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洪蔚
老话说,家有石则雅,室有石则安。
你想啊,面对一块精美的石头,其绚丽的色彩,优雅的格调,朴拙的造型,天然的纹理,深邃的内涵,超脱的灵气,坚贞的性格,无不引人遐思。
汴梁人吉文正退休后一门心思地爱上了藏石、养石的行当。外出旅游,他的背包总是沉沉的,不捎回来几块石头,不是白跑一趟吗。逢到周末,他就往宋门里的“鬼市”跑,每次还都能淘到自己想要的宝。听说哪里举办奇石雅石展览,买了票,打上车就走了,回来时,收获满满。
这样过了十几年,吉文正收藏到不少好石头,大大小小地摆了一屋子。
老话还说,求一石易,养一石难。所谓养石,就是把自己精心收藏的石头,通过用心养护,使其光润沉稳,产生出肌肤之美。吉文正养石常用“两招”,一曰“水养”,二曰“油养”。灵璧石离土日久,易因缺氧而失灵,继而失声失色,吉文正就常以清水淋之,使其常保润泽。而寿山石质地细腻,脂润柔软,保养时,要先用细软绸布轻擦去尘,再以茶油反复擦拭,以养其性,石质会变得愈加温润莹澈。
汴梁城有个奇石收藏协会,隔三差五地举办一次奇石展。到时,协会的藏友们把各自的得意之石拿来,摆上,聚在一起评头论足,很有些“斗石”的味道。
正是参加这些活动,吉文正结识了搞收藏文化研究的年轻人梁文道。梁文道对字画、瓷品研究略有建树,但对玉石、奇石的研究还很欠缺,就有意拜吉老为师,跟他学习奇石的收藏文化研究。谈及此事,吉文正言含自谦,说:“拜师不敢当,我也是半瓶子醋,跟我学不了什么。不过,你愿意研究奇石收藏文化,很对我脾气儿,咱俩做个忘年交吧。”
这以后,梁文道就时常出现在吉文正的家,听吉老很有兴致地讲自己的收藏心得。吉文正家的堂屋挂有一幅字,为汴梁书法名家所题:叠叠高峰映碧流,烟岚水色石中收,人能悟得其中趣,确胜寻山万里游。诗文与文正的情趣颇为吻合。
“这奇石、雅石,是大自然散落的美,一方石头就构成了一种自然的山水,不同的個体有着不同的韵味。”吉文正说着,把手指向一块奇石,说:“这块石头壁立当空,峻峭挺拔,谓瘦石。这一块轻盈飘逸,晶莹通澈,谓透石。这一块……”
吉文正讲得兴起,梁文道听得入神,不觉时到中午,一杯老酒,几碟小菜,边喝边聊,一老一少好不惬意。
谈起养石,吉文正更是深有感触:“所谓石品如人品,这话一点不假。于人而言,人格之重要自是不言而喻,人格高尚,众口皆碑;人格卑劣,众口诛之。石头亦然,如果石格不高,人皆弃之……”梁文道听后,频频点头,连连称是,仿佛悟了真谛。
过完七十三岁生日不久,吉文正突感身体不适,到医院诊治,肺癌晚期。俗言,七十三,八十四,阎王不叫自己去,看来是自己的大限到了。吉文正面对那些心爱的石头,暗自垂泪,那是他的子孙,他的亲人,他与它们有着生死离别的疼痛。
伤感之后,吉文正喊来了梁文道,对他说:“我只有一个养子,眼下人在国外,日子过得窘迫。我的事不想告诉他。生老病死,天有注定,任谁也逃脱不了。你我朋友多年,只有二事相托,就是我收养的这些石头,我一多半的命都在这里头。可能的话,帮我建一座‘汴梁文正雅石馆,也算是了了我一桩平生夙愿。”文正说完,把一份遗嘱和一本房产证交给了梁文道,又用一双瘦手抓紧了他的手。
月余,吉文正仙逝。
起初,梁文道不忘重托,不时盘算着筹建“雅石馆”的事。后因家庭变故,事情一拖再拖。后又娶妻生子,忙得一塌糊涂,建馆的事竟忘到了脑后。又几年后,因急用钱,他把吉文正留下的奇石经多次拍卖,已所剩无几。不过,梁文道还算是有些心计,留下了吉文正最喜欢的几块雅石,作为自家的镇宅之宝。
这年夏夜,梁文道正在龙亭湖畔的新居里歇息,忽听室内有呜呜咽咽的哭声。妻子带着孩子回了娘家,家里只有他独自一人,哭声何来呢?梁文道摁亮电灯,未见异常。灭灯躺下,呜咽声再起。梁文道蹑手蹑脚,循声追查,他看到了摆在客厅的那几方雅石。
自此,梁文道每天一进家门就有哭声绕耳,搅得毫无睡意。
选自《天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