水喷涌,也是一语双关地提醒他们:时刻莫忘眼前清澈的池水源自暖泉“汩汩”输送的活水,须倍加珍借,永保其洁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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