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叶君山
被无数影迷推崇的好莱坞大导演诺兰的新片《敦刻尔克》在国内上映后,引发观影者两极化的评价。正可谓仁者见仁,智者见智。概而言之,大体可以说:喜欢这部影片的多是诺兰粉,不喜欢这部影片的多是二战粉。
喜欢诺兰新作的人赞叹影片的普世价值观,患难见真情,战友情谊,“过分炫耀”的剪辑技巧,花哨的海陆空三段交叉故事线,汉斯·季默配乐所造就的强大压迫感。不喜欢的人则觉得战争场面不过瘾,没有全局呈现,情节散漫没有故事主线,以及“直到片尾才看到几个身影模糊的德国兵啊!”
客观而论,如果对照大量史料来对影片中的细节做解剖式的分析,不免会吃惊地发现《敦刻尔克》对历史细节的高度还原性,简直是一举一动皆有所本。仅就对二战史实的还原和再现而论,影片不在以往任何一部二战经典电影之下。从这个角度看,《敦刻尔克》片是值得军事迷们为之点赞的。
考据无处不在
影片刚一开始,随着主人公英国兵汤米逃亡的主观镜头,我们看到了漫天飘洒的德军传单。传单上,盟军被压缩在一个小小的白圈里,而代表德军进军的醒目红色箭头四面而来,白色字体的英文大写道:你们被包围了!
这一设定完全符合史实,从德军传单的投掷范围到传单的画面内容,无不如是。当时,德国空军为了劝谕敦刻尔克盟军投诚,专门设计了传单集束投放装置。每12500张传单被卷为一筒,每个传单筒由细纲缆固定,钢缆上装有定时触发引信。传单筒被装进德国轰炸机的炸弹舱,在特定高度投掷,投掷十几秒钟后引信触发。于是,传单漫天飞舞如雪花般播撒。
据说,每捆传单的漂洒覆盖面积可达5平方千米,但其宣传效果可谓非常糟糕。英国士兵在大量拾获这种传单后,发现它们主要有两个用途:一是上厕所,二是作为指引自己去敦刻尔克的地图!
从这张小小的传单开始,《敦刻尔克》的考据精神就此开始展现。
镜头推移,英国兵汤米躲过德军的流弹,跑过法军的后卫部队,我们亦随他来到了敦刻尔克海滩的现场。除了士兵们整齐列队的海滩外,让人印象深刻的自然是那条长长的延伸入海的堤道了。直到影片的最后阶段,这条堤道仍在发挥作用,居然令人难以置信地没有被德国飞机炸毁。然而,这却是史实。
德国空军从一开始就对敦刻尔克城区及港区实施了密集轰炸,让吞吐量在法国数一数二的敦刻尔克码头已完全无法使用。起初,盟军判断自己唯一的撤退路径就是敦刻尔克城外的海滩。1940年5月27日,由英国赶到敦刻尔克的英國皇家海军联络官特温特上校在对撤退地域初步考察后,就做出了“敦刻尔克港区已经完全丧失功能,所有用于运送部队的舰船全部都要集中到敦刻尔克以东海滩水域”的判断。
可是,从海滩撤退的效率是非常低的。因为吃水的关系,大量舰船无法接近海滩停泊,士兵们必须通过小船转运,缓慢程度可想而知。然而令人吃惊的是,英国人很快就发现位于海滩以西的两条堤道居然完好无损。不过,西堤道太短也用处不大,而东堤道一直延伸到距海滩1200米的海水中,是停靠大型舰船的理想位置。
这条入水堤道的基部是打入近岸海床的混凝土桩,上面铺以2.5米宽的木板。自从5月27日深夜,1艘名为“海峡女王”号的蒸汽轮船靠上这条堤道之后,这里就成为整个撤退过程中士兵们直接登上军舰和轮船等大型船舶的唯一通道。
极易被空袭炸毁的堤道却得以保留,后人只能猜测其原因。一个比较合理的推断是,德国轰炸机和德军炮兵对敦刻尔克地区的密集炸射产生了浓密的烟雾带,影响了德国飞行员和投弹手的视野,让他们在空中很难看清楚呈细线状的堤道。
诺兰用正在堤道上指挥撤退的皇家海军军官情急之下脱口而出的话体现了这条堤道的至关重要性。影片中,当1艘医务船被德国炸弹炸中后,这位指挥官并没有高喊“救人”之类的话,而是下意识地叫道:快把这条船挪开!别挡着堤道!
德国快艇和英国船一样忙碌
载入史册的敦克尔刻大撤退的一个重要主角是船,包括军舰和各式各样的民船。
其实,撤退行动之初的海上主力本是英国海军的驱逐舰及其他小型舰只。这些军舰当然不可避免地成了德国空军和海军重点打击的对象:5月29日,驱逐舰“格拉夫顿”号、“手榴弹”号、“不眠”号相继沉没;6月1日,驱逐舰“毒蜥”号、“哈文特”号、“基思”号又沉入海底。
而在5月29日和6月1日之间,英国海军还失去了内河炮艇“蚊子”号,以及5艘扫雷艇:“布莱顿王后”号、“德沃尼亚”号、“格雷西原野”号、“飞鱼”号和“韦弗利”号。
这些损失让英国海军部痛彻心扉。驱逐舰和扫雷艇虽然吨位不大,没有主力战舰的赫赫声威,却是英国皇家海军无价的财富。坚守大不列颠水域对抗海上入侵(“海狮”行动)需要这些军舰,应对U艇巨大威胁、保卫英国海上生命线更需要这些军舰。
正因为如此,在连续损失6艘驱逐舰后,英国第一海务大臣杜德利·庞德海军上将下了死命令,要求所有驱逐舰立即退出敦刻尔克撤退行动。经过全权指挥敦刻尔克大撤退的拉姆塞海军中将据理力争,这道命令才修正为“所有新型驱逐舰退出,只留下15艘旧式驱逐舰参与撤退”。
关于军舰遇袭,《敦刻尔克》一是展现了德国轰炸机对扫雷艇实施水平轰炸的场面,二是呈现出驱逐舰受到鱼雷夜袭的可怕景象。尤其是后者,可以说是近年影坛上关于鱼雷攻击的最真实的影像段落。
考诸史实,影片中被鱼雷击沉的倒霉驱逐舰,很可能是以1100吨的“不眠”号为原型的。“不眠”号是一战时期W级驱逐舰中的1艘,在1918年曾经押解德国公海舰队赴斯卡帕湾,二战开始前本已转入预备役舰队,在1940年紧急重回一线服役。
“不眠”号于5月28日在敦刻尔克接运上640名英军士兵,却未能返回英国。向她发出致命鱼雷的并非U艇,而是德国鱼雷艇S 30。二战中的德国鱼雷艇快速灵巧,作战效能极高,德军人称S艇(快速艇),英军则称为E艇(敌人的艇)。
28日深夜,由齐麦曼中尉指挥的S 30就盯上了“不眠”号,齐麦曼关掉主引擎,改以辅助电动机轻声悄然接进,然后在29日零点过后不久射出2条鱼雷。其中1条鱼雷奔袭600米后命中目标,“不眠”号就此长眠海底。这是S艇战史上值得记录的时刻“:不眠”号成为了二战中被S艇击沉的第一艘军舰。有意思的是,“不眠”号的舰铭是:假如我打个盹,就有可能遭殃。
可惜,诺兰并没有在片中展现S艇的镜头。如果能用一些画面呈现德国鱼雷艇的攻击作业,并把其与受创驱逐舰的画面穿插剪接,一定会得到德迷们的好评吧。
由于近岸水域非常适合鱼雷艇活动,S艇在撤退期间的表现远比U艇活跃。英国人有言,在敦刻尔克最忙碌的,一是英国民船,二是德国E艇。就在“不眠”号沉没两天后的5月31日凌晨1时许,S 23和S 26联手攻击了1艘法国驱逐舰“非洲热风”号,当时舰上满载着1200名英法士兵。S艇一共发出4条鱼雷,2条相继命中“非洲热风”号右舷。这艘法国驱逐舰在2分钟后就完全沉没,随舰遇难者众,只有少部分人被赶来的法国大型鱼雷艇“战备”号救起。
甚至在敦刻尔克大撤退已然结束后的7月25日,德国鱼雷艇的攻击仍余波未了。这一天,S 27在赖特岛以外水域发射鱼雷击沉了法国运输船“梅克涅斯”号。当时,这艘船已经按照德法停战协定的要求,运载1100名法国士兵从海外领地驶返法国,将近一半人在这次“误击”事件中死去。
向“小船舰队”致敬
从一开始,英国政府就明白仅靠海军显然无法完成撤退任务。在英国广播公司(BBC)和报纸发布紧急呼吁之后,就有相当多的英国船主挺身而出,响应军队和政府的征召,尽管很多人并不清楚征召自己要去做什么。
5月26日夜里,大批小船离开肯特郡的拉姆斯盖特,驶向未知的危险。新闻记者罗伯特·哈林登上其中一艘,他先是欣赏了泰晤士河口的夜空,然后在第二天太阳初起时看到了壮观的景象。
“我们与一大批可以在混合业余赛船大会上看到的千奇百怪的船只一起行驶着,”哈林写道:“驱逐舰、炮舰、私人游艇、渡轮、拖网渔船、明轮船、医院船、摩托艇、钓鱼船、驳船、荷兰快船。在灿烂的阳光下,大家似乎正在享受着和平时期的一次愉快旅程,直到有人喊道,‘他们就在那儿,那些该死的德国佬!”
第一艘抵达敦刻尔克的民间船只是来自曼岛的汽轮“莫娜之岛”号,她于26日晚上21时从多佛尔起航,于午夜时分到达敦刻尔克。最终,这艘轮船运上了1429人——这是一个相当冒险的超载数字。“莫娜之岛”号先是被德军炮火击伤,然后在返程中受到敌机扫射,却能够在5月27日中午驶进多佛尔港,船员和士兵中有23人死亡、60人负伤。
蒸汽明轮船“瓦弗利”号救上了600名士兵,但离开敦刻尔克不久就被德国飞机击中而徐徐下沉。附近一艘驱逐舰从水中救出了200人,但剩下的400名士兵葬身海底。
另一艘明轮船“鹰雕”号也有着同样凄惨的命运。她的引擎室被击中,火焰吞噬了全船,沉没在敦刻尔克东北几海里远的地方。那些能够跳海的人还遭到了德国飞机的扫射,最终这艘船上有300名多士兵被夺去了生命。
这起事件中的一位名叫阿尔贝特·维纳尔的英国士兵成了“超级幸运儿”。他在撤退时先是登上驱逐舰“手榴弹”号,在该舰沉没时被“鹰雕”号救起,然后当后者沉没时,他再度活了下来。维纳尔在2016年去世,享年99岁,是所有从敦刻尔克撤退的人当中寿命最长的。
除了体型较大的明轮船之外,活动在泰晤士河口的小型渔船也纷纷响应号召。世代渔家奥斯本家族向敦刻尔克派出了6艘捕渔船,其中5艘各自救回了大约1000名士兵。第6艘满载士兵的渔船不幸在归途中触水雷沉没,船员弗兰克·奥斯本、莱斯利·奥斯本、哈里·诺阿克斯、哈罗德·波特献出了生命。而弗兰克和莱斯利正是奥斯本渔业公司创始人托马斯·乔治·奥斯本的两个孙子。
参与敦刻尔克大撤退的民间船只数量超过700艘,其中值得一书和极具特色的还有下面这几艘。
明轮船“梅德韦皇后”号,她是战前英国最舒适和最受欢迎的游轮之一,在1939年英国对德宣战后即被海军征用,在敦刻尔克7次往返,救出了7000人。
另一艘明轮船“皇家达福迪尔”号,和“梅德韦皇后”号一样7次进出敦刻尔克,一共运回了9500名士兵,创下了单船运载的最高记录。
船长15米的“德拉古拉伯爵”号原来是一战中德国海军的驳船,本应在1918年和系泊在一起的“兴登堡”号战列舰同沉。她的船长在最后时刻决定保留她,于是成了英国海军的驳船,这艘德国船在敦刻尔克以稳健著称。
奔赴敦刻尔克最小的船是“塔米津”号,这艘游艇只有4.5米长,现在是帝国战争博物馆的特别展品。
上述所有这些民船被撤退行动总指挥拉姆塞海军中将誉为“无与伦比的‘小船舰队”。在大量细节上,诺兰刻意还原了“小船舰队”的真实样貌,尽管不是全景式的。影片在一个长镜头中呈现了不同种类、不同吨位船舶共同向着敦刻尔克破浪行进的场面,以此来对历史上的“小船舰队”致敬。
影片重点表现了1艘由道森先生驾驭的私人游艇,这艘小船很可能是以历史上的“流浪汉”号为原型的。这艘私人游艇以有限的空间运回了130人,获救者说“自己就像是沙丁鱼一般被打包回来的”。
在道森先生的船上,船员和落水士兵的冲突颇有些惊险剧的味道,最终导致了年轻的见习船员乔治意外身亡。而在历史上,在敦刻尔克所有民船船员中最年轻的是15岁的注册海员里格·维恩。
“我们已经得知要去法国海岸搭救我们的部队。当我们靠近海岸时,可以听到砰砰响和尖声喊叫,看到尸体和碎片漂浮在海面上,我从没觉得那么恶心过,我简直浑身无力。”多年后,维恩在接受采访时回忆道,“当我还是个孩子的时候,曾在叔叔的屠宰场里帮忙。在敦刻尔克,船长对我说,‘里格,就当是回到你叔叔农场里了,那些都是动物,不是人。”
维恩和片中的乔治一样年轻,不同的是他并没有死在敦刻尔克。事实上,尽管英国和法国在大撤退过程中损失了超过200艘各类舰船,更有多达5000名士兵在撤退过程中丧生。但是,参与行动的平民船员的人员损失是很小的:志愿者中仅有4人死亡,2人受伤。
“喷火”对决Bf 109
《敦刻尔克》中最令军事迷激动的部分,恐怕要算是英国空军“喷火”和德国空军Bf 109的正面对决了。“喷火”式战斗机是受到自己人和敌人一致赞美的一代名机。不列颠大空战期间,当戈林询问部下应该做点什么来改善不列颠之战的进程时,JG 26联队长阿道夫·加兰德说了句“给我们配备几架‘喷火吧”。这虽然是加兰德的一句戏言,后来却广为流传而演变为敌军阵营对“喷火”的至高评价。
作为诺兰最喜欢的演员之一,好莱坞硬汉帅哥汤姆·哈迪在片中扮演英国战斗机飞行员,虽然飞行全程被氧气面罩罩住而只能“眼神演出”,哈迪的英武之气未有减损。他驾驶的“喷火”更是连续击落多架德国战斗机和轰炸机,令他几乎要成为“一天内的王牌”。
然而,老实说,这样的情节设置是有点“过”了。在敦刻尔克上空,绝大部分“喷火”飞行员在面对Bf 109时远远没有这般轻松潇洒。事实上,大多数人甚至是生平第一次遇到Bf 109。
在之前的法国之战中,一心想着保卫英国本土的英国空军战斗机部队司令道丁将军严禁“喷火”随英国远征军赴法国作战。所以,当“飓风”式战斗机已经反复领教了Bf 109的强硬时,“喷火”还远远没有进入角色呢。
直到战场上的英法军队陷入困境后,道丁才在首相邱吉尔的压力下勉强让步,同意派出“喷火”奔赴法国的天空。从在肯特和萨里等地的主要基地出发,“喷火”式战斗机在接战前都要飞行超过120千米的航程,超出了英国雷达的作用范围,也超出了无线电联络的有效距离。这使得作战半径本就有限的“喷火”在敦刻尔克等地的留空时间变得非常有限。
“喷火”和Bf 109这两种名机第一次有记录可查的遭遇发生在5月23日,也就是敦刻尔克大撤退开始仅仅几天之前。英德双方武库中最快和最好的战斗机,终于遇上堪与自己匹敌的对手。不过,23日的相遇并无决定性结果。
参战者之一、英国空军第54中队的迪尔少尉(后来成为英国顶尖王牌之一)回忆,“我们遇到了一队Bf 109,我跟在最后那架的身后。追逐一阵,到了该离开的时候,我们已经深入敌后太多,而且我已经对目标打光了子弹,但我还想再飞一会儿,心里想着哪怕在飞行上和他再较量一下也好。”
而其他飞行员并不像迪尔这般冷静,比如与他同中队的战友科林·格雷少尉。格雷的“喷火”在25日护卫海军航空兵的“箭鱼”式轰炸机出击加莱,双翼机完成任务后先行返回,变得自由的“喷火”式在附近继续飞行,很快“陷身一群Bf 109之中”。慌乱中的格雷打了一阵,吃惊地发现自己座机的机翼开始冒烟。就在他深感绝望之际,他发现“原来四周并没有攻击者,我看到的是我自己机枪发射所产生的烟。”
在敦刻尔克海滩上,曾产生过一句著名的抱怨:“该死的英国皇家空军在哪儿?”在影片中,一名英国士兵就发出了这声浩叹。实际上,“喷火”和“飓风”都在敦刻尔克全情投入。这些战斗机起初是飞在海岸上空,后来被要求更为深入内陆,以便在德国轰炸机能够向撤退行列投掷炸弹前就对其实施拦截,这就使得在滩头上的人很少能见到英国飞机的身影。另外,英國军舰通常一看到飞机的影子就不分青红皂白地对空开火,也让英国战斗机不得不飞在很高的高度上,地面上的人就更加找不着北了。
光看《敦刻尔克》给人留下的印象,感觉英国飞机和德国飞机数量差不太多,英国飞行员(尤其是帅哥哈迪)的技术明显要高出一筹。而在1940年的敦刻尔克上空,每位“喷火”飞行员其实都经历了噩梦之旅。
从西线战役开始的5月10日到敦刻尔克大撤退结束的6月4日,英国空军一共损失了432架战斗机,相当于20个完整的中队。仅在敦刻尔克撤退的几天内,就有多达72架“喷火”因各种原因而损失,几乎占到当时英军一线“喷火”式战斗机总数的三分之一。道丁将军在日记对此写道:“深感痛心,别无办法。”
大BUG?还是考据狂?
到大撤退结束时,“喷火”式战斗机部队一共只产生了3名王牌飞行员,即第54中队的阿兰·迪尔上尉、第92中队的斯坦福·塔克上尉和第19中队的戈登·辛克莱尔中尉。除他们三人每人至少有5个确认战果之外,其他大量“喷火”飞行员在敦刻尔克的击落数就只有零星记录而已。
“喷火”中队所采取的V字形三机编队,在敦刻尔克上空受到了无情的冲击。第19中队的飞行员乔治·昂温详细解释了这一点:“尽管我们在进击时能够保持完整编队,但一到敦刻尔克上空,天空中通常到处都是德国飞机,我们一下子就被冲散了,也就谈不到战术和配合了,每个人只是基于本能为自己的生存而战。”
“我们战前练的战术全无用处,V字形三机编队很不实用,一次急转弯就容易丢掉最外侧的僚机,他一眨眼,就发现自己已经孤身一人了!我们中队长的一切知识都得自书本,也就被书本击落了!在第一次真正接敌时,他带领的小队就整个被梅塞施密特飞机全部击落了。”
就飞机性能而言,“喷火”和Bf 109属于旗鼓相当。两机追逐时,如果Bf 109在前“喷火”在后,双方从常见的2000米高度展开俯冲,Bf 109往往能够甩掉追击的“喷火”。而在平飞状态下,两者的最大速度差不多,当Bf 109从急剧俯冲中改出,转而进入拉升状态时,“喷火”也很难跟上它,就算能够勉强咬住,飞行员要在瞄准器里锁定目标也变得很困难。
如果换个位置,换成“喷火”在前Bf 109追击在后,那么“喷火”优越的水平机动性能可以帮助它较为轻松地摆脱追击者,再加上“喷火”明显占优的滚转率,飞行员采用半滚倒转动作摆脱的成功机率是非常大的。
优秀的“喷火”飞行员很快就发现自己战斗机的特长,比如迪尔少尉,他说:“在法国和Bf 109对抗的是‘飓风,后者在速度和爬升率上都处于下风,不少人说Bf 109的这两项性能也远优于‘喷火。我负责任地说,除了俯冲,‘喷火在另外各项性能上都占优,而且远为灵巧。知道这一点至关重要,因为我再也不用在空战中害怕Bf 109了。”
但在敦刻尔克,有这种顿悟的“喷火”飞行员只在少数。按照1940年的标准,大部分主力战斗机的备弹数量能够持续射击12~15秒。因此,飞行员选择何时攻击哪个目标就显得至关重要。他必须把握好距离和角度,力争在2~3秒之内决定空战的结局。这也是区分大部分普通飞行员和尖子飞行员的关键。
整体而言,敦刻尔克上空的“喷火”和Bf 109是一时瑜亮的对手,成为狭路相逢胜出者的那一方,一定是更聪明、更灵活、反应更快、也更清楚自己飞机长处和不足的那一方。
需要指出的是,正是在汤姆·哈迪的“喷火”追逐敌机的一场戏中,《敦刻尔克》精于细节考据的工夫再度展现出来。在追击1架亨克尔He 111轰炸机的一幕场景中,哈迪驾驶战斗机逼近德国轰炸机身后,接着在瞄准器里锁定轰炸机尾部,随后一阵子弹击发,轰炸机拉出黑烟冲向海面。如果你看得够仔细,就会发现机枪子弹打中的并不是哈迪所瞄准的轰炸机尾部,而是机翼上的引擎。
那么,是出了一个大BUG吗?恰恰相反,这正是影片中一个相当专业的表现。
在第二次世界大战初期,英国战斗机的飞行员要准确射击目标并非易事,这是因为“喷火”机枪的有效瞄准距离要大于机枪的有效射程。和Bf 109在机鼻和机翼都装有机枪不同,“喷火”和“飓风”一样,只在机翼上布置了机枪。这意味着每侧机翼上机枪的角度都要经过校准,两侧机枪的射击方向才会汇聚到飞行员瞄准的那个中心点上。
而在战争初期,英国皇家空军统一把机枪校准点设定为600米。不幸的是,这实际上超出了“喷火”式所使用机枪的最大精确射程。在战斗中,英国飞行员有两种解决办法,一是在升空前自行把机枪校准点调到250米,二是在飞行中和目标靠得足够近,这样射出的子弹至少会在瞄准中心点附近的位置上打中目标。后一种办法,就是诺兰在影片中以高度专业的精神为我们展现的。
余波未尽
诺兰的影片以温情场面结束。当撤退下来的士兵们在火车车厢羞见江东父老时,早就候在车外的人们却为他们送上了热咖啡和点心……这样的场景几乎可以说是历史再现。据1940年5月30日《伦敦时报》的报道,“住在伦敦南郊铁路旁房子里的人们,一直在观看一列列火车把部队运回来,人们自发地拿上了家里所有能吃的东西……很多火车是由多列餐车组成的,透过窗户,可以看到疲惫的士兵们,他们几天没刮胡子,正因极度疲惫而熟睡不醒,这些头枕在餐桌上的年轻人,就是我们的子弟兵。”
《敦刻尔克》到此结束,但历史上的敦刻尔克,还有未尽的余波。
最后一个从敦刻尔克返回的英国士兵是20岁的比利·莱西,他是格洛切斯特郡团第2营的一名普通战士。因为给一名伤员让出位置,莱西错过了最后一班船。然后,他不可思议地在敌后躲藏了整整4个月,找机会偷了条小船,从敦刻尔克出发独自驶过了英吉利海峡。
当敦刻尔克大撤退行动将尽尾声时,仍有多达14万名英国士兵留在法国。他们中的大多数人后来或从另两个法国北部港口勒阿弗尔和瑟堡逃离,或从法国南部辗转回国。不过,仍有一支部队未能逃脱,那就是第51高地(苏格兰)步兵师。
这支部队被围困在一处名叫圣瓦莱恩考克斯的小港,虽然师部获悉已有舰船赶来拯救他们,但是德国人到得更早。在德军开始炮击后,第51高地师集体投降,结果有超过1万人被俘,属于在敦刻尔克地区为数不多的成建制被消灭的英军部队之一。要知道,英国远征军在整场法国之役中被俘的人数也只有4万人。
还有比这个高地师命运更悲惨的。在掩护主力向敦刻尔克退却的过程中,皇家诺福克团的一个连死守小村帕拉迪修,奋战多日后于6月2日打起了白旗,全连共有99人被俘。糟糕的是,接受这些英国人投降的不是德国国防军,而是武装党卫队“骷髅”师的一个营,营长为党卫队上尉弗里茨·科赫伦。
“骷髅”师的士兵主要由德国集中营的看守组成,他们远没有德国正规军的那种素养和纪律。为了尽快恢复进军,科赫伦竟然下令把99名英国士兵集中到一处谷仓,然后用机枪将他们全部打死。即便如此,仍有两名士兵阿爾贝特·普利和威廉·卡拉汉伤重不死活了下来,成为这桩战争罪行的控诉人。二战结束后,依然活着的科赫伦被英国人逮捕,后在1949年被处以绞刑。
6月4日,敦刻尔克终于陷落,这座城市在接下来的5年时光里都处于德军的铁蹄之下。1944年诺曼底登陆后,敦刻尔克成为按照希特勒命令变身为海滨要塞的法国港城之一。加拿大第2步兵师在9月中旬抵近此地,受到城内15000名守军的顽强阻击。蒙哥马利元帅据此得出结论,花费高昂代价夺取敦刻尔克“很不划算”,于是他下令叫停进攻,转为围困。
围城部队乃是捷克斯洛伐克第1装甲旅。围困期间,捷克人和德国人曾达成临时停火协议,让18000名法国平民转移出城,是为战争中的温情一刻。1945年5月9日,也即德国宣布无条件投降的第二天,敦刻尔克的德国守军才最终放下了武器。
在接受媒体采访时,诺兰曾经表示,他所拍摄的并不是一部“战争片”。《敦刻尔克》诚然不是一部标准意义上的二战片,影片以悬疑手法展示平民和士兵所处的巨大危险,以及他们为逃离危险而付出的巨大努力。片中出现的有限的战斗场面,也总是为了渲染“生命得救”这一主题而显得收有余而放不足。
不管影迷们是否服气,军事迷们是否过瘾,《敦刻尔克》无疑是一部带有鲜明诺兰烙印的影片。或许,诺兰正是通过自己的最新作品,对哈姆雷特那恒久一问“生存还是毁灭?”,给出了自己的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