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一个人那么爱过

2017-12-12 07:41小骗子
青春美文 2017年10期
关键词:曲奇文身外婆

■小骗子

被一个人那么爱过

■小骗子

去年10月,我拿着一张自己手绘的图纸,坐在一辆摇摇晃晃的老式公车上,走向自己的第一个文身。

在那间刺青工作室里,文身师看了我一眼,说:“文什么图案?”我把手里那张写着“樊”字的图纸递给他。他看了一眼说:“小姑娘,这是你男朋友的姓吧?文身是一辈子的事,要想清楚。”我忍不住笑了出来,说:“不是男朋友,是我外婆的姓。”他顿了顿,说:“第一次文身会有点痛。”接着开始用酒精消毒,酒精挥发的味道给我一种任人宰割的感觉。不久,文身的针在我的那块皮肤上似刀割一样,一笔一笔地文下了那个姓氏。

那一个小时里,连空气都变得安静,只有电流的咝咝声不停地在响,还有我忍痛的声音。同时,我在脑海里不停地想着外婆。

第一次去上学的时候,我哭了整整一个早上。那时候,很多人都只上了一两年幼儿园,就奔向了小学,但我为了尽可能地享受幼儿园这种游乐园式的服务,严肃地对外婆说:“我觉得自己没学好,需要在幼儿园留级。”当然,这是没有成功的。于是,我被迫开始了正式的小学生活。

小城镇里,过的都是安宁的日子,刮过的风都是让人满足、舒服的。那天的七点一刻,天台早已布满了暖黄色的阳光,一切都昭示着,那天宜动土,宜嫁娶,宜出行,宜开学。

外婆把我从床上抱起来,给我穿好衣服,拉着我走到了洗漱台旁。睡眼蒙眬中,我感觉到外婆在用湿润的毛巾给我擦脸。整装完毕,过了好一会儿,她才轻轻地对我说:“睁眼啦,今天要去上学了。”

她提起书包,拉着我的手,把我送到了教室门口,然后把我交给了一位胖胖的女老师。老师托了托金丝框的眼镜,随手指着最后一排的边角位置让我坐下。那是教室里光线最暗的座位,我觉得这一定是给被遗弃的小孩坐的地方,于是二话不说就开始哭。老师让做课前准备,我看着书包里的方格本,边掏边哭。老师让做上课笔记,我拿着铅笔边写边哭。老师让我们跟着读拼音,我张着嘴大声朗读,边喊边哭。

回想起来,那是很滑稽的场景,毕竟我是全班最胖的孩子。一个小胖子窝在角落默默地流泪,想必内心很有戏。

那时候,外婆就站在后门口一直看着我。知道不能打扰,她不走,也不进来。老师受不了我的哭声,示意外婆进来哄哄我。于是,她冲进来把我抱住,想要安抚我。可是,最大的靠山到了,我反而哭得更放肆了。忽然,她拉起我的手,一脸歉意地走到老师面前,说:“不好意思啊老师,我们过几天再来。”

于是,之后整整一周,我都没有去上学。有人来劝,外婆就像老鹰护小鸡一样把人赶走。素来和蔼的她,那时凶得像是要与人拼命。

在我看来,溺爱向来都是一个褒义词。一个老人用尽一切条件去护你、宠你,让你感觉你就是全世界最幸福的人。这种事情,在以后是很难再遇到的,而后见过的很多种感情,也都显得不那么够分量了。

我很长的一段少女时光,就是在外婆的宠爱之下度过的。后来有一天,外婆生病了,爸妈回来了,说要把我带到他们工作的城市去。这次,外婆没有留我,反而是我挣扎着不想走,她只好哄我跟爸妈走。也是在那之后,我见到外婆的机会越来越少。

外婆生病的那两年,都是躺在床上一天一天数过去的。她中风了,左半身瘫痪。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她天天打长途电话给我——“昨晚,外婆梦见你被人拐走了,吓得我不敢再睡了。”“你什么时候回来见外婆啊?”这样的电话或短或长,联系着我们所在的两个小城市。

我再一次见到外婆,已经是寒假了。小镇的冬天和年味夹杂在一起,街上全是小贩的叫卖声和红色的大灯笼。我快步走上楼梯,走到了外婆的房门前。没想到,刚好就看到了背对着我正努力地从床上爬起来的外婆。我站在门口,怎么也挪不开脚步,一时间有点恍神。看着年迈的外婆,我忽然想起了许久以前,她也是这样在教室外静静地看着我。两个场景重合、交错在一起,让我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受。只是这一次,无助的是她,站着的是我。

我看着她挪到床柱旁边,然后用能动的那只手一点一点地整理自己的衣领,梳好自己的头发。她慢慢地蠕到旁边,想伸手去拿一米开外的一面塑料镜来照。最后,我看着她挺直等待的背影,佯装成刚到的样子,唤了一声:“外婆,我回来了。”

外婆总想把好吃的囤起来给我。于是,她从床底悄悄拿出一罐蓝罐曲奇,说:“听说这个脆脆的,很香,外婆牙齿不好,你快吃吃看。”虽然那盒曲奇早就坏了。她又忽地想起什么似的,又悄悄地掀开枕巾,拿出几张皱巴巴的钱,让我偷偷藏好,别让别人知道。我心里一酸,不知该不该接。沉默了一会儿,外婆突然哭了,像个发脾气的小孩一样。她把钱硬塞到我手里,说:“我不想在这里了,我想和你一起回去。”听到这句话时,我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后悔、内疚、遗憾一下子全涌了上来,因为我无法像她当年那样,只要我哭,只要我不愿意做什么,她就拼尽全力不让我去做,无论对错。我没有一点办法护她周全,只能眼睁睁地看她一天天躺在病床上,住在背阴、潮湿的房子里,冬冷夏热,裹着用了十几年的棉被,孤独地走向死亡。但我还是说:“等你好一点,我就带你去玩。”外婆的嘴角往上翘,眼泪却依然往下流。她用还能动的一只手臂拥住我,说:“多回来看看外婆,外婆可能很快就不在了。”我把头抵在外婆的肩膀上,咬着嘴唇强忍住不哭。

外婆已经去世四年了,以前她住的那个小房间,现在已经改成了祠堂,常年亮着的红灯和香火,也没有驱散里面的阵阵湿气。

人生就像一个定好的时钟,一个人来了又走,是不会跟你打招呼的,钟响了,人就走了。那份无力保护外婆的挫败感,成了我守护身边其他人更大的动力。我努力地想成为身边人的“哆啦A梦”,给予尚在的亲人尽可能多的陪伴。收到的好人卡,每一张都让我满足不已,因为我总是很后悔,没能跟外婆说:“别怕,我陪你。”

文身后,一个混杂着几何图形的“樊”字永久地留在了我的皮肤上。被一个人那么爱过,那些再也说不了的话,终于成了我身上的这个文身,永远地陪着我。

编·手记

我时常梦见外婆,在梦里,她总是笑脸盈盈,满脸慈爱地看着我,她对我说:“妞妞,快点长大,外婆就放心啦!”醒来的时候,我的枕边一片潮湿,为外婆对我的万般宠溺,也为我无法脱身工作,能经常陪在她的身边。(By了了)

猜你喜欢
曲奇文身外婆
山西首例给未成年人文身被判停止侵害公开道歉
别让青春因一“文”而不值
文身
文 身
破耳兔
唠叨的外婆
波比的圣诞曲奇
外婆的钱
在梦里养宠物
在梦里养宠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