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剑明/文
史林散叶 (九十四)
■俞剑明/文
隋朝学者王劭,以其博学多识,被隋文帝杨坚任命为国史副总编(著作佐郎)。王劭的马屁功夫十分了得。他在朝堂上对杨坚说:“皇上眉骨圆隆,额头上有肉突起,好像干戈对立,这是龙的相貌呀!”并用手在杨坚那古怪的大脸盘子上指指点点,让大臣们仔细瞧瞧。杨坚大喜,赐他彩帛百段,并提拔为国史总编(著作郎)。
王劭见自己信口胡扯,不但得到厚赏,还轻而易举地升了官,便一发不可收,拍起马来更起劲了。杨坚是靠篡周夺位当上皇帝的,因此非常需要在理论上论证他当皇帝的合法性和必然性,于是王劭便在这方面狠下功夫。他上表说,我皇称帝,上天早有预示,《易坤灵图》等典藏秘籍都有文字预示大隋将承受天命的符兆,连皇上登基的时间都说得十分精准,这是神灵早就赐福于皇上啊!又说在杨坚称帝那年,全国不断出现各种图谶,有凸显我皇尊名和“八方天心”字样的奇石,有甲壳显现“天卜杨兴”字样的灵龟,有刻着“皇始天年,赉(赐予)杨铁券,王兴”文字的铁券出土……这就是“龙图”啊!孔夫子曾感叹:“河不出图,洛不出书”,在这个伟大时代,河图、洛书都纷纷出现啦!现在远近的山石多变为玉石,菜园里的大葱多变为韭菜,这是我皇英明伟大、治国有方的结果啊!杨坚览表大悦,又赐他彩帛五百段。王劭再接再厉,赶写歌颂文章献上。杨坚高兴得合不拢嘴,“以劭为至诚,宠赐日隆。”
后来,有人在山泉洗澡,拾到一大一小两块白石头,上面有很多谁也看不出啥名堂的纹理。王劭把这些纹理附会成文字,说两块玉上的字两两相对,大玉上有我皇姓名,有日字与其成鼎足之势,又有老人星,表示我皇象征太阳且万寿无疆;皇后二字上面有月亮,表明皇后象征天上明月。小玉上有皇帝和九千个字并列,两个“杨”字和“万年”并列,“隋”字又恰与“吉”字并列,这是表明长久吉庆啊!他又根据石头上的“文字”,写了280首颂诗献上。杨坚大喜,又赐帛千匹。
这一下,王劭更是激情高涨,他广泛搜集民谣,摘引《河图》、《洛书》、图谶、纬书……依据种种预示杨坚承受天命的图谶符兆,引用佛经经文,写出《皇隋灵感志》三十卷,献给杨坚。杨坚命官员每天焚香净手,虔诚诵读,不但要领会要义,而且声调必须抑扬顿挫,如同歌咏。眼见全国官员都能按要求把全集唱完,杨坚格外高兴,对王劭的赏赐也就更为丰厚。
王劭靠写歌颂文章、大唱赞歌,深得杨坚宠幸,得到赏赐无数。但和历代歌颂家一样,其文章著作,皆湮没无闻。《隋书·王劭列传》评论说,王劭任著作郎近20年,但他撰写的史书,采用迂阔怪诞的语言,辞彩和文义繁琐杂乱,无足称道,有些文词鄙陋粗野,或越轨出格,骇人听闻,多被有识之士鄙视。可见其学问才华,大都耗费在为圣朝与皇帝拍马屁、唱赞歌上了。
拍马屁似乎是人类天生的本能。有喜欢被拍的,自然会产生形形色色的拍马者,这也是一种事物的两重性。但拍马屁这种本领,似乎也有高下之分。高者拍得含蓄婉转,臻于化境,拍的人不卑不亢,受的人也欣然怡然;下者拍得直白浅陋,拍的人未免顾不上脸面,被拍之人多少也会有些矜持做作之态。最倒霉的是马屁拍到马脚上,反倒有被马踢的危险。拍马之事,古人今人,方式各异;雅人俗人,言语亦殊。特择古人数例,以见拍马之不同境界,亦以为今人拍马者之“借鉴”。
南朝陈代的萧引书法遒逸,陈宣帝尝指其署名,语诸人曰:“此字笔势翩翩,似鸟之欲飞。”萧引答曰:“此乃陛下借其羽毛。”这马屁就拍得过于直白,皇上或许高兴,但于萧引而言,人品却是大打折扣了。套之于“书品即人品”的老话,书法再怎么遒劲俊逸,书品似乎都不咋的。这种拍马,只能算作最低境界。
较之于萧引,北周的商鉴就略高一筹。他为儿子取名叫“外臣”,似乎是寄托着不为公卿的意思。但后来外臣被任命为廷尉评,商鉴入朝去谢恩。北周皇帝宇文邕问他:“卿名子为外臣,何为令其入仕?”这话确实难以回答,答不好不但是自打嘴巴,儿子的乌纱没准也会丢掉,因为你自己本来就想儿子当外臣,那我就遂了你的心愿,让你儿子做“外臣”去吧!商鉴的回答很巧妙:“外臣生于齐季,故人思匿迹;今幸遇圣代,草泽无复遒人。”这马屁就拍得比较高明,既回答了给儿子取名的缘由,又回答了皇上的诘问,关键是还拍了皇上的马屁,而且拍得相当高妙,即没直指皇上之名,又通过两朝对比,表明“逮逢圣朝,沐浴清化”的欣喜。这种拍马达到了较高境界。
拍马的最高境界是“羚羊挂角,无迹可求”,言有尽而意无穷。东晋顾悦与简文帝同年,与皇帝同年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事,糟糕的是头发还比皇帝先白了。偏偏皇上还问他:“你头发怎么比我先白了?”没有比顾悦更妙的回答了,他说:“蒲柳之姿,望秋而落;松柏之质,经霜弥茂。”这个马屁拍得真是好。典雅,含蓄,绝妙。简文帝是什么人?他是皇上,但又时一个崇尚清流的文人,《世说新语》中有不少他的记载。所以顾悦的回答首先在文辞上博得了简文帝的好感,他的语言非常典雅,如诗赋一般。他的回答通过两两对比,把自己比作柔曼的蒲柳,经不起风雨,把简文帝喻为傲立的松柏,抗得住霜寒。马屁拍得不露痕迹,言有尽而意无穷,非常含蓄。这样绝妙的拍马堪称最高境界。
今之马屁精者,多为萧引之流,甚至等而下之,以致俗不可耐,令人作呕。商鉴、顾悦之属,岂不足资“借鉴”乎?
王莽篡汉自立为皇帝后,想改变太后在汉朝时的名号,更换她的玺印和绶带,但他担心此举会激怒太后,所以一直不敢向太后提出。有一个叫王谏的人,是王莽的远亲,特别善于奉承、拍马,他一直想巴结王莽,但苦于没有机会。后来通过王莽的言行,揣摩到了王莽的心思,就立即上书说:“上天废除汉朝而建立新朝,太皇太后不应该再享尊号,应当随着汉朝一起废除,以顺应天意。”王莽看到王谏的这份奏报后,便乘车来到太后宫,将奏书呈给太后。太后看罢,面无表情地说:“他(指王谏)说得很对。”王莽察言观色,见太后对此事心有怨怼,便装出一副愤懑的样子说:“提这种建议的人,是背亲逆德的人,罪该处死!”回来后,王莽就下令用鸩酒毒死了王谏。
过了一段时间,又有一个拍马的来了,此人是冠军县人张永。他献上一块铜璧,上面有“太皇太后当为新室文母太皇太后”几个字,王莽看罢,就下诏说:“我把这块铜璧给大臣们看,他们都说:‘好极了!上面的字既不是镌刻的,也不是写上去的,而是自然而然产生的。’我低头思索,觉得皇天立我为天子,改太皇太后名号为‘新室文母太皇太后’,这既符合新旧两个朝代更替这个实际,也没有亏待汉朝。这是太皇太后应当成为经历改朝换代的国母的征兆。我敬畏天命,岂能不顺从?我要选择吉日良辰,亲自率领公卿诸侯,向太皇太后奉献新朝的玺印和绶带,以便顺从天意,昭示四海。”太后看到这份诏书后,无可奈何地听从了王莽的建议,名号就这样改过来了。随后,王莽便将献铜璧的那位张永册封为贡符子。
王谏和张永,都是马屁精,而且都是在同一件事情上向王莽拍马,但结局却大不相同——一个被毒死,一个却升了官。为什么会出现反差这么大的结局呢?是时机使然——王谏被毒死,是由于时机不好;张永升了官,是由于他拍马选择了一个最佳时机。
其实,当王莽拿着王谏的奏书去禀报太后的时候,心中对王谏是万分感激的,也是准备等事成之后,对王谏进行封赏的;可是当他从太后的表情中看出她心有不悦时,马上意识到时机未到,自己操之过急了,于是立马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把责任都推到王谏身上,而且,为了洗脱自己、讨好太后,干脆把王谏毒死了。而张永之所以能成功,恰巧是因为他在正确的时机做了件巧妙的事。当张永献上铜璧的时候,形势已经发生了变化,太后在这个问题上多少已经想通了,尽管谈不上心甘情愿,但至少不再会竭力反对,太后的名号便顺利更改了,所以,王莽就重赏了张永。
由此可见,拍马这件事,有着极大的不确定性,不一定都能达到目的。若是抓不准时机,马屁拍到马腿上还是小事,说不定还会像王谏那样招来杀身之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