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喆隽
山只有去爬了,她才会活起来。上山的路有些陡峭。曲曲折折的小径,走过了一段又一段。突然间,喧嚣停止了。这才发现,已经到半山腰了—蝉鸣连连,松涛阵阵。那就好像走着走着,整个人没入了水中。水面之上的种种,仿佛瞬间消失了,只剩下水面之下的万物。下山的路,刚好反过来。好比忽然把头探出了水面。凡间的一切陡然响起。一个世界被抛在身后,另一个世界豁然敞开。
山上的每一样东西都是活的—水流、花草、树木、藤蔓、苔藓,甚至是石头。活物时常是静止不动的。你要有足够的时间和山相处,才会发现她的活性。一夜之间,林地里冒出了新鲜的竹笋,山坡上绽放各彩小花,沙地上多了些动物的脚印……和活物相处久了,觉得山下尽是些没有灵性的死物。他们虽然整天忙碌,却总是为别人奔波,没有自己的时间。
山是静谧的,但永不会保持沉默。每一样东西都在从容地表达自我,静默有时,发声有时。山就是一支合唱队、一个交响乐团和一个歌剧院。你看不见他们,却可以听见他们。风路过的时候,摩挲着山体。每一片林、每一棵树、每一片叶,都在隐隐哼唱。山坡、山谷、山脊和山顶低吟着,此起彼伏,交相呼应。秋虫在墙角叫着,是一名失意独唱家的咏叹调。一群小鸟在树梢叽喳,那是一段激烈的多重唱段。暴风雨之夜,山格外兴奋。一切都在欢唱,高亢如交响乐章。远处隆隆雷鸣,那一定是定音鼓。雨点打在宽大的树叶上,较为低沉,像是大管;落在光滑的石头上,较为尖锐,好似小号;雨水从树叶流淌到地上,从屋檐上掉落到台阶,点滴汇聚,山泉奔腾,悠扬不绝,好像是大提琴。那是一支训练有素的乐队,随性而发,从不为外人演出,只为自己炫技。山不需要指挥,她就是乐曲。
山是没有定型的。晴朗的时候壮阔一些,阴雨的时节柔弱一些。天晴的时候,若有云,你会觉得那云是被施了魔法,定在蓝色的幕布上。云若动起来,从山的轮廓里走进走出,好像是一个人在呼吸,一吞一吐。阵雨后,水汽蒸腾了上来。慢一点的,像是给山披上一件薄薄的斗篷,贴着漫过去,毫无声息;快一点的,山岚漫山遍野。分不清是山在动,还是岚在动,抑或是两者都在动。在山上住久了,感觉自己是一座岛。孤懸一隅,潮起潮落,身不动,只有心动。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