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青空朗朗月

2017-12-16 19:21陈若鱼
花火A 2017年11期
关键词:干洗店上海母亲

陈若鱼

作者有话说:写这个故事的起因,是因为春天的时候放在干洗店的衬衣一直忘了取,前段时间去取的时候,我忽然想到了这个梗。想起中学时代,因为倾慕一个少年,偷偷私藏他用过的值日袖章,就有了这个故事的开头。

相信许多人的母亲都和文中的母亲一样,把自己想要的生活押注在子女身上,用自己的眼光去帮子女谋一个好的前程,哪怕他们并不想要。有的人选择听命父母,而有的人笃定的地选择自我,我是后者。

就算全都是假的,但我喜欢你是真的。

01

贺家那辆凯迪拉克停在冷锁锁家的店门外时,外面还下着雨。

自从上个礼拜进入梅雨季后,上海的雨就没停过,没有翻涌的乌云,亦没有电闪雷鸣,只有灰沉沉的天和没完没了的雨,街上灰头土脸的梧桐树被冲刷的得油亮鲜活。冷锁锁一边写作业,一边窥视外边的动静,连写错了英文字母也没察觉。

很快,车上下来了一个中年女人,撑着一把蓝色的伞,飞速地下车躲到她家的屋檐下,感应门应声开了,她踩着小碎步走进来。

“贺太太来取衣服啊?”是母亲略带讨好的声音。

贺太太微微点头,目光却始终在她脚上那双沾了点水的小羊皮鞋上,“我那两条披肩,还有我儿子的外套。”

母亲从她手里取了收据,去拿衣服,。冷锁锁埋头写作业,耳朵却竖起来听外面的动静,母亲在店里来来回回的地走,口中一直用扬州话念叨着:“奇怪了,明明洗好放在这里的,怎么找不到了。?”

贺太太越来越沉的脸色,一分钟后终于忍不住问道,“到底找不找得到啦?我那条披肩可是爱马仕最新款,我儿子的外套六千多块吶哪。”

母亲只找到两条披肩,一听急得团团转,跑进来问用扬州话问冷锁锁,:“你见到一件男式驼色羊绒男式外套没?”

冷锁锁一怔,摇头,握着笔的手心汗津津的。

母亲撩开帘子出去,在店里又是一通找,结果仍是没找到,贺太太眼角眼里的急躁也没了,眉毛高高挑起,:“别找了,我看是找不到了。”

母亲一边道歉一边继续找,恨不得把店里所有的角落都翻个遍,还叫冷锁锁出来一起找,她东翻翻西翻翻心不在焉,这时感应门突然开了。

“怎么回事?”门口站着一个少年,清瘦白净的脸上写满不耐烦。

贺太太说:“你的大衣被他們洗丢了。”

少年环顾了一圈店面,目光对上冷锁锁,很快又移开,幽幽地道:“一件衣服而已,丢了就丢了。”

“是四月你在墨尔本买的那件。”贺太太说,“这不梅雨季我怕发霉就帮你拿来洗了。”

少年脸色一沉,想起什么似的转身跑了出去,开着车急速离开了,车轮溅起了一滩摊积水,吓得冷锁锁一哆嗦。

那天,翻遍了整个店铺也没有找到那件外套,母亲无奈地赔了贺太太六千块钱,那是她家干洗店大半个月的收入。冷锁锁把这些年存下来的一笔旅游资金,全交了出来,母亲大感意外,:“你不是说高中毕业要去旅行吗?”

“不去了。”她略略心虚地说。

那天晚上睡前,母亲同父亲说起外套丢失的得太诡异,冷锁锁在隔壁听着毫无睡意,窗外的雨声凄厉,她想起贺朗站在门楣下的样子,还有他扫过她的那一眼,暗暗想,早知道那件衣服这么贵,她就不拿了。

02

冷家三年前从扬州的小县城搬来上海,开了这间干洗店谋生,为了省房租,一家三口蜗居在干洗店狭窄的里间。母亲负责经营干洗店,父亲在一家公司当保安,抛开住宿这件事,其他方面还算有声有色。

毕竟从小地方来,父亲又总是用一副豁达的口吻说,不要学人家那么拼命赚钱,一家人平平安安就好。母亲想法不同,她不仅想要把干洗店经营下去,还想要在上海立足,想把冷锁锁嫁给一个上海富家子弟,有朝一日扬眉吐气。

十七岁的冷锁锁自然不懂母亲的打算,但还是要按照她的安排,除了正常的学习之外,还要学大提琴,学英文,学上海话,这些都是她跟那些来洗衣服的富太太闲聊时学来的。贺太太是店里的常客,她不会开车,有时候是司机载她来,有时候是贺朗。

冷锁锁第一次见到贺朗,是去年冬天。

街边的梧桐树掉光了叶子,一眼望过去满目萧条,她坐在门口的小凳子上,夕阳从对面楼顶的罅隙照射过来,落在她脸上,她歪着脑袋迷迷瞪瞪的地背着英文单词。忽然,一辆车停在她面前,冷风在她周身打了个璇旋儿,她抬起头的那瞬间,车窗摇下来,渐渐露出一张顶好看的脸,还留着旧式的中分头,显得他的脸越发修长,书上说的郎眉星朗眉星目大概也不过如此,他扫她一眼,看不出任何情绪。

很快,贺太太踩着高跟鞋从副驾驶位下来,拎着两袋衣服哒哒嗒嗒嗒地进了店里。

冷锁锁依然坐在小凳子上,仰头望着贺朗,他则百无聊赖地望着前方,冷锁锁垂下头继续背单词,但心里却在想,这个少年是19岁还是20岁?他和贺太太是什么关系?

“错了。”他忽然开口,“island里的s不发音。”

“啊?”冷锁锁懵懵懂地抬头看他,贺朗又说了一遍,她才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顿时尴尬的地涨红了脸,在心里暗暗骂自己猪脑袋,今天英文老师明明强调过好几次了。

冷锁锁还在懊恼丢了人,贺朗勾起嘴角笑得有一丝得意,然后朝还在交代母亲衣服清洗时要如何注意些什么的贺太太喊了一声,:“妈,快点,球赛要开始了。”

贺太太裹着她的貂绒大衣,嗒嗒嗒哒哒地上了车,贺朗再没有看冷锁锁一眼,一踩油门绝尘而去。倒是冷锁锁望着那辆车一直到消失在人潮灯海,发了好久的呆,直到母亲叫她进去吃饭,她才没头没尾地冒出一句,原来他是她儿子。

上海十二月的天气已经凉了,她的房间里灌入阵阵寒风,但冷锁锁她想起贺朗嘴角的笑,只觉得暖意融融。

就像四月的上海,拂过黄浦江的风,梧桐树间洒下的光。

那是十六岁少女最初的心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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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贺朗又来过几次,有时候是送贺太太过来,有时候是自己来取衣物。

那时是春天了,店外的花坛里种满了菖蒲花,淡淡的紫色簇成一团,冷锁锁只要发现收据单上有贺朗家的,那接连几日都会等在门外,因此,贺朗已经同冷锁锁有过几面之缘。有时候,贺太太取了衣服又去旁边的水果店买水果,贺朗会多停留一会儿,她坐在店门口背单词假装背错,贺朗总会纠正。

有一次,她错的得离谱,贺朗忍不住跑下车来,从她手里拿走英语书,示范正确的发音给她听。

冷锁锁双手捧着脸,望着他的下巴和滚动蠕动的喉结,紧张的得说不出话来。坐在车里的贺朗和站在她面前的贺朗完全不同,她没想过他有那么高,高出她一个脑袋头,仿佛注定了她是要仰望他的。

“冷锁锁。”他合上书之后,扫了一眼她写在扉页的名字,默默念了她的名字,没再有任何言语。

为此,冷锁锁揣摩了几日,他是觉得好听呢,还是难听呢,反正学校里的人都不喜欢她的名字,因为用上海话念锁锁,听起来就像“骚骚”,她也不喜欢这个名字,感觉像个旧时代小说里的丫鬟名。

母亲从学生时代就是亦舒的粉丝,锁锁是她从书里看来的名字,当年她执意要来上海,大概也是与此有关的,。在亦舒的书里,也有一个叫锁锁的女孩,凭着自己的美貌和情商在上海混的得风生水起。

母亲常说,她自己这辈子是没那种命了,就看冷锁锁了。她,自己带她脱离小县城来到大上海,拼了命的地供她吃好穿好,剩下的她要自己去努力。

冷锁锁想,哪有这么容易,21世纪的上海早已经不是亦舒小说里的旧上海了,最重要的是,她并不想过朱锁锁那样的人生,凭借着男人一步步爬到云端,却没有人陪她站在云端上。

她的心是暖的,想要的也只是温柔而已。

有很长一段时间,贺朗都没有再来,冷锁锁坐在外头连单词都背不下去了。上个月贺太太拎来两袋衣物,冷锁锁在里面写作业的时候,听见贺太太说,梅雨季家里的衣服都潮了,尤其是贺朗的外套要好好洗,过两日来取。

冷锁锁听见贺朗的名字,顿时来了精神,跑出来看是一件驼色的羊绒大衣,摸起来很柔软。母亲洗好之后挂在防尘袋里,那天晚上冷锁锁翻来覆去总想着这件大衣,在天亮时她偷偷将衣服拿回了自己房间,抱着那件衣服甜甜地睡了。

她没想过,那件大衣会这么贵,也没想过那么有钱的贺太太会在意这件衣服,甚至忘了客人的衣服丢了,自家是要赔的。

她单纯的得就像蒋南孙,母亲却希望她成为八面玲珑的朱锁锁。

冷锁锁后悔了,她想这件事以后,贺太太大概再也不会来洗衣服了,那她也就见不到贺郎了,没想到第二天贺朗就来了,还指定要找冷锁锁。

冷锁锁战战兢兢地从里间出来,贺朗一脸急迫地将她拉倒拉到店外。

“我妈拿衣服来洗的时候,你有没有看见或者听你姆妈提到口袋里有什么东西?”

冷锁锁努力回想,然后摇了摇头。

贺朗的神色放松下来,让她再好好找找那件衣服,如果找到就告诉他,而且只能告诉他,说完还跟冷锁锁要了手机号码。

“这是我的号码和地址。”贺朗拨打了她的电话,然后存下她的名字。

冷锁锁亲眼看着他修长的手指飞快地键盘上打出她的名字,然后存进了电话簿,兴奋的得心都快跳出来了。

贺朗再三叮嘱如果找到衣服绝对不能告诉别人,要亲手交给他。

冷锁锁木讷地点头,待贺朗走后,她立即跑去楼上找到那件大衣,没想到翻来翻去真的在内兜里发现一个东西,摸出来一看是一封已经拆封的信。

04

天色将晚,别墅区里的粉色夹竹桃在一片暮色里静静地开着,冷锁锁第一次进豪华住宅区,才知道这个地方和她所住的地方,是一种有着怎样的差距,这也间接说明了她和贺朗的差距,想到这里,她的心里冒出一丝无奈和酸楚。

她找到了29号楼,按照贺朗给的地址,将那件大衣连同信封一起放在了门口,然后匆匆逃离。

可偏偏不巧,走到小区门口时,她远远就看见了贺朗,他穿着米白色的棉麻衫和黑色九分裤,露出一截好看的脚踝,正大步走过来。她来的时候怕被监控拍到特地戴了口罩,但她还是心虚地垂下头,从他身侧匆匆擦肩而过。

他没注意到她,目光也丝毫没有在她身上停留,双手插着口袋高昂着下巴昂着头进了小区,。直到他走出很远,冷锁锁才松了口气。

其实,她是可以打電话给他,光明正大地告诉他,衣服和东西找到了。

但是她怕被精明的母亲察觉,只好以这样的方式还回去,贺朗拿回了想要的东西,应该不会再来找她了。

她跟他就回到会和以前一样,从此再无交集了。

冷锁锁回到干洗店时天已经完全暗下来了,街灯一亮,上海就变得纸醉金迷起来,路边的梧桐树枝叶繁茂遮住了大部分灯光,她坐在门前的小凳上,像隐在一片灰暗里。

冷锁锁上着英语课,望着窗外出神,。东西已经归还一个礼拜了,贺朗真的就没有再出现过,她虽然有他的联系方式,却找不到联系的借口。她不禁后悔得直戳脑袋,不该那么早把东西还给他,该与他多碰几次面,至少,至少要在他心里留下点印象。

放学后,她还在懊悔,穿过弄堂回家的时候,初夏的风迎面吹来,忽然有一辆车停在她面前,只见贺朗清俊的脸从车窗里探出脑袋,对她说,“要不要载你一程?”

她下意识地摇头,又猛地点头,贺朗扑哧笑了,:“上车。”

冷锁锁就这样鬼使神差地上了车,一路上两人无话,她坐在副驾驶位心里砰砰怦怦乱跳,眼睛却始终不敢看他,心里脑海里来来去去地回响着:我怎么就上车了?我竟然上了他的车。

车在红灯前稳稳停住,贺朗忽然说,“谢谢你,冷锁锁?”

她的名字,他是用上海话说的,平日里她听人这样叫心里总不太舒坦,但就算是骚骚,从他的口中念出来,竟也别有一种意境。endprint

“这个给你。”他递给她一个厚厚的信封,冷锁锁接过来,发现是一叠沓现金,她不解地看向他,他便笑着说:“大衣找到了,自然要把钱给你,你清点一下。”

冷锁锁木讷地埋头数钱,数着数着忽然愣住了,她真是个白痴啊,竟然真的在他面前数钱,这是摆明不信他吗?她立即停下来,把信封塞进书包里,想起什么似的,自顾自地解释道:“那个,是我不小心把你的大衣跟别人的弄混了,还好你的信没丢,你不用告诉我母亲了,不然她要骂死我。”

贺朗透过后视镜,看着手足无措的冷锁锁,倏地笑了。

05

那日,贺朗送冷锁锁回到干洗店。

她下車对他说了谢谢,他便一踩油门绝尘而去,隔着玻璃这一幕落在母亲眼里,。晚上吃饭时,母亲她问为什么是贺朗送她回来的。她支支吾吾说放学路上遇见之类的,母亲那双乌黑的眼珠在眼眶中转了转,嘴角勾起一丝意味不明的笑。

她打量着吃饭的女儿,白净的脸盘,天生自然卷的长发,左边眉尾处有颗痣,。小时候她带她去算过命,说她是天生富贵命,所以她才不惜一切地将她带来上海,还给她取名亦舒小说里这个锁锁,希望她能在上海站稳脚跟。

第二日,冷锁锁放学回来,母亲忽然提出带她去买衣裳,去的是平日不曾去的高档街铺,买了好几身连衣裙,十八岁的高中女生冷锁锁摇身一变有了几分时尚杂志插图模特的感觉,。几件条连衣裙花掉了洗衣店一个月的收入,母亲这回倒付钱付得爽快,理由是她马上要高考,作为她升入大学的礼物。

冷锁锁正是爱美的年纪,加上一颗少女心扑在贺朗身上,对于好看的东西自然欢喜,只是如今她跟贺朗已经两不相欠,她连他的面都见不着。

买完衣服的那天晚上,冷锁锁听见隔壁的争执,父亲怪她给锁锁买衣服太大手笔,担心她会变得虚荣。

母亲只说,她自有这样做的理由,等以后他和锁锁都会感激她的。

冷锁锁那时当然不懂母亲的用意,直到高考结束填志愿的时候,之前母亲让她报电影学院,现在却忽然改成了外国语大学。

“为什么啊?”冷锁锁问。

“你不是喜欢贺朗吗?”母亲一边说话一边熨衣服,像在说“今天天气很好”一样的口吻,却在冷锁锁心里炸了锅,她杵在门口羞得说不出话,脸上像映着晚霞,。母亲倒是无所谓,接着说:,“那件大衣,我给你收拾房间的时候看见了。”

冷锁锁把嘴唇咬的得泛白,想反驳却说不出口,母亲抬起头望着她,笑了。那笑里,有几分上海女人的精明和狡黠,但天真的冷锁锁只以为那是母亲的开明,却不知道她母亲费了多少心思才打听到贺朗所在的学校。

两个月后,冷锁锁在外国语大学门口遇见贺朗。

她穿着那件条薄荷绿的中袖连衣裙,在一片深绿里轻盈的得像只蜻蜓,。贺朗见到她时,神色间有些意外。

“欢迎你。”他说。

“谢谢学长。”冷锁锁垂眸浅笑。

他走出两三步顿住,回头望着她说,:“裙子很适合你。”

冷锁锁两只手紧张的地攥在一起,说了句谢谢,然后望着贺朗走远,不知道为何明明是正午阳光倾城的时候,他的背影却有一种黄昏落日沉沉的萧寂感。

那时候她才知道,原来被她奉为男神的贺朗,在学校里也不过是个普通的学生,她会在食堂里遇见他,也会在奶茶铺和图书馆遇见他,她唯唯诺诺不敢坐到他身边,倒是他先向她招手。

她欢天喜地地坐过去,柔柔地叫一声“学长”。

06

冷锁锁从进学校那天开始,就成了男生们眼里的星辰。

除了大一的新生,还有大二大三的学长来献殷勤,他们说她是这届新生里最好看的姑娘,说她像极了年轻时的钟楚红,。但这些她没当回事,只一心在贺朗身上,她发现他总是一个人,跟寝室里的姑娘们说起他,她们满脸疑惑地问,贺朗是谁?

冷锁锁在心里窃喜,她喜欢的贺朗,而自己竟然没有任何情敌,是不是说明她会有一丝一毫的机会站在他身边。她开始越发积极地出现在他眼前,周末贺朗开车回家,她也鼓起勇气去问他,能不能顺路载她,贺朗自然不会拒绝。

十月的上海已经有了深深的凉意,正值下班晚高峰,他们刚出学校就堵住了。

“在学校还习惯吗?”贺朗问。

“挺好的。”冷锁锁没说的是,——只要有你在,哪里都习惯。

贺朗不再说话,冷锁锁拼命地转动脑袋,终于她想到一个话题,刚要问,他忽然踩了急刹车,她整个人都被弹起来,撞上车门。冷锁锁吃痛地揉着手肘,看向贺朗,只见他怔怔地望着前方,她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是一个女生女人,高挑消瘦,利落的齐耳短发,虽然白衣黑裤搭白球鞋,但看上去仍有30来岁的了,正穿过斑马线,。冷锁锁回头看贺朗,只见他紧握着方向盘,指关节泛白,直直地看着那个女生女人,仿佛完全听不见后面刺耳的鸣笛,直到那女生女人消失在转角,他才收回目光继续开车。

木头似的冷锁锁,在那一刻也明白,那个女生女人绝不是路人那样简单,心里隐隐的有些不安,贺朗眼里的冷峻又多了一份分,她只好把所有的话题都咽下去。

贺朗送她到干洗店门口,才发现店门紧锁,她打电话给母亲,却一直无人接听,贺朗只好带她去吃饭。

是一家简单的西餐厅,等上餐的时间里,贺朗忽然自顾自地说起来。

“你知道,喜欢一个人四年是什么感觉吗?”他问。

冷锁锁闪烁地对上看着贺朗的眼睛,像一潭死水,她木讷地摇头。贺朗说,他从未跟任何人提起,他喜欢一个大他十岁的人,她曾是他的英文家教,他16岁的时候,她已经26岁了,他那时年少天真,对她的喜欢毫不掩饰。

有一天,他用尽少年的勇气跟她表白,她说只要他学期结束前考试能拿到满分,她就考虑跟他去吃饭。可是当他兴奋地拿着满分试卷回来时,她已经走了,很久之后他才知道,她让他拿满分不过是因为,贺太太会多付她一个月的薪水。endprint

听起来多么幼稚的一个赌局,却是少年最初的希望,可是在她眼里,他的喜欢不过等于一个月的薪水。

贺朗说到这里,嘴角勾起一丝苦笑,。冷锁锁天真到傻气,还替他感到委屈,她不知道为什么他要跟她说这个,难道是觉得跟她已经很熟络了吗?

吃完饭,贺朗送她回去,远远看见干洗店的灯光,冷锁锁忽然叫了一声停车,他疑惑地看她一眼。只见冷锁锁她咬得嘴唇泛白地望着他,车窗外的声音很嘈杂,但他还是听见了她气若游丝的那一句,贺朗,我喜欢你。

而他没有丝毫意外,甚至毫不犹豫地回答:“谢谢,但是我不喜欢你。”

“那你為什么跟我讲那些?”她问。

贺朗拧了拧眉,不敢相信地问:“那封信,你没看?”

冷锁锁摇头,在大衣里找到那封信之后,她确实有想过打开看看,但最后还是没看,贺朗不可置可否,他早察觉到她喜欢他,也知道她故意藏起了他的大衣,所以他以为她一定会看那封信。

“对不起,我以为你看了,才跟你讲的这些的。”贺朗有些抱歉地说。

冷锁锁的心在这片夜色里,碎得悄无声息,她还以为他是有些喜欢她了才跟她讲这些心底深处的往事。

贺朗送她回干洗店门口,就走了。

母亲一见她回来,就过来追问贺朗带她去吃什么了,冷锁锁这才明白为什么从不锁门的干洗店,为什么今天会锁门了,也终于明白为什么她母亲要给她买那些昂贵的裙子,为什么要让她去念外国语学院了。

原来,她不过是母亲想要在上海站稳脚跟的筹码。

07

那一晚,冷锁锁彻夜未眠,脑海里来来去去都是贺朗,和他说的那些话,眼泪滚进颈窝,一路凉到心口。

下夜班回来的父亲跟母亲又为了一些小事起了争执,冷锁锁整个人蒙进被子,天一亮就回了学校。冷锁锁在图书馆见到那个短发女人,才知道她是学校的英文老师,有一个好听的名字叫温莱,她才记起在迎新晚会上她也曾见过她。

那一刻,冷锁锁忽然就明白贺朗为什么会念这所学校了。

之后,冷锁锁很少再去找贺朗,偶尔在路上遇见也只是微微点头示意,仿佛一瞬间两人就变成了陌生人。

冷锁锁偶尔也会去上温莱的课,她以为这样会遇见贺朗,但贺朗一次都没来。十二月,温莱在课上公布了要订婚的消息,要休一段时间的假,冷锁锁和其他学生一样鼓掌祝福,她思来想去,还是发短信告诉贺朗了。

贺朗没有回消息。

一周后,冷锁锁忽然收到贺朗的消息,他要出国留学了。

冷锁锁看着这句话,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打了许多字都删掉,最后只发了四个字,——一路顺风。

冬天的上海很冷,梧桐树掉光了叶子,整个城市都冷清下来,。冷锁锁自从放了寒假,就整天窝在干洗店的阁楼上。那天,母亲蹬蹬噔噔噔地跑上来问她,:“刚才贺太太来过,你怎么没跟我说贺朗要去留学的事啊。”

冷锁锁哦了一声,母亲把她从被窝里拉出来,:“你也去留学吧,跟贺朗一起。”

冷锁锁猛地抬起头,看着母亲,但很快又垂下脸头,留学?她从来没敢想过,也不是想留学就能留学的,他们一家人在上海活下去都很难,她怎么可能去留学。但是母亲比她坚定多了,拿出了所有的存款,还从贺太太口中套出了贺朗留学的学校。

母亲还说,贺朗独自在国外,如果有她陪着,他一定会爱上她的。

冷锁锁想起贺朗那一句,“我不会喜欢你的”,心里一凉,但是想起这个狭窄的阁楼,想起父母三天两头的争执,她觉得也许这是个机会,就算不能让贺朗爱上她,至少她还可以陪在他身边,至少可以暂时远离现在的生活。

冷锁锁在机场毫不意外的地遇见了贺朗,倒是贺朗很诧异,想说什么却欲言又止。倒是冷锁锁深吸一口气,笑着对他说,:“放心,我不是来纠缠你的。”

一向沉着的贺朗倒显得有些不好意思了,也是在那一瞬间,他忽然觉得这个女生特别可爱,就像他第一次在干洗店门口隔着车窗玻璃看见她时,她闭着眼睛背单词,长发垂在肩上,傍晚的霞光落在她白皙的脸上,发音不准,他忍不住去提醒她时,她窘迫的得涨红了脸。

有时候,他挺怕在学校碰见她,他怕她清澈的目光,就连那天晚上她那一句毫不掩饰的“我喜欢你”,也让他害怕,他拒绝过很多人的告白,唯有她,他觉得自己过于残忍,甚至有些后悔。

08

二月的墨尔本正值盛夏,一眼望去满目苍翠。

下飞机后,贺朗和冷锁锁一同乘车去学校,又一起去找提前租好的公寓,冷锁锁拿着地址跟贺朗一同站在公寓门前时,不由得在心里佩服起母亲,她竟然连他住在哪里都知道。

“真巧啊。”冷锁锁有些心虚地说。

贺朗笑笑,帮她把行李搬进电梯,上了楼才发现他们住同一层楼。从那天开始,他们几乎日日都见面,一同去学校,再一同回公寓。忽然想吃中国菜了,也会一起去找正宗的中餐馆。

出双入对的时候多了,许多人都把他们当成了情侣,最初贺朗还会解释,后来也懒得解释了。只是每个月交房租的时候,房东一脸不解地问他们为什么要租两间房子,冷锁锁蓦地红了脸,贺朗只是耸耸肩。

周末,贺朗和冷锁锁一同参加一个中国留学生聚会,大家都喝了些酒,席间忽然有个男生问贺朗跟冷锁锁到底是什么关系,如果不是男女朋友的话,他可就要下手了。

冷锁锁期待地看向贺朗,他也看着她,两人目光碰触又迅速收回,男生继续追问,大家都跟着起哄,冷锁锁索性抓起贺朗的手,大家顿时了然。回去的路上,两人的气氛有些尴尬,还是她先开了口。

“对不起,我只是想快点结束那个话题。”

“没关系。”贺朗说。

冷锁锁想起刚才自己握住贺朗的手那一刻,他的手很大很暖,也许是喝了酒的缘故,汗涔涔的,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总感觉他有回握她,但想想应该不会,毕竟他说过不会喜欢她,他的心还在温莱身上。endprint

三月,墨尔本开始进入秋季,天气凉的得很快,冷锁锁洗手间的淋浴系统却突然坏了,房东碰巧带妻子出去旅行了,接到她的求救电话也只轻松地说,去你男朋友的房间洗不就好了。冷锁锁不想解释,只每天一通电话催房东想办法,没想到房东把这件事告诉了贺朗,他来敲门,让她去他房间洗。

冷锁锁只好硬着头皮去了,但没想到她洗到一半竟然停水了,在里面纠结了半天不得不向贺朗求救,他跑下楼给她买了一大桶矿泉水又烧热了才拿给她。

像个恶作剧一般,一个礼拜后,冷锁锁房间的淋浴修好了,大雨过后屋顶却开始漏水了,不偏不倚对着她的床。房东找人来修,少说也要三两天,还让她跟贺朗挤两天,冷锁锁本以为他会拒绝,没想到他却爽快地答应了。

“如果你不介意的话,你睡床,我睡沙发。”

冷锁锁虽有顾虑,但也不好意思回绝,回绝不就意味着她不信任他吗?

就这样,冷锁锁跟贺朗独处一室了三天,也许是因为尴尬,两人都毫无睡意,每天晚上都聊天聊到深夜。冷锁锁那时候才知道,原来贺朗出国留学的原因不是温莱要嫁人,而是他父母离婚了。

他母亲和父亲从两年前就开始打离婚官司,他不想面对这一切,所以逃来墨尔本。

冷锁锁不禁有些心疼他,原来这世界很公平,有钱人也有有钱人的悲哀。

09

三月底,冷锁锁刚回公寓就接到母亲的电话。

母亲在电话里沙哑着嗓子说,完了,完了,赌输了,贺家的设计公司破产了,贺朗的父母离婚了,现在已经一无所有了。

冷锁锁震惊的得说不出一句话,只听见母亲在挂电话之前说的最后一句话,不要在耗在贺朗身上了,她又结识了另一个富家公子,让她赶紧回上海,不然就断了她的生活费。冷锁锁愣愣地跌坐在沙发上,直到贺朗来敲门叫她吃饭才回过神来。

从前他们一起吃饭,冷锁锁坚持AA,但这次买单埋单的时候,她抢着付了钱。

贺朗觉得奇怪,倒也没说什么,只是回去的路上冷锁锁一直咬着嘴唇,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贺朗问她,“你到底怎么了?”

冷锁锁说:“我可能要回上海了。”

“为什么?”贺朗不解。

冷锁锁到底天真傻气,不如她母亲那般精明,也藏不住话,她直接问他:“你知道你家破产的事了?”

“你怎么知道?”

冷锁锁愣住,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倒是贺朗忽然笑起来,:“你是你母亲告诉你的吧?她一直非常关心我们家的事,包括我在哪里读书,包括我要来墨尔本留学,包括她跟人打听我家公司年利润,自然也包括,我父母离婚后的财产分割问题,对了,还包括那件大衣……”

冷锁锁彻底懵蒙了,好久才说:“你,你都知道?”

贺朗没说话,冷锁锁紧张地攥紧手心,从小到大她都是个没主见的人,什么都听母亲的,母亲她说什么她就做什么。从一年前贺太太跟贺朗出现在她家干洗店的时候,母亲就知道在上海站稳脚的机会来了,在每次贺太太要来取衣服的时候,让冷锁锁打扮整齐地坐在店门口背单词,还故意背错,只为了引起贺朗的注意,偷藏那件大衣,也是母亲的策略,因为母亲在洗衣服的时候发现了那封信,是温莱写给贺朗的,拒绝了他的告白,日期是三年前,这说明这封信对贺朗来说很重要,他一定会来找她的。

母亲曾对她说,在贺朗最脆弱的时候陪在他身边,她就一定能永远站在他身边,母亲什么都想到了,唯一没想到的是贺家会一夜之间破产,她自己用尽所有积蓄才把冷锁锁她送到他身边,可现在一切都白费了。

冷锁锁把这一切全都坦诚相待,贺朗从头至尾都没说一句话。

“就算全都是假的,但我喜欢你是真的。”

冷锁锁说完进了电梯,没听见贺朗叫她的名字。十六岁时,他对温莱是年少情窦初开的倾慕,直到遇见冷锁锁,他才明白什么是喜欢,是什么是爱。

他想到冷锁锁母亲的如意算盘就觉得厌恶,所以在她跟他表白的时候,他几乎是本能的地拒绝了。但是,经过相处他才发现冷锁锁和他想象的不一样,她单纯又天真,不过是受她母亲愚弄而已。

自来墨尔本以后她的心意,他全都能感受到,只是始终没能拉下脸来回应她。

10

冷锁锁申请了休学,第二天就从公寓搬走了。

临走前,她在贺朗的门口站了很久,终究是没有勇气敲门说再见,而里面的人听见她的脚步声一点点远去,握紧了双手双拳却没勇气留住她。

冷锁锁在去机场的路上,接到母亲的电话,说给她安排好了明天要见的人,她一一应下,挂完电话后望着窗外已经已是深秋的墨尔本,冷风吹来,她缩了缩肩膀,忽然做了一个决定。她用尽所有的勇气发短信跟母亲说,她不回上海了,她从来就不喜欢那家干洗店,也不喜欢上海,更不喜欢母亲跟她描述的富贵生活。

她想要的不过是一个喜欢的人,和一颗自由的心。

母亲很快打电话来,气得声音颤抖地叫她立即回上海,冷锁锁第一次按了挂断。

最终她选择留在墨尔本,平时上课,周末的时候在中餐馆打工,为了节约洗头发的时间,她剪掉了那一头母亲口中深受男人喜欢的那一头卷发,短发的她看起来爽利又可爱,在餐厅打工的时候,总能多收到一些小费。

冬天的时候,冷锁锁打工的餐馆来了一个男生,老板让她帮忙面试,当她推门进去,男生抬起头的一瞬间,仿佛时间停止了转动。

兩人目光碰触,在彼此的眼里仿佛看见了星辰大海。

这一次是冷锁锁先开口,好久不见。

是啊,好久不见。贺朗说。

此刻连续下了一个礼拜阴雨天的墨尔本,忽然放晴了。

编辑/沐沐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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