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人伐商的地缘战略布局

2017-12-21 08:14查飞能
殷都学刊 2017年4期
关键词:岐山文王王朝

查飞能

(西南大学 历史文化学院,重庆 400715)

周人伐商的地缘战略布局

查飞能

(西南大学 历史文化学院,重庆 400715)

周人伐商的地缘战略经历了古公亶父、季历、文王三代人的谋划,分为征伐收服外围势力与东进伐商两部分。古公亶父去豳居岐是一种有计划的“以退为进”的地缘战略选择。季历、文王对戎狄势力的征伐保证了周人外围安全,文王对东南汉水流域的经营收服了一批出兵伐纣的盟国部落。虞、芮归顺与两次伐黎形成了一条守势作用明显的伐商路线,征伐邘、崇则形成了一条实际可行的伐商路线,前者扰乱了商王朝在西部的防御以配合后者的实施。

周人伐商;商王朝;地缘战略;季历;文王

武王伐纣是商周鼎革的重要历史事件,以往学界从多个角度分析了周人伐商成功的原因,取得了许多重要成果。然从地缘的角度分析周人伐商成功的战略布局却是相对不足与缺乏系统性的。古公亶父去豳居岐的地缘优势,季历与文王经营外围以稳定西土的地缘支撑,文王受命之后开辟伐商军事路线的地缘选择,均有深入细致探讨的必要。

一、古公迁岐

据《鲁颂·閟宫》载,周人在太王即古公亶父之时就开始了翦商大业,诗云“后稷之孙,实为大王,居岐之阳,实始翦商”,就是说太王居住在岐山之阳,开始了伐商大业。《周本纪》也说文王“追尊古公为太王,公季为王季,盖王瑞自太王兴”,《正义》言“盖是王瑞自太王时而兴起也”。[1]两处均将周人的事业联系到太王,其中一个重要原因就是古公亶父率领周人从山西豳地迁至岐山。

古公亶父之时因受戎狄攻击而去豳至岐山。《周本纪》载“薰育戎狄攻之,欲得财物,予之。已复攻,欲得地与民。……(古公亶父)乃与私属遂去豳,度漆、沮,踰梁山,止于岐下。”[1](P120)综合当时的形势来看,周人并非仅是受到戎狄攻击而离开豳地。

有研究表明,商王武丁晚期殷周之间开始交恶,商王朝支持属国、部落攻击周人,其中有串夷、犬侯、仓侯等,甚至商王朝的多子族、多尹亲自参与攻击,古公亶父迁至岐山一带是商王朝及其属国、部落寇周的直接后果。[2]陈梦家先生也列举武丁时期诸多扑伐周的卜辞,证明殷周交恶的史实。[3]所以周人迫于压力迁徙到岐山的原因是复杂的。武丁作为商代晚期前段有名的雄主,采取积极进取的扩张战略,用军事手段对付周人以开拓领土在卜辞中也多有证明。反观周人,古公亶父也是周人历史上自后稷、公刘之后的重要首领,在其之后就是季历、文王、武王三位兴周灭商之人,史载“古公亶父复修后稷、公刘之业,积德行义,国人皆戴之”。[1](P113-114)在古公亶父的领导下,周人势力开始迅速增长,必然引起商王武丁的打压。再者,自公刘立于豳地至古公亶父之时,周人一直居住在豳地,古公亶父、公刘均是有为之主,致力于发展农业,而豳地处于晋南汾河谷地,利于农业发展。商王朝对豳地的觊觎必然导致对周人采取武力驱逐,古公亶父去豳之后,晋南汾河谷地逐步成为商王朝的核心农业区。最后,豳地位于商王畿西侧,战略位置极其重要,《周本纪》也载“武王征九牧之君,登豳之阜,以望商邑”,[1](P113)说明豳地以东就是广阔的华北平原,处于商王畿的侧翼。对于商王朝来说,赶走居于豳地的已有一定实力的周人可以加强自身的防御,否则等到周人实力进一步增强就难以守护位于一马平川的华北平原的统治中心。

孟子曾云古公亶父“去之岐山之下居焉,非择而取之,不得已也”,[4]而以上正是这种不得已的原因。不过离开战略位置重要,而地域狭小的豳地,反而更有利于周人势力的迅速壮大,暂时避开商王朝的锋芒。为周人此后一步步有布局的占领关中平原,在与商王朝的东西对抗中形成强大的后方地缘支撑,不失为一种“以退为进”的战略后撤。

需要说明的是,古公亶父迁徙到岐山之后,对外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与姜姓联姻。《诗经·思齐》言“思媚周姜,京室之妇”,周姜就是古公亶父之妻,季历的母亲。姬姜联姻的直接导致古公亶父将王位传给季历,《周本纪》载:“古公有长子曰太伯,次曰虞仲。太姜生少子季历,季历娶太任,皆贤妇人,生昌,有圣瑞。”《集解》:“太姜,太王之妃,王季之母。”[1](P128)很明显,太伯、虞仲不是太姜所生,只有季历是太姜所生,姬姜联姻是古公亶父迁岐山之后的事,舍弃长子而传位太姜所生的季历是为了巩固联盟关系,结合下文已论述季历之妻是商王朝属国之女,可以知道季历即位是必然的,既可以强化姬姜联姻,又可以加强与商王朝的关系。

如果周人仍然居住于黄河东部晋中狭小的豳地,是无法强大到足于与商王朝对抗的,且没有后方支撑,随时可能遭到商王朝的合围。迁徙到岐山则可以一步步的东进扩张,更有利于周人发展农业,增强国力。迁徙岐山之后周人的地缘优势迅速发挥出来,古公亶父之后周人在季历领导之下逐渐扫除外围戎狄,实力增强,最终季历甚至因为商王朝的忌惮而被杀。文王即位之后,忍辱负重的周人逐先是继续征伐戎狄,然后进取关中,至文王末期周人兵锋已经抵达商王畿西侧的太行山一侧,为随后的武王伐纣扫清了一切障碍。

二、经营外围

周人经营外围地区包括荡平戎狄势力、收服汉水流域方国部落,主要在季历与文王时期。古本《竹书纪年》记载季历之时多次进击山西地区的戎狄:[5](P33-36)

武乙三十五年,周王季伐西落鬼戎,俘二十翟王。

太丁(文丁)二年,周人伐燕京之戎,周师大败。

太丁(文丁)四年,周人伐余无之戎,克之。

太丁(文丁)七年,周人伐始呼之戎,克之。

(文丁)十一年,周人伐翳之戎,捷其三大夫。

周人虽然在古公亶父之时因商王朝的压制而迁徙,但是并未与商王朝断绝关系。季历讨伐的戎狄主要在山西境内,[3]这也是周人之前居住的地方,季历的军事活动显然得到了商王朝的支持。古公亶父为少子季历娶得殷商属国任姓挚国女子也可以间接说明商王朝是支持季历伐戎的。《周本纪》“季历娶太任”,《集解》“挚、畴二国,任姓”。[1](P115)《诗经·大明》云“挚仲氏任,自彼殷商,来嫁于周,曰嫔于京,乃及王季”。商王朝子姓,季历之妻任姓,而《大明》所言必可推知太任为商王朝属国之女。季历与商王朝联姻目的显然是为了得到商王朝的支持,而古本《竹书纪年》也记载武乙“三十四年,周王季历来朝”,太丁四年“周王季历命为殷牧师”。[5](P33-36)周人之所以频繁的征伐周围戎狄势力,且除伐燕京之戎以外均取得胜利,周人有足够的自身力量之外,更重要的是得到了商王朝对其的支持。[6]可以说周人是在商王朝的支持下逐渐荡平山西的戎狄势力的,不过周人势力的发展也很快引起了商王朝的警觉,因此出现了“文丁杀季历”一事,[5](P36)但是季历在山西的军事活动仍然为后来周人进军汾河谷地提供了保障。

季历被杀之后,殷周之间的对抗已经不可避免,周人在文王的率领下发生了一次与殷商直接交锋的军事行动。古本《竹书纪年》载“帝乙处殷。二年,周人伐商”,[5](P37)从后来文王被囚禁羑里及释放后含辛茹苦的准备,可知周人可能被强大的商王朝打败了。[7](P260)此后的文王,一直蓄谋壮大周人实力,避免与殷商直接交锋,仍然在为讨伐周边戎狄势力努力,直至末期才开始东进的灭商准备。

文王时期的主要军事活动,从战略角度来看包含两部分,一是继续收服周边的外围地区,二是为灭商作东进准备。

传世文献中记载文王时期的军事活动在受命之后。《史记·齐太公世家》云:“周西伯政平,及断虞芮之讼,而诗人称西伯受命曰文王。”[1](P115)文王受命之后,开始稳定后方、征伐殷商西土之国。《周本纪》载“明年,伐犬戎。明年伐密须。明年,败耆国。殷之祖伊闻之,惧,以告帝纣。纣曰:‘不有天命乎?是何能为!’明年,伐邘。明年,伐崇侯虎。而作丰邑,自岐下而徙都丰。明年,西伯崩,太子发立,是为武王。”[1](P1479)以上是文王晚期军事活动的概览。

收服外围地区的方国、部落主要有戎狄实力与东南部一带殷商属国。文王受命之后主要再次对以犬戎、密须为主的戎狄势力进行征伐,尤其是对密须的征伐也见于卜辞中。“今秋王甶(斯)克往密”(H11:136)、 “密甶(斯)郭(城)”(H31:5)、“王其往密山舁”(H11:80)、“于密”(H11:31)。密在今甘肃灵台西一带,《集解》言:“应劭曰:‘密须氏,姞姓之国。’瓒曰:‘安定阴密县是。’”《正义》言:“<括地志>云:‘阴密故城在泾州鹑觚县西,其东接县城,即古密国。’杜预云姞姓国,在安定阴密县也。”[1](P118)正说明密在甘肃灵台一带。岐山在密以东,文王对密的军事行动,目的是为解决后方之忧。

《诗经·皇矣》言:“密人不恭,敢拒大邦,侵阮徂共。王赫斯怒,爰整其旅,以按徂旅,以笃于周祜,以对于天下。依其在京,侵自阮疆。”密向周边扩张,侵略阮和共,对周人不敬,所以招致周人征伐。诗句的言语之间透露着阮、共是周人和密人之间的战略缓冲地带。密人既然有实力向周边扩张,且卜辞中多有记载对密人的军事行动,说明密的实力不容小觑,文王晚期为了准备与商王朝正面交锋而征伐密是必须的军事行动。文王伐密之时周人的政治中心尚处于岐山,密在泾河上游一带,是对渭河平原最大的威胁,在对付东方强大的商王朝之时,解决后顾之忧和加强自己对西方的控制,显然是周人的当务之急。[8](P62)

此外,周人与楚保持合作关系,周原甲骨卜辞有“曰今秋楚子来告”(H11:83)刻辞。《楚世家》记载“周文王之时,季连之苗裔曰鬻熊。鬻熊子事文王”,[1](P118)刻辞中的楚子是鬻熊投奔周人的原始记录,[7](P92)反映周楚关系密切。

值得注意的是,季历与文王对外围戎狄势力的征伐在很大程度上得到了商王朝的认可。郑玄《诗谱·周南召南》云:“周之先公曰大王者,避狄难,自豳始迁焉,而修德建王业。商王帝乙之初,命其子王季为西伯。至纣又命文王典治南国江、汉、汝旁之诸侯。”[12]这段话简要概括了太王至文王时周人的政治武功,唯有季历的事迹有差错,但仍然可见商人对周人的支持。古本《竹书纪年》载在商王文丁之时周公季历征伐翳徒之戎获胜后曾向商王献捷,文丁册命季历为方伯:“王嘉季历之功,锡之圭瓒、秬鬯,九命为伯。”[5]周原甲骨卜辞也有文王时期周是方伯之国的记载:

周人取得方伯之国的地位,就可以名正言顺的行使征伐大权。《殷本纪》载商纣王赦免文王之后,“赐弓矢斧钺,使得征伐,为西伯”。[1](P1691)西伯即西霸,身为方伯之国的周人在商王朝的认可下,享有西部的征伐大权。

经过季历、文王对周边戎狄势力的征伐之后,周人军事实力大增,而对东南部汉水流域的经营则收服了一批追随周人出兵伐纣的方国部落。之后周人收服虞、芮,征伐黎、邘、崇,开始了东进灭商的军事行动。

三、东进灭商

文王东进的灭商的军事行动主要有占有晋南一带及出函谷关征伐邘、崇。

第一,占领晋南一带。《史记·周本纪》载:“西伯阴行善,诸侯皆来决平。于是虞、芮之人有狱不能决,乃入周。入界,耕者皆让畔,民俗皆让长。虞、芮之人未见西伯,皆惭,相谓曰:‘吾所争,周人所耻,何往为,只取辱耳。’遂还,俱让而去。诸侯闻之,曰‘西伯盖受命之君’。”[1](P106)又“诗人道西伯,盖受命之年称王而断虞芮之讼”,《正义》言:“二国相让后,诸侯归西伯者四十余国,咸尊西伯为王。盖此年受命之年称王也。”[1](P117)虞、芮的归顺对周人而言具有极其重要的意义,不仅文王被尊为西伯,而且周人还自己进一步宣传得了“天命”,呈现一片生机勃勃之势。《诗经·绵》云:“虞芮质厥成,文王蹶蹶生。予曰有疏附,予曰有先后,予曰有奔奏,予曰有御辱。”大意就是文王崛起,称雄一方,周人有了附属之国、辅助之臣、奔走之臣、守境之臣。

周人收服虞、芮为周人进入晋南进而东进打开了一个门户。虞、芮归顺之后,其周边的小国也归顺了周人。汾河谷地对于周人来说,提供了一条与商王朝军事对抗的可能路线。事实上关中平原由渭河谷地与汾河谷地两部分组成,渭河、汾河均汇入黄河,同时也提供了两条联系东部平原的路线,只是走渭河进入黄河而出关中平原更加方便,军事战略地位也更加重要,然而由汾河谷地进入华北平原也是可取的。汾河谷地为西部渭河流域和东部平原之间的交往提供了一条备用路线,黄河两侧的两片谷地向彼此张开使得两个河谷之间无跋涉障碍,人们可以直接从渭河行船,在黄河上逆流而上进入汾河,抵达晋西南地区,而西周建立之后的这一地区几乎全部分封姬姓国家,体现了一种特殊的亲密关系。[8](P98)周人控制了由陕入晋的咽喉要道,由此周人可以进一步前进到晋南,占领涑水流域,与商人王畿隔太行山相望。[10](P87-88)很快周人就伐黎,凸显了虞、芮归顺的意义。

虞、芮归顺之后的第四年,周人开始伐黎*《西伯勘黎》作“黎”,《殷本纪》作“饥”,《宋世家》作“”,《周本纪》作“耆”。。周人共有两次伐黎,一次是文王,《尚书·西伯戡黎》、《史记》、《左传》等均记载文王伐黎。一次是武王,清华简《耆夜》载“武王八年征伐黎,大勘之”。文王伐黎只是打败黎国,此后商纣王为了挽回在王畿西侧的失败,重建军事屏障抵制周人的攻势,这便是《左传·昭公四年》所言“商纣为黎之蒐”。[18](P1252)其实司马迁的记载也是有混乱的,《殷本纪》说“西伯伐饥国,灭之”,而在《周本纪》里则说“败黎国”,不过“两次伐黎”说则可以解决这种矛盾。文王败黎之后商纣王重建黎国,所以四年之后,武王再次伐黎,一举荡平黎国。黎国败亡极大的震动了商王朝,大臣祖尹恐惧而告之纣王,其原因在于黎国地位重要。黎国所在的山西长治是“太行八陉”之太行陉与白陉的交汇点,战略位置重要,占领山西南部的黎使周人可以直接切入商王畿,随时进入商王畿地区。[10](P87)黎国位于晋南通往商王畿的关口,是商王朝与西方方国联系的中间点,而其境内的壶口关更是进入商王畿的必经之路,只要翻越太行山商王朝的朝歌就难以据守。

有学者认为,黎国与邘的败亡切断了商王朝与晋南的西方方国的联系,[19]导致商王朝西部、西南部无险可守。尤其是黎国的败亡是商周势力对比变化的一次关键性事件,让商王朝失去了战略主动权,侧翼直接暴露于周人兵锋之下,使周人伐商可以有一条军事路线可以选择,也可以因太行山、中条山而提供天然的军事屏障。

从地缘战略上来说,周人伐黎极其高明,既导致商王朝朝歌无险可守,又打乱商王朝的西线战略布局。《尚书·西伯勘黎》记载:“西伯既勘黎,祖伊恐,奔告于王曰:‘天子!天既讫我殷命,格人元龟,罔敢告吉。’”[20]类似的恐惧,《周本纪》、《殷本纪》也有记载,反映的是文王伐黎后商王朝的震惊。商王朝为挽回西线的败局,迅速重建黎地的防御,也就是上引“商纣为黎之蒐”。伐黎的高明之处就在于使商王朝误认为周人会从这一条备用的军事路线伐商,而忽略了另一条出函谷关渡河北上的军事路线,因此在一定程度上加速了邘、崇的覆灭。

第二,攻灭邘、崇。邘是战略位置极其重要国家。《周本纪》载伐邘是在文王败黎之后,其地望,《集解》云“邘城在野王县西北”,[1](P118)就是今天的河南沁阳一带,李学勤先生认为文王伐邘是直叩大邑商的门户,是商周势力对比转化的标志。[21]沁阳在孟津东北的沁水下游一带,周人若要北上伐商,解除邘的威胁是必不可少的,其战略地位不低于黎。虽然从黎国境内也可以出兵伐商,但是翻越太行山并不是理想的路线选择。如若伐商失败但又没有解决邘的威胁,对于周人来说并没有时间翻越太行山往后撤退,必将陷入危险境地。这也是周人继伐黎之后继续征伐邘、崇的原因,从后来的武王孟津之誓可以推知,伐纣也是在孟津渡河北上的。虽然邘仅是位于商王朝王畿西南,暂时性的威胁没有黎的败亡大,但是从战略上来说邘的败亡直接导致了商王朝最后灭亡。

攻伐崇国是文王一生最后一次军事行动,也是最艰难的一次。《左传·僖公十九年》记载文王伐崇“军三旬而不降,退修教而复伐之,因壘而降”,[18](P383)实则“退修教”之说不过是周人美化文王的德行,真实的原因是崇国城池坚固、实力强大,周人对伐崇的困难估计不足。从《诗经·皇矣》一诗来看文王伐崇的过程充满了艰辛与残酷,诗云:“帝谓文王:询尔仇方,同尔弟兄。以尔钧援,与尔临冲,以伐崇墉。临冲闲闲,崇墉言言。执讯连连,攸馘安安。是类是禡,是致是附,四方以无侮。临冲茀茀,崇墉仡仡。是伐是肆,是绝是忽。四方以无拂。”诗中所言崇国不仅具有高大的城池,而且还士兵众多。周人经过伐崇之后,从此“四方以无侮”、“四方以无拂”,王气已生,这与崇的战略地位关系极大。战略上取得了彻底的主动。

之前有一种误解,相信崇国在关中丰镐地区。《史记正义》言“虞、夏、商、周皆有崇国,崇国盖在丰镐之间”,[1](P118)大概因为《正义》的解释,有学者认为西安市附近就是崇国之地,都城在长安县沣西,[22]或镐京即殷商诸侯崇国所辖之地,崇国的中心可能就在西安市灞桥区燎原村的老牛坡遗址。[23]其实,崇国在丰镐之间是对《诗经·文王有声》“既伐于崇,作邑于丰”的误解。诗的本义是文王征伐崇之后,把都城从岐山迁到丰。岐山位于关中平原西部狭小一隅,伐崇之后依旧定都岐山不利于周人最后灭商,认为崇在丰镐之间是对文王伐崇的意义认识不足所致。崇国在今河南嵩县一带,[24](P76-77)大致在洛阳西部地区。徐中舒先生认为崇地在今河南洛阳西,是周人向东进出的要道,周人欲东向攻商,非灭崇不可。其后迁都丰表示了大举东进的决心。[25]文王迁都到丰的目的很明显,周人在伐崇之后兵锋已经抵达商王朝的王畿西缘,为了进一步向东发展而迁都丰,周邦重心向东迁移更便于向商王朝中心地区开拓。[10](P87-88)克崇以后,文王灭商的战略步骤已经布置完备。[24](P79)崇的失守意味着商王朝西方的屏障最终被周人打开,进可东北而上王畿中心的华北平原,退可据险而守函谷关,最终商王朝西线的屏障因崇的覆灭而彻底失去。

周人发展至文王晚期,实力已经强大到可以与商王朝正面交锋,典型的事例就是伐黎、灭崇。崇的灭亡,对于周人来说可以完全解除了商王朝对关中地区的威胁,文王末期周人的势力已经逼近河南西部、晋南一带,武王伐纣指日可待。而邘、崇的覆灭形成了另一条更为可行的伐商军事路线。

综上,从地理位置上看先周太王因商王朝及其属国、部落的联合压制而从汾河谷地迁徙到岐山不失为一种“以退为进”的地缘战略选择。季历与文王对周边戎狄势力的征伐保证了周人最终东进伐商时后方的稳固,季历对山西地区戎狄势力的征伐为周人占领汾河谷地提供了有利保障,而文王对东南边汉水流域的经营则收服了一批追随武王出兵伐纣的方国部落。文王受命以后,虞、芮的归顺及文王、武王两次伐黎形成了一条由汾河谷地经覆灭的黎国故地征伐商王朝的军事路线;而征伐邘、崇之后形成了另一条出函谷关而渡孟津北上的征伐商王朝的军事路线。就地缘因素而言,前一条军事路线是后一条军事路线的保证,打乱了商王朝为重建西部防御的努力。前一条军事路线的守势作用更为突出,横贯南北的太行山为关中平原提供了天然的安全保障,但也威胁着商王朝王畿的安全;后一条军事路线的攻势作用更为突出,出函谷关后一马平川的华北平原便于行军,可以迅速抵达商王畿的核心区域。黎、邘、崇的覆亡解决了周人在华北平原作战免遭包围的后顾之忧,商王朝的快速灭亡已经不可避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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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08-11

查飞能,男,博士研究生,主要从事商周历史文化研究。

K223、224

A

1001-0238(2017)04-0009-06

[责任编辑:郭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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