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琦
星期天的晚上,我拿着我妈的手机正在玩“贪吃蛇大作战”游戏。突然,一条消息进来了,手机震动了一下,我的手也跟着震动了一下。于是,我养得很肥很肥的一条蛇就这样被震“死”了。
我很愤怒:“是谁!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个时候来一条信息!”
我妈就把手机抢了过去:“我来看看!”
原来是大姨。大姨往我妈的手机上转发了一条消息——
我们家牛牛入围全城“最佳宝贝”500强,快来给我们家宝贝投上宝贵的一票吧!
紧接着,大姨又发来一条语音:“一天可以投三次,每隔两个小时就可以投一次,不要错过!”
原来,大姨家的小孙子入围了这么一个全城“最佳宝贝”比赛的500强,现在需要我们来为他投票。
“你帮我投吧!”我妈把手机还给我。
我就点进去,这里面的宝宝可真多:001、002、003……一直到500号,也不知道大姨家的牛牛是多少号。
那边的大姨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消息再次发来:“重要补充,我们家牛牛是166号!”
这样就好办了,我又点进去,找到166号——
“啊!”我突然捂着嘴大叫起来。
“你干什么!”我爸差点从沙发上跳起来,“看见老鼠啦!”
“比看见老鼠还可怕。”我把手机屏幕给他们看,指着上面的166号大姨家的牛牛,“你们看,他们给牛牛拍了一张什么照片啊!”
“怎么啦?”我妈接过手机,“很正常啊,就是在儿童摄影店里拍的照片嘛。”
我爸也拿过去看了一会儿:“胖嘟嘟的,蛮可爱啊。你瞎叫什么!”
天啊,他们竟然都没有发现:牛牛穿着条开裆裤!
“开裆裤怎么了!”我妈说,“刚满周岁的宝宝,不穿开裆裤穿什么?”
“你小时候也没少穿。”我爸说,“请不要大惊小怪。”
我一下子感到了问题的严重性:“什么?我小时候也穿过?那你们给我拍过穿开裆裤的照片没有?”
“当然拍过。”我妈说,“你小时候可喜欢照相了,我们把镜头一对准你,你就咧嘴笑。”
“完蛋!”我暗叫不好,原來我也留下过这样的照片!我又看了看牛牛的照片。这张照片下面,已经有一千八百六十一个人点过赞了。天啊,可怜的牛牛,你穿开裆裤的照片不仅被一千多个人看过,而且还被拿来参加了这么一个全城比赛。他们这么做,得到过你的同意吗?
我又感到一丝庆幸:算一算,我像牛牛这么大的时候,这种“宝宝大赛”应该还没有流行起来。我妈应该没有把我穿开裆裤的照片拿出去“晒”过。
这样,情况还不算太糟糕。
星期一,我把昨天晚上的“重要发现”告诉了黄文乐和李齐。
黄文乐一听,也变得紧张起来。很明显,他小时候也没少照穿开裆裤的照片。
我只好安慰他:“你也不要太紧张。我们的照片在那个年代,应该还没有被很广泛地公开过,最多是被你妈妈拿出来,给你们家的亲戚朋友看过。”
“不。”黄文乐说,“我将来要做国家主席或者总理的,我怎么可以有穿开裆裤的照片呢!”
李齐倒是很无所谓的样子:“算了吧,你现在连个小组长也不是,将来还想做主席?”
“谁说以后要做国家主席,四年级的时候就一定要做过小组长?”黄文乐说。
“那总是要一步一步来的:先是小组长,再是班长,再是中队长,再是大队长……你想一口吃个胖子吗?”
黄文乐有点不高兴:“照你这么说,将来要做国家主席的人,现在一定是中队长了?我们学校有这么多中队长,将来的国家主席却只有一个,你说哪一个去做?”
“好了好了。”我看他们把话题越扯越远,真是着急,“我们在讨论开裆裤的问题!”
“这个很简单。”李齐说,“回去把这些照片找出来,撕碎了,马桶里冲掉。”
“啊?”我一想到我的照片要被扔进马桶里,胃就有点不舒服,“这样不太好吧?”
“那就烧掉。”黄文乐说。
“不行。”见多识广的李齐说,“照片不能烧的,我妈说过,不吉利。”
“扔进垃圾桶里。”我说,“眼不见,心不烦,怎么样?”
“不行不行!”黄文乐说,“垃圾会有人回收的,如果从垃圾站流出去……”
“那可真麻烦。”我这才感到这个问题的棘手,“当初我们的爸爸妈妈为什么要照这些照片呢?他们照相之前,也没有和我们商量一下。现在问题来了,却要我们自己想办法解决。”
“我有一个主意。”李齐说,“我们把这些照片偷出来,然后集中放进一个盒子里,埋到一个谁也不知道的地方。我看电影里都是这样的。”
“这样……可以吗?”黄文乐总是有点忧心忡忡。
“很好!”我赞成这个方案。
关于埋在哪里,我们各自提出了几个备选地点。最后,我们一致决定,埋在我奶奶家后面的屁股山上。
屁股山是我们对这座山的“昵称”,因为它的形状真的很像一只猴子的屁股。其实它到底叫什么山,我们谁也不知道——也许它根本就没有个名字,因为你在地图上也找不到它——这更加证明了这是个隐蔽的好地方。
还有更好的一点是,女孩子们从来不会来这里。比如我们的小队长戈悦萌,她每回质问我:“胡东东!你作业又没写,你周末去干什么了?”我就理直气壮地告诉她:“去屁股山抓蝴蝶了!”她一定是一脸嫌弃地转过头:“难听死了,这个地方!”我再问她:“你要不要去屁股山?那里有很多蝴蝶!”她一定会说:“不去!谁要去那么难听的地方!”女孩子呀,说起来就是有一点“矫情”的。名字难听一点又有什么呢!叫花鸡听起来像是叫花子才会吃的东西,可是它好吃呀!狗屎花难不难听?它可是很有用的中药!
埋照片的日子选在星期五的下午。星期五下午,我从家里带来一只小熊曲奇的饼干盒,所有的照片就放在这个盒子里。endprint
屁股山离我们学校不远,走路十分钟就到了。
我们把照片都拿出来。黄文乐这家伙的最多,足足有一厚沓!
“你妈妈怎么给你拍了这么多穿开裆裤的照片?”李齐问。
黄文乐说:“我妈妈是摄影爱好者,她最大的爱好就是拍我。”
李齐说:“天啊,有这么一个爱好的老妈也是太恐怖。我最害怕照相了。”他转向我,“你小时候拍得也挺好玩的。你看,这张笑得多可爱,虽然下面这裤子……”
“不许笑!”我瞪了他一眼。突然,我看到一个脑袋在一片灌木丛后面一闪。
“是谁!”我很警惕地把照片收进铁盒里,“快出来!”
黄文乐比我更紧张,不过他胆子比我大一些,不愧是将来要做领袖的人——他径直朝灌木丛走了过去,气势汹汹,像要把藏着的那个人拎起来一样——结果,那个人“噌”地一下站起来,倒把黄文乐吓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是……是你。”“领袖人物”一下子口吃起来,“你……你怎么来了?”
是戈悦萌!
好啊,你不是说屁股山这么难听的地方,你才不会来吗?女人啊,怎么说话不算话呢?
“我为什么不可以来?”戈悦萌倒是理直气壮的,“你们鬼鬼祟祟在做什么坏事?”
我们当然没有做什么见不得人的坏事,可是我们要做的事偏偏也不好和她说。
“你不要管那么多闲事。”黄文乐说,“你快点走,这里不是女孩子待的地方。”
“你这么说,我偏要管到底了。”戈悦萌说,“我是小队长,小队长的责任之一就是及时制止同学的不正当行为。”
什么“不正当行为”!这家伙一上来就给我们扣了一个很严重的罪名,真是“欲什么什么罪,什么什么无辞”啊!好在她说的话里也是有漏洞的——
“戈悦萌,你只是我们班第一小队的小队长,我们俩可是第三小队的。现在你的队员里,只有李齐在这里。不好意思,我俩的事情,你管不着!”
黄文乐一听我这么说,像找到了救命法宝:“对,你管不着!”
“你,你们……”戈悦萌这下没话可说了。
“李齐,你给我过来!”戈悦萌朝他喊,“你昨天是不是跟我说,你们回家要偷什么东西,然后埋到這里来?”
好啊,原来是我们的队伍里出了一个叛徒!
黄文乐很生气:“李齐,你辜负了我们对你的信任!”
李齐蔫头耷脑:“我……我……昨天就是随口那么一说,我也没有说,到底是什么照片嘛。”
唉,今天的行动已经暴露,无论如何是不能再继续了。我把他俩的照片还给他们:“走吧,回家!”
有了这一次失败的经验,我们对下一次行动多了几分警惕。
首先,关于李齐还能不能继续留在我们的行动里,我和黄文乐就产生了一些分歧。
黄文乐认为不能再带着李齐了,“叛徒”就应该被开除出队伍。
但我还是相信李齐,也许他是无辜的:“再给他一次机会吧。怎么样?”
“好吧。”黄文乐勉强同意了,“那埋哪儿呢?地方也得换了,不能让戈悦萌又跟着来。”
我倒是觉得“兵不厌诈”,既然上回咱们是在屁股山被戈悦萌发现的,她一定想不到我们还会去那里。我们偏偏就还去那里!这叫什么?这叫“敌进我退,敌退我回”!
黄文乐说:“你的策略很有意思。你将来可以做我的国防部长。”
我对做他的国防部长没什么兴趣:“那你要给李齐做什么呢?”
“他啊。”黄文乐带着点遗憾的语气,“我原本是想让他做我的文化部长的,可是他现在有了‘叛变的前科,我只能让他做超级能源开发部的部长了。”
“那是一个什么部?”我还从来没听说过这么个单位。
“那是我成为国家主席之后要成立的部门,主要工作就是研究怎么把海水变成汽油。如果研究不出来,他就等着下岗吧!”
原来黄文乐是要给他一个难度很大的差事。看来“叛徒”是不能轻易当的,后果会很严重。
第二次埋照片,为了避免被跟踪,我特意挑了个戈悦萌一定来不了的日子——星期四的下午。我从她的同桌李彦燕那里得到准确消息:戈悦萌每个礼拜四下午放学后要去学一个小时的钢琴。她想要跟踪我们,也得先得到她的钢琴老师同意。
我们再次来到屁股山,上回准备开挖的那个地方。正当我们万事俱备的时候,我们发现少了一样很重要的东西——铲子!
我们竟然忘了挖土是要铲子的!
真是大意!
但我们不能就这么放弃了。“在这附近找一找,有没有硬的、结实点的东西。”我说,“铁棍、瓦片什么的都可以。”
我们在这附近搜索起来。
突然,黄文乐脚下一软,好像踩在了一块什么软绵绵的东西上。
“你们来看,这地方的土是不是有点异常?”
我们就凑过去看,果然,这地方的土是从下面翻上来的新土——如果不仔细瞧,还真不容易发现。
“这下面一定埋了东西!”黄文乐判断,“是什么价值连城的宝贝也不一定!”
我们就用树枝扒拉起来。
没一会儿,真的被我们扒出一块东西来。
竟然也是个铁盒!还是和我那个一模一样的小熊饼干盒!
这是怎么回事?我将这个盒子捧出来,打开——戈悦萌的照片竟然出现在我们眼前!
戈悦萌竟然也把她小时候的照片埋在了这里!
可是我看这些照片,并不觉得有什么奇怪的,她也没有穿开裆裤——可能女孩子小时候不用穿开裆裤。那她为什么要埋这些照片呢?我觉得这些照片里,有些照得还挺好看的——戈悦萌笑吟吟的脸上,还抹了些红扑扑的东西。那是她四五岁时候的样子吧?她现在怎么不会笑了呢?凶巴巴板着一张脸,管东管西的。如果她还会这么笑,其实挺好看的。
黄文乐的手不太老实,看过照片,他又翻起盒子里的其他东西。噢,都是些女孩子的小玩意儿,什么发卡啦、卡通回形针啦、彩色头绳啦……也不知道这些东西有什么好埋的。endprint
行啦,我们也算掌握了戈悦萌的一个秘密——虽然我也不知道這算不算秘密。总之我们现在不再怕她了,如果她再多管闲事,我们就把她在这里埋的东西给挖出来!
对了,说到挖——这不是一个现成的坑吗?咱们也没带铲子。我建议就把我们的照片埋在戈悦萌的这个坑里。
“不行。”黄文乐说,“万一戈悦萌哪天来找她的东西,发现了咱们的照片呢?”
“不可能。”我说,“既然她埋下了,就不可能隔三差五就来看一眼的,那还不如放在家里的床底下呢!我们先在这个坑里凑合凑合,回头我们再带铲子来挖新的。”
李齐也说:“你要是有办法挖个新坑,你就自己动手吧。”
“唉,行吧!”黄文乐勉强答应。把他的照片和戈悦萌的藏在一个坑里,他似乎受了很大委屈。
把这些照片埋下以后,我们在戈悦萌原先盖的新土上又添了不少土,用脚狠狠地踩实了,确保没有人能看出来后,才放心地离开。
回到学校,我们见着戈悦萌,还像往常一样,谁也不提在屁股山上的事。戈悦萌呢,也没有什么异常的神情,还是一如既往地多管闲事。
我们也没再去过屁股山,说是说带上铲子再去一次的。嗐,多麻烦呀!
慢慢地,一个学期过去了,我们都快把屁股山上的事忘了。
这天,我妈一进家门,鞋子还没脱,就对我爸说:“咱妈家后面那座山叫什么山来着?”
“谁知道叫什么山。”我爸在看电视。
“那山就要被挖除啦!”我妈说,“其实也算不上一座山,就是个小土包。一个房地产商看中了那块地方,要建商业区,盖高楼。”
“是奶奶家后面吗?”我冲出来,“那叫屁股山!”
“什么名字,难听死了。”我妈把包扔在沙发上,“不过,管它好听不好听呢。现在那地方要被推平了,盖大楼房,将来肯定有个洋气的名字。”
“什么?”我吓了一跳,“要推平那座屁股山?”
“是啊。”我妈很诧异地看着我,“放心,只推那座山,不推你奶奶家,别大惊小怪的。”
我赶紧给黄文乐和李齐打电话,告诉他们这个不幸的消息。
要不要给戈悦萌打呢?我犹豫了一会儿,还是算了。我想:如果我们能把我们的照片“救”出来,顺便也把她的盒子“救”回来。到时候,如果她非常激动地感谢我们,我一定很无所谓地把头一扬:“小事一桩,不用谢!”
后来,我们才发现:这可不是一桩小事。我妈带回来的消息是个已经过时的消息——哪里是“就要被挖除了”。我们赶去那里的时候,发现施工队已经用围墙把屁股山给围了起来——他们已经开始挖啦!
工地我们是进不去了。我们三个人远远望着屁股山的最高峰——也就是我们埋照片的那个地方,心情有点复杂。
“也不是什么坏事。”李齐说,“反正我们当初就是想把那些照片烧掉、扔掉的。现在好了,施工队帮我们解决啦。”
“可是,那些照片其实可以留下来的。”黄文乐说,“我只是不想让别人看到……我自己,还是可以偶尔看一看的。”
不知道为什么,我想得更多的是戈悦萌的盒子。她的发卡、回形针、头绳……那些乱七八糟的玩意儿也要被施工队“解决”掉了吗?
我们只能很无奈地看着那些挖土机和大卡车“轰隆隆”地驶进屁股山。
一个月后的一个傍晚,我又拿着我妈的手机玩“贪吃蛇大作战”游戏。
突然,我爸指着电视机叫了起来。
“你叫什么?”我白了他一眼,“你看见老鼠啦!”
我妈也跑出来,说他“有毛病”。
“这……这不是我们家东东的照片吗?”我爸指着电视机,一脸慌张地说。
果然,我那张穿着开裆裤的照片竟然出现在了电视上!
和我那张照片在一排的,还有黄文乐、李齐和戈悦萌的照片。
电视上的新闻主播说:“近日,在我市梅花山的施工现场,施工人员在山上的土下意外地发现了两个铁盒。我们根据铁盒里的照片判断,这可能是几位小朋友在此埋下的属于他们珍贵的童年记忆。为了保存这份美好的记忆,我们面向全市,寻找这些照片的主人。如有线索,请拨打热线……”
我一时间有些发蒙,最害怕的事情就这么发生了,还是以这样的方式!
有人“咚咚咚”地擂门,打开门,是黄文乐和李齐。
他俩都是看过了新闻来的。原来,我爸看到的已经是今天的重播了!
“怎么办!”黄文乐永远是最紧张的那个,“难不成真的要我们去电视台把照片领回来吗?太丢人啦!”
“不然呢?”李齐说,“电视里说那是我们‘珍贵的童年记忆。”
“要去你们俩去,我可不去。”黄文乐白了一眼李齐,“要说这事,也是你的主意引起的……”
“好啦好啦。”我劝黄文乐镇定一些,虽然我的内心也很不镇定。
这时候,电话铃响起来,竟然是戈悦萌。
“新闻你们看到了吗?”戈悦萌熟悉的声音响了起来。
“看到了。”我心慌意乱地说,“而且还是重播,也不知道这条新闻还要被重播多少次……”
“放心吧。不会再重播了。”戈悦萌说,“我姑妈在电视台工作,她刚刚已经帮我们把照片拿回来了。”
“啊?”我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本打算是我们去把戈悦萌的盒子“抢救”回来,现在,倒成了她“救”我们。
“不用谢!对了,我早就说过,那座山根本就不可能叫那么难听的名字,人家叫梅花山!”说完,戈悦萌就挂了电话,连句“再见”也没有。
嘿!我还没有说谢谢呢,这个人,真是的!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