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简
约莫三岁时,已有两条长辫子的我,被家人领到小巷口的理发店刮了光头。后来,长出了头发,扎成了两个小刷子,我们叫小抓抓。那时候,开始流行发卡和花绸子,逢年过节,小女孩们一定要在头上戴一个鲜艳的发卡或是扎几朵绸子,那节日才隆重啊。
发卡多是大一点的孩子自己做的,用个塑料或者什么软的东西,捆绑成半圆,然后用色彩鲜艳的毛线密密地缠上一圈又一圈,两头用黑胶带一粘,漂亮的发卡就做成了。堂姐们用桃红色毛线缠出来的一个发卡,我戴在有两个小刷子的脑袋上非常好看。可是,有一天,我见到了小我两岁的堂妹的发卡。她的乌黑的短发上,戴一根橘色塑料发卡,发着柔和细腻的亮光,发卡上桃红色的绸子扎了一朵大花,映衬着她的小圆脸灿烂极了。在她的花绸子发卡面前,我的自制发卡黯然失色,我想要她那样的发卡,她答应让我戴一会儿,就一小会儿,可能也就戴了三分钟就又还给了她。有天,在县城博物馆工作的爸爸请同事摄影师来家里给我们照相,堂妹也来拍照了,她头上顶着那朵桃红绸子发卡,我商量说能不能让我戴上,她答应了。我站在父母身边,他们抱着刚刚半岁的弟弟,在夹竹桃前,我顶上了那朵桃红绸子笑呵呵的。
这张照片后来一直在父母家写字台的玻璃板底下压着。
上了小学,我又长成了长辫子。有一年过春节,我穿上了叔叔从上海寄来的新衣服,扎了两根高高的羊角辫,但是羊角辫上缺两根绸子。我用压岁钱去小城的百货公司买了两条,焦黄色,上面是小鹿的图案,终于顶上了两朵绸子,但是,颜色有些黯淡,不是我想要的鲜艳的粉色,带金边儿的那种。在扎羊角辫的年月里,我始终没有这种颜色鲜艳的绸子,就像缺少洋娃娃般的忧伤一样。
端午节前,某个晚上,姥姥又把她的那包袱儿拿出来了,每次她一提出那个包袱儿,我马上停止玩耍,趴在跟前,看那里面都有什么,那包袱是一块苹果绿的布,已经有些发旧了。其实除了一些针头线脑,里面装着一块块的碎布頭。姥姥拿出这些碎布头,给我缝制香苞儿。她一边儿挑拣着,想选块颜色鲜艳的,可是找不到,念叨着若有一块绸缎最好不过了,挑来挑去,也还是没有。后来,找到一块黄色小碎花的布,飞针走线不一会儿做成一个香苞儿,里面塞进早已晾干的艾草,两边坠了红毛线的流苏。一根长的红毛线拴着可以挂在脖颈上,戴上这个香苞儿已经高兴得不得了了。左邻右舍的女孩子们都带,互相凑在一起比一比各自的香苞儿都有什么不同。
每年的端午节,公园里人摩肩接踵,更多时候是人看人。天气热,大姑娘小媳妇女孩儿穿起了花裙子,裙子的扣子上缠一个香苞儿,或者挂到脖颈上,缀在身上各式各样的香苞儿,在杨柳吹过的风里如花影一般晃动着。调皮的娃娃们叼着根冰棒挤在花花绿绿的人群里乱窜,乡下的女人们扯着尖嗓子喊娃娃的声音穿过人群,湖上泛起一个个的船儿,节日的热闹气就如那船桨荡起的水花儿一圈又一圈地散开了。
而小城的街上,有个挑着货担卖香苞的老婆婆,穿着黑布的衣裤,裤腿用布缠起来,黑色的浅口布鞋,黑色的布帽,城里人都喊她王奶奶。王奶奶平时在影剧院门口摆个干果摊子,每到了端午节前,她就挑着她的货担出来,那上面拴满了璀璨夺目的香苞儿,那些香苞儿,都是王奶奶一针一线做出来的,每个就二三元钱。王奶奶的香苞儿一年比一年做得好看,她把商店里卖的亮片儿,还有小珠子都用上了,有十二生肖,有灯笼,也有飞禽走兽 。她总在最热闹的南街上停下来,媳妇姑娘们就会围着货担子,挑挑选选。王奶奶身子很硬朗,八十多岁的时候,每到了端午节还能在小城的街头看到她的香苞儿货担。后来,王奶奶去世了,那香苞儿的货担也见不到了。
等到了上小学的时候,也有邻居做的香苞儿送来,街上也有了卖香苞儿的。和我一条街上住的一个男同学,他的母亲擅长绣花,有年端午节快到的时候,他偷出他妈妈的丝线到学校里,我们在课间缠香苞儿,他母亲的绣花线闪闪发亮,色彩缤纷,有很多种是变色的,一段一种颜色。我们把纸折成很硬的立体菱形,缠上五彩的丝线,然后缀上丝线流苏,那彩色的丝线使香苞儿很是艳丽,而那个男生,他缠出来的每一个都色彩搭配的出人意料,后来,他送给我一个大大的香苞儿,我也要了他的一大把丝线,不知道他妈妈后来揍他没有。
现在,小城里有卖香苞儿的饰品店,可是,每到端午节,早已经没有姑娘媳妇孩子们戴香苞儿了。它们成了挂在家里的装饰,真让人感叹。
责任编辑:黄艳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