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征源
“一厢情愿”问题能反驳非认知主义吗?
■杨征源
非认知主义;一厢情愿;弗雷格-吉奇难题
元伦理学非认知主义(下文简称“非认知主义”)是西方元伦理学理论中的一个重要传统,主张道德判断并不是关于客观世界的信念,而是人对世界的情感投射。例如,真诚地断言“说谎是错误的”,我们是在表达情感或者欲望——不赞成说谎,而不是描述说谎的真正属性。道德语句并不是描述语句,因而没有适真性,不能用真假来评价道德语句。[1](P170)非认知主义理论非常具有吸引力,但也面临各种问题,最大的困难就是弗雷格—吉奇难题(Frege-Geach Problem)。[2](P3610-3625)许多哲学家认为非认知主义不能克服弗雷格—吉奇难题,因而认为它是错误的理论。还有许多人认为,如果经过适当的改进,非认知主义能够解决弗雷格—吉奇难题。这仍然是一个有争议的问题。
最近,多尔(Cian Dorr)指出关于非认知主义能否解决弗雷格—吉奇难题的争论并不重要,因为即使假设非认知主义能够解决弗雷格—吉奇难题,它仍然面临“一厢情愿问题”(wishful thinking problem)。他认为,一厢情愿问题与弗雷格—吉奇难题相互独立,而且都对非认知主义构成致命反驳。但是,最新的研究表明多尔的这两个观点都是站不住脚的:第一,假设非认知主义能够解决弗雷格—吉奇难题,多尔的论证并不对非认知主义构成威胁;第二,一厢情愿问题与弗雷格—吉奇难题并不是独立的,它们是相关联的。
非认知主义主张道德语句是没有适真性的,也不能用真、假来评价道德语句,道德语句的意义在于它们表达的态度。最新的非认知主义——表达主义(expressivism)——认为,理解道德语句就是理解这个语句表达的心灵状态。例如“说谎是错误的”的意思是表达不赞成说谎的态度。非认知主义理论面临的主要挑战是“弗雷格—吉奇”难题,这个难题是说,非认知主义的语义理论不能解释非断言语境中的道德语句,因而也导致一些荒谬的结论。一种经典的阐述弗雷格—吉奇难题的方法是考察一个假言推理:
P1*:如果说谎是错误的,那么让自己的兄弟说谎就是错误的。
P2*:说谎是错误的。
C*:让自己的兄弟说谎是错误的。
这个推理是明显有效的。这就是说,将假言推理的两个前提与结论的否定合取,结果是逻辑上不一致的。因而如果一个人接受前提P1*和P2*,那么他必须接受结论C*,否则就会陷入不一致。弗雷格—吉奇难题表明,虽然以上推论的有效性是逻辑事实,但是非认知主义却很难解释它。在以上推理过程中,“说谎是错误的”既是大前提的前件,又是小前提。问题的关键在于,根据非认知主义对“说谎是错误的”的理解,它在大小前提中的意思可能是不一样的。当“说谎是错误的”在小前提P2*中,它是一个被断言的语句,因而它表达一种情感态度。但当“说谎是错误的”在大前提P1的前件中,它没有被断言,因而很难看出它为什么表达一个情感态度。这也导致P1*与P2*、~C*的合取可能是逻辑一致的,因而一个人接受前提P1和P2但拒斥C就是理性上允许的。非认知主义蕴涵的这个荒唐结论明显违反了假言推理这个逻辑规则,自然也就成为一个拒斥非认知主义的原因。
自弗雷格—吉奇难题出现以来,非认知主义者已经做出大量努力来解决它。最值得注意的是布莱克本(Simon Blackburn)和吉伯德(Allan Gibbard)提供的非认知主义组合语义学方案。[3](P39-42)虽然这些方案仍有缺陷,但就非认知主义能否解决弗雷格—吉奇难题,西方学界仍分歧众多,未有定论。持乐观态度的哲学家认为非认知主义迟早能找到一个令人满意的方案,因而非认知主义还是有前途的。多尔对上述乐观的态度提出挑战,他主张即使假设非认知主义能够解决弗雷格—吉奇难题,它仍然面临新的、不同于弗雷格—吉奇难题的问题,因而是一个失败的理论。[4]
多尔认为,除了弗雷格—吉奇难题,非认知主义仍然面临“一厢情愿问题”。他考察以下论证来阐述一厢情愿问题:
P1:如果说谎是错误的,那么说谎者的灵魂将在来世受惩罚。
P2:说谎是错误的。
C:所以,说谎者的灵魂将在来世受惩罚。[4]
注意这个推论的大前提的前件和小前提是同一个道德语句“说谎是错误的”,大前提的后件与推论的结论是同一个描述语句“说谎者的灵魂将在来世受惩罚”。明显地,这个推论的连贯结构表明该推论是有效的。因而,一个人接受P1和P2,相应地就应该接受结论C。多尔认为,非认知主义对此有不同的理解:如果非认知主义理论正确,埃德加(Edgar)接受P1和P2并不为他接受C提供任何理由或者说辩护,因而他接受C是非理性的。
多尔通过举例来说明以上观点。在多尔的案例中,主人公埃德加相信“如果说谎是错误的,那么说谎者的灵魂将在来世受惩罚”,但同时认为“说谎不是错误的”。但后来,埃德加对说谎的道德性质的立场发生了改变,他同意“说谎是错误的”。一个自然的问题是,埃德加是否应该相信“说谎者的灵魂将在来世受惩罚”。答案应该肯定是“是”,但多尔认为非认知主义者在这里却必须给出否定的答案。[4]可以将多尔的案例转述如下:
Te埃德加接受条件句“如果说谎是错误的,那么说谎者的灵魂将在来世受惩罚。”但是,他相信“说谎不是错误的。”因而他相信说谎者的灵魂在来世不会受惩罚。P1~P2~C Tf埃德加在读了一本哲学书并且反思了自己的道德承诺之后,他转而接受“说谎是错误的”。P1 P2~C Th因为埃德加现在既同意“如果说谎是错误的,那么说谎者的灵魂将在来世受惩罚”也同意“说谎是错误的”,他转而接受“说谎者的灵魂将在来世受惩罚”的观点。P1 P2 C
乍看起来,埃德加在以上过程中都是理性的,因为他的推理符合假言推理的逻辑规则。但是,多尔认为,如果非认知主义是正确的,那么埃德加在Th接受结论C“说谎者的灵魂将在来世受惩罚”则一定非理性的。因为埃德加接受C就是形成一个新的信念,但是根据非认知主义的理解,埃德加在从状态Te到状态Tf的过程中并没有获得任何接受信念C的合理理由。为什么呢?多尔说:
根据非认知主义,当埃德加接受P2时,他的非认知态度发生了变化。他并没有获得任何关于说谎者在来世的命运的新证据或者其他信念。他也没有直觉到C是先验为真的,甚至也没有让自己去体验。所以,如果埃德加在接受P2之前就相信C是非理性的,那么他在接受P2之后相信C也是非理性的。仅当一个人的认知态度,或者一个人的证据,发生改变,可以使得一个人相信某件事情是理性的,而不是非理性的。[4]
多尔的论证也可以重新表述如下:
D1:一个理性的信念必须是一个合理的信念。所以,如果埃德加在Tf接受C(C是关于一个说谎者在来世命运的信念)是理性的,那么从Te到Tf埃德加的认知状态的变化必须构成一个理性辩护的过程。
D2:对一个信念的合理的辩护或者是(1)对这个信念的认知状态的改变,或者是(2)获得了关于这个信念的充分证据。所以,如果埃德加接受C是理性的,那么埃德加接受P2必须是改变了对C的认知状态,或者获得了关于C的充分证据。
D3:但是,如果按照非认知主义理论来理解P2,那么埃德加接受P2仅仅是获得了非认知态度的变化,而无其他。这种非认知态度变化与他的认知状态和证据无关。
D4:因而,从Te到Tf埃德加的认知状态的变化并不是一个理性辩护的过程。
D5:所以,埃德加接受C是非理性的。
多尔认为,埃德加案例的中心问题是“一厢情愿”问题。什么是一厢情愿?他说:
仅当一个人的认知状态或者他的证据有变化,才能使得一个人的相信某些事情是理性的,而不是非理性的。调整你关于世界某部分的信念,使之与你的关于世界其他部分的信念相符(cohere with)是理性的。调整你关于世界的某部分信念,使之符合(cohere with)你的欲望和感觉是非理性的。那是一厢情愿。[4]注意,这是多尔对“一厢情愿”的定义。总之,多尔通过陈述一厢情愿难题,将非认知主义置于一种两难困境:非认知主义要么拒斥假言推理的逻辑有效性,要么接受相关有效论证关于一厢情愿的推理。[5](P172-188)由于这两难中的任何一个都是不合理的,这似乎就表明非认知主义本身是有问题的。换句话说,这个两难困境表明:(α)一厢情愿问题也许与弗雷格—吉奇难题一样,对非认知主义是致命的。多尔的论证的结论就是(α)。同时,鉴于以上论证,还有另外一点值得注意,它就是:(β)一厢情愿问题是独立于弗雷格—吉奇难题的。或者更确切地说,无论弗雷格—吉奇难题是否有一个令人满意的解决方案,一厢情愿问题都会存在。(β)是(α)的前提,(β)同时也是多尔论证的基本前提。在两难困境中的第二个困难论证中,多尔就预设无论弗雷格—吉奇难题的解决方案是什么,埃德加接受C始终是一厢情愿的、非理性的。[4]如果没有这个预设,这个两难困境就会消失。
早期,对多尔的论证作出回应的哲学家都集中精力反驳(α),而忽略了(β)。在多尔的论文发表之后,伊诺克(David Enoch)和雷曼(James Lenman)很快就提出两个为非认知主义辩护的方案。[6][7]一方面,伊诺克和雷曼都认为一厢情愿问题并不像多尔所说的那样对非认知主义理论构成威胁;另一方面,他们认为非认知主义能够给出针对一厢情愿问题的方案,这个方案能够说明埃德加接受P1和P2的合取会以一种间接的方式导致他的认知状态改变,因而埃德加接受C并非是一厢情愿。但是他们两个人的方案都被证明是不成功的。[5](P182)
与多尔相反,笔者认为一厢情愿问题并不对非认知主义真正构成威胁,有两个原因。第一,在对非认知主义的威胁强度方面,一厢情愿问题与弗雷格—吉奇难题是无法比拟的。弗雷格—吉奇难题是建立在逻辑规则的权威之上,而一厢情愿问题似乎来自关于合理推理的直觉。多尔认为,非认知主义是错误的,因为它蕴涵一厢情愿的非理性推理。但是,他没有给出进一步论证,证明所有相应的一厢情愿推理(inference of wishful thinking)都是非理性的。比较而言,弗雷格—吉奇难题表明,非认知主义者为了坚持自己的理论,他们就不得不违反一些逻辑规则,因而是一个更加明确和有说服力的问题。第二,更重要的是,最近布多尔夫松 (Mark Budolfson)[8]和马布里托(Robert Mabrito)[9]已经证明,如果弗雷格—吉奇难题有一个成功的解决方案,那么非认知主义对埃德加推论的解释将会是不同的。这就是说,(β)是错误的。接下来,笔者将阐述以上两个人的证明,并且说明一厢情愿问题与弗雷格—吉奇难题实际上是无差异的。
布多尔夫松机智地发现:
如果多尔的论证是正确合理的,那么认知主义和非认知主义对埃德加案例的理解必定有一些差异,它使得埃德加得到结论C的推论是理性的当且仅当认知主义是正确的。但是,反思一下,这种差异并不明显。[8]
换句话说,作为非认知主义的相反理论,如果认知主义也蕴涵一厢情愿的推理,那么,就不应该认为一厢情愿问题是对非认知主义的决定性反驳,因为一厢情愿问题并不是非认知主义特有的缺陷。更重要的,布多尔夫松证明一厢情愿问题确实同样对认知主义构成威胁,就像它给非认知主义造成麻烦一样,回顾多尔的论证就能发现这一点。
注意多尔论证的第二个前提(D2),它表明在埃德加的推理过程中,有两个途径可以获得合理辩护:第一,埃德加对C的认知状态发生变化;第二,他获得关于C的新证据。注意,即使认知主义是正确的,埃德加接受P2也不会直接导致他的关于C的认知状态的变化。因为,根据多尔的案例背景,埃德加接受P2仅仅是因为读了一本哲学书和反思自己的道德观点;这个行动仅仅改变了埃德加关于说谎的道德性的认知态度,而没有改变他对说谎者在来世命运的认知态度。当然,认知主义者可能主张,如果认知主义是正确的,并且埃德加接受P1和P2的合取,那么他就能够知道说谎的道德性和说谎者命运之间的关系。①相应地,这个新的“知识”就使埃德加能够理性地接受C。但是,这种补充说明并不能够帮助多尔区别对待认知主义和非认知主义,因为他假设非认知主义能够解决弗雷格—吉奇难题。因而非认知主义者可以说,埃德加接受P1和P2的合取,同样能够获得关于说谎的道德性和说谎者命运之间的关系的“知识”。因而,布多尔夫松认为一厢情愿问题必然是一个“证据”问题。他将一厢情愿问题重新如下:
B1:在接受P2之前,埃德加根据当前的证据和信念相信C是非理性的。
B2:所以,在接受P2之前,埃德加缺乏支持C的充分证据。
B3:如果非认知主义是正确的,那么当埃德加接受P2,他没有获得任何关于C的新证据。
B4:所以,如果非认知主义是正确的,那么在埃德加接受P2之后,他仍然缺乏关于C的新证据。
B5:所以,如果非认知主义是正确的,那么埃德加关于C的推论就是非理性的,因为C是一个错误结论。[8]
笔者认为,布多尔夫松对非认知主义的一厢情愿问题的阐述是合理的,但前提是一厢情愿问题仅仅是针对非认知主义的。但是,根据布多尔夫松,上述论证中的“证据”这个关键词有两种可能的理解,并且无论根据哪一种理解,一厢情愿问题都不仅仅针对非认知主义,它也针对认知主义。
一方面,“证据”可以理解为“直接的经验证据”[8]。但是,这种理解并不能够使一厢情愿问题仅仅针对非认知主义,它同样针对认知主义。因为,对埃德加的推理给予一个认知主义的理解,埃德加也不能通过接受P2获得关于C任何经验证据。根据多尔的案例背景,埃德加接受P2仅仅是因为读了一本哲学书和对自己的道德观点反思,因而他在Tf接受P2仅仅是一种先验推理 (a priori reasoning)。另一方面,“证据”也可以理解为“新的非经验信息”(non-empirical new information),可能促使一个人理性地形成一个新信念。按照这种理解,埃德加在Tf接受P2可以理解为使用新的非经验信息重构他以前的信念集。相应地,他在Th接受C可以理解为在以上信念集重构的基础上形成一个新信念,或者说一个理性的信念。这种解释本身是合理的,假设非认知主义能够解决弗雷格—吉奇难题,非认知主义与认知主义一样可以使用这个解释,因为一个非认知态度的变化也可能是一个非经验信息。如果在埃德加案例中,认知主义和非认知主义对埃德加的道德推论的解释都是合理的,那么非认知主义和认知主义一样,都会同意埃德加在Tf接受P2是一种利用新的非经验证据来重构他以前的信念集。
因而,从布多尔夫松的论证来看,一厢情愿问题并不像弗雷格—吉奇难题,它对非认知主义并不构成致命威胁,因为一厢情愿问题并非是单独针对非认知主义理论的。更重要的是,布多尔夫松也暗示过,一厢情愿问题和弗雷格—吉奇难题仅仅有细微的差异。
笔者认为,尽管布多尔夫松的观点是否定性的,但是其论证还是很有说服力的。布多尔夫松的不足在于没有思考一厢情愿问题如何解决,虽然他证明一厢情愿问题并不对非认知主义构成真正威胁。马布里托提出一个反对多尔的、更激进的论证。[9]他主张,一厢情愿问题的解决方案来源于弗雷格—吉奇难题的解决方案。换句话说,一厢情愿问题与弗雷格—吉奇难题实际上是无差异的。
第一,马布里托宣布他暂时接受多尔对一厢情愿的定义。一厢情愿就是“调整你关于世界某部分的信念,使之符合你的欲望和感觉是非理性的”[4]。马布里托认为,根据以上定义,多尔实际上是在陈述一个合理推理的条件,可以称之为“多尔条件”:
一个人从没有理由相信p到有理由相信p,仅当S的认知状态或者证据有变化。[9]
乍看起来,这个条件似乎是正确的。因为根据这个条件,我们可以区分一厢情愿的推理和其他的正确推理。例如下面两个案例:
张三在寻找自己的朋友小明。在t1,张三相信他的朋友小明或者在办公室或者在图书馆,因为他听王五这样说的。在t2,赵六告诉张三,自己刚从图书馆出来,并且小明不在图书馆。所以,在t3张三相信小明不在图书馆。有了这个信念,张三进而在t4相信小明在办公室,因而也拥有了一个与其他信念一致(连贯)的信念。[9]
李四有望在工作中晋升。在t1,李四没有充分的理由相信自己会晋升,但也没有理由相信自己不会晋升。他自己也不确定自己是否想要晋升。在t2,李四的经济状况发生了变化,以致晋升带来的加薪对他来说很重要。所以,在t3李四非常想要晋升。在有这个欲望之后,李四进而在t4相信自己会晋升,尽管他没有任何关于自己是否会晋升这个问题的新信息。当李四相信自己会晋升,他获得了一个与自己欲望和情感连贯的信念。[9]②
很明显,根据多尔条件,张三关于小明在办公室的信念是理性的,而李四关于自己会获得晋升的信念是非理性的。因而它是一个很好的、与直觉相一致的原则。
第二,马布里托注意到上述案例中的微妙之处,即另外一个合理推理的原则也可以正确说明上述两个推理的合理性。这个原则可以成为“蕴涵条件”:
一个人从没有理由相信p到有理由相信p,仅当他接受了蕴涵p的观点,或者获得支持p的证据。[9]
很明显,这个蕴涵条件也能够清楚说明张三的信念是理性的(不是一厢情愿),而李四的信念是非理性的(一厢情愿)。那么问题就是:如果“蕴涵条件与多尔条件一样,说明了一厢情愿的非理性”,那么,哪一个才是区分一厢情愿和合理推理的最终原则呢?毫无疑问,我们应该使用简单的那个蕴涵条件。
马布里托认为,多尔的困难在于,根据非认知主义的理解,埃德加的推理可能不满足多尔条件,但是却可能满足蕴涵条件。更准确地说,如果弗雷格—吉奇难题有成功的解决方案(即非认知主义能说明P1、P2的合取蕴涵C),那么根据非认知主义的理解,埃德加在推理过程中接受P1和P2的合取就能为他接受C提供理性辩护,因为P1、P2的合取蕴涵C。这里根本无需考虑埃德加的认知状态的变化。事实上,多尔确实假设弗雷格—吉奇难题是可以解决的,因而他必须得承认自己对埃德加案例的分析是错误的,否则,多尔就必须证明多尔条件而非蕴涵条件才是区分一厢情愿和合理推理的最终原则,尽管后者显然比前者简单。
第三,马布里托讨论了多尔的后一个选择的可行性:多尔“硬着头皮”主张在一些特殊的情况下,我们应该将多尔条件而不是蕴涵条件作为最终推理原则。相应地,马布里托给出另一个案例,证明这一选择也是行不通的:
(1)在t1张三没有理由相信p,但在t2他有理由相信p。
(2)在t1至t2期间,张三并没有接受任何蕴涵p的观点,也没有获得任何支持p的证据。
(3)在t1至t2期间,张三的认知状态或者证据有变化。[9]
在这个案例中,(2)表明张三违反蕴涵条件,而(3)表明张三并没有违反多尔条件。这似乎是一个说明多尔条件优于蕴涵条件的最佳案例。但是马布里托认为,这个案例是自我反驳的(self-refuting)或者说是不可能的:如果一个人接受(1)、(3),但又拒斥(2),他就陷入不一致状态。举个例子,如果张三接受了一个信念,但这个信念与p没有任何关系。为什么张三接受这样一种信念会对他相信p的合理性有任何影响呢?这表明多尔条件的支持者实际上必须主张多尔条件和蕴涵条件的合取作为合理推理的原则。马布里托将这个条件成为“联合条件”:
S从没有理由相信p到有理由相信p,仅当或者S的认知状态有变化,并且这种变化导致S接受蕴涵p的观点,或者S的证据有变化,并且这种变化导致S获得支持P的证据。(多尔条件并不蕴涵联合条件,但是联合条件蕴涵多尔条件。)[9]
很明显,联合条件蕴涵蕴涵条件:每当S的认知状态变化导致S接受蕴涵p的观点,S也就接受蕴涵p的观点。相反,如果非认知主义能够解决弗雷格—吉奇难题,那么蕴涵条件不蕴涵联合条件。因为,如果非认知主义能解决弗雷格—吉奇难题,那么S可能接受蕴涵p的观点,但不是由于S的认知状态有变化,而仅仅是由于S的非认知态度有变化。因而假设弗雷格—吉奇难题能够解决,联合条件相较于蕴涵条件是逻辑上比较强的原则。因为这个原因,作为合理推理的原则,蕴涵条件优于多尔条件。同时,假设弗雷格—吉奇难题能被解决,根据非认知主义的理解,埃德加的推理符合蕴涵条件。因而多尔不能证明如下情况:合理推论有一个必要条件,而根据非认知主义对埃德加推论的理解,埃德加的推论一定不满足这个条件,即他不能证明非认知主义是错误的。
总之,从马布里托的论证来看,假设非认知主义能够成功解决弗雷格—吉奇难题,多尔的一厢情愿问题并不对非认知主义构成威胁。更重要的是,马布里托的论证还从侧面表明,解决一厢情愿问题的方案可以直接采用解决弗雷格—吉奇难题的方案。
尽管布多尔夫松和马布里托已经证明,如果弗雷格—吉奇难题可以解决,那么,一厢情愿问题同样可以解决,但是这并不真的说明一厢情愿问题对非认知主义根本不构成威胁。相反,以上两个人的证明共同传达了另一个重要信息:由于多尔的发现,一厢情愿问题,弗雷格—吉奇难题可能比非认知主义者设想的更难解决。
马布里托证明,一厢情愿问题和弗雷格—吉奇难题并非相互独立,相反,它们是相互关联的,这是对多尔论证的强有力反驳。但是,一厢情愿问题与弗雷格—吉奇难题的相关性可能意味着非认知主义者必须面对他们原本想避免的大问题。
首先,注意马布里托的论证。马布里托主张一厢情愿问题的解决方案直接来自弗雷格—吉奇难题的解决方案,他实际上对非认知主义提出了另一项任务:非认知主义者必须澄清上述情况的原因。非认知主义者不仅需要解释道德语句和描述语句之间可以有蕴涵关系,还必须解释这种蕴涵关系可以作为新信念形成的合理理由。这表明解决弗雷格—吉奇难题不仅仅是一种语言哲学的问题,而且还是个知识论问题,而这些工作会加大解决弗雷格—吉奇难题的难度。
其次,关注布多尔夫松的论证。相似地,当布多尔夫松主张,只要弗雷格—吉奇难题有解决方案,非认知的态度也可以作为非经验信息为一个人接受新信念的提供辩护,他实际上也为非认知主义宣布了一项新工作。由于还不清楚非认知态度如何能(像认知状态一样)在人的认知中扮演上述角色,非认知主义必须为这个猜想提供证明。但是,提供这样一个证明不仅仅是概念上的挑战,还是一个经验上的挑战。这个工作也会增加解决弗雷格—吉奇难题的难度,因为它表明解决弗雷格—吉奇难题不仅仅是一个哲学问题,而且还是个科学问题(如认知神经科学)。
虽然上述信息是重要的,但它并不是在为多尔的一厢情愿问题论证辩护。它表明一厢情愿问题是非认知主义面临的问题,但一厢情愿问题并不是一个独立的、关键的、对非认知主义的反驳。相反,根据上述信息,一厢情愿问题只是对弗雷格—吉奇难题的加强。
多尔认为,一厢情愿问题像弗雷格—吉奇难题一样是对非认知主义的决定性反驳。这种观点有一个前提:一厢情愿问题是与弗雷格—吉奇难题不同的困难。布多尔夫松和马布里托的论证已经表明,这个前提是错误的。因而,多尔的论证是站不住脚的。笔者认为,一厢情愿问题并不像多尔原本所想的那样对非认知主义构成威胁。尽管如此,多尔提出的一厢情愿问题确实暗示了一些重要的东西,它表明弗雷格—吉奇难题比非认知主义者原来预想的更麻烦。
注释:
①元伦理学认知主义是一种关于道德语句意义的传统语义学观点,它主张道德语句与陈述句一样,传达事实,因而道德语句与这些陈述句子一样有真值。因而,认知主义可以像解释一般的假言推理一样,说明埃德加的推理是有效的。
②为便于理解,笔者将这两个案例中人物的英文名字换成了相应的中文名字。
[1]Simon Blackburn.Spreading the Word.Oxford:Oxford University Press,1984.
[2]Michael.Ridge.Non-Cognitivism.In Hugh LaFolleette(eds).The International Encyclopedia of Eth ics.London:Blackwell Publishing Ltd,2013.
[3]Allan Gibbard.Thinking How to Live.Cambridge,MA:Harvard University Press,2003.
[4]Cian Dorr.Non-Cognitivism and wishful thinking.Nous,2002,vol.36,no.1.
[5]Mark Schroeder.Noncognitivism in Ethics.London:Routledge,2010.
[6]David Enoch.How Noncognitivists Can Avoid Wishful Thinking.The Southern Journal of Philosophy,2003,vol.41.
[7]James Lenman.Noncognitivism and Wishfuleness.Ethical Theory and Moral Practice,2003,vol.6,no.3.
[8]Mark Budolfson.Non-cognitivism and rational inference.Philosophical Studies:An International Journal For Philosophy in the Analytic Tradition,2011,vol.153,no.2.
[9]Robert Mabrito.Are expressivists guilty of wishful thinking.Philosophical Studies:An International Journal for Philosophy in the Analytic Tradition,2013,vol.169,no.3.
【责任编辑:赵 伟】
一些哲学家认为,经过适当的发展,元伦理学非认知主义能够解决弗雷格—吉奇难题,因而仍是一个有吸引力的理论,而另外一些哲学家则坚持非认知主义不能解决这个难题。近年来,多尔主张非认知主义能否解决弗雷格—吉奇难题的争论并不重要,因为即使假设弗雷格—吉奇难题能被解决,非认知主义仍然蕴涵一个新的问题——“一厢情愿”。然而,与多尔的观点相反,最新的研究表明一厢情愿问题并不独立于弗雷格—吉奇难题,因而它也不对非认知主义构成决定性反驳。但是,一厢情愿问题仍然是非认知主义需要解决的问题,因为它表明弗雷格—吉奇难题比非认知主义者原来预想的更难解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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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4-518X(2017)11-0033-08
杨征源,南京大学哲学系、南京大学现代逻辑与逻辑应用研究所博士生。(江苏南京 2100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