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特反腐戏中戏

李刘钦

最近的中东还是一如既往的乱，继卡塔尔断交潮、库尔德人在伊拉克闹独立、多国联合部队围剿“伊斯兰国”等大戏一一上演后，11月，沙特阿拉伯又借一出阵容豪华的反腐大戏攀上了头条。

平地而起的反腐风暴

11月4日，上位仅4个多月的穆罕默德·本·萨勒曼王储（现沙特国王萨勒曼之子）以“反贪”为名突然发起搜捕行动，逮捕超过200位权贵，其中包括11名王子。一天之后，前王储穆克林的儿子、沙特阿西尔副省长曼苏尔王子因直升机失事死亡，原因不详。

不久后，沙特开始禁止所有私人飞机在境内起飞，并关闭了所有通往王宫的通道，可能是为了防止嫌疑人逃跑或发生政变。同时，沙特的调查工作还牵涉了邻国阿联酋，阿联酋中央银行已要求本国金融机构提供19位沙特公民的账户、存款、投资、信贷、保险箱等相关资讯。

这波平地而起的反腐风暴始于国王萨勒曼的一则“国王令”，他授权自己的儿子穆罕默德·本·萨勒曼王储牵头成立“最高反腐委员会”，针对2009年吉达市水灾事件以及2012年中东呼吸综合征事件发起贪腐调查，在国王的官方声明中，涉贪人员被指控为“软弱的灵魂”，声明称“有人将私人利益置于公共利益之上，毫无道德地盗取公共财产，而政府中的腐败分子正是帮助他们的共犯。”。

2009年，沙特西部最大城市吉达遭遇史上最大暴雨袭击，城中大规模断电，死亡人数达120人，引发了大众对政府财务腐败和基础设施失修的大讨论。两年后，积怨已久的吉达人发起了大规模的示威活动，至少有50名示威者被警察逮捕。

沙特的贪腐风气由来已久，贿赂与回扣等现象在这个富有的产油国存在多年，许多官员因此累积大量财富，有些人甚至拥有数十亿美元，其中大多存在海外账户。这都是沙特人众所周知的秘密了，只不过多数普通民众是敢怒不敢言。

同时，沙特人口增长迅速，超过60%的国民年龄在30岁以下，政府必须为他们提供工作，需要拨款资助能带来就业机会的计划。但近年来油价下跌导致这个原本躺在油田上数钱的国家财政赤字一路攀升，有心发展公共事业的王室领导人更是感觉捉襟见肘。

这次，穆罕默德·本·萨勒曼王储获得父王的支持，向沙特的权贵们开刀，一来是顺应民意，二来也希望把权贵们存在海外账户的私人资产充公，为国家建设提供物质支持。根据沙特利雅得商工会的估计，这些资产总额高达8000亿美元。

改革王子

穆罕默德·本·薩勒曼王储可以说是这场反腐风暴中当之无愧的风暴眼，这不是他第一次如此引世人瞩目。但两年多以前，除了“沙特王子”这一身份，他名不见经传，而像他那样的王子，沙特王室还有近5000个。

两年多后，年仅32岁的他拥有了一个新外号，“一切先生”。在被立为王储之前，他便是沙特的副王储、第二副首相兼国防大臣——他是当今世界最年轻的国防部负责人。不仅如此，他还掌管经济和发展事务委员会，并任沙特命脉国企“阿美石油”的最高委员会主席，可以说集经济、石油、军队大权于一身，似乎掌管了沙特的一切。

但穆罕默德·本·萨勒曼王储更广为沙特民众及世人所知的是他在获得权力后的一系列改革行为。

首先，他为社会形态极为保守的沙特注入了开放的活力，他的改革计划建议开放妇女驾车权利、允许妇女进入体育场观赛以及鼓励更多的娱乐休闲活动。他自己也是这种开化风气的榜样——他不抽烟、不喝酒，也不晚归，甚至只结了一次婚，这和沙特王室的其他成员都大为不同。

沙特在2012年才有女选手参加奥运会，当地女性的多数活动还需要获得男性“监护人”的首肯才能进行，而且沙特还是世界上唯一一个至今为止仍不允许女性开车的国家。

所以当穆罕默德·本·萨勒曼王储提出解放女性的改革计划时，沙特一些相对保守的男性民众感到相当不解，他们认为女司机不适合沙特文化、会让男性司机不知所措，允许女性开车会让家庭瓦解，鼓励滥交，甚至还宣称开车会伤害女性的卵巢，以后生的小孩会有问题。

更有保守的宗教人士在接受媒体访问时毫不避讳地指出这是一种邪恶的行为：“女人真的没有智慧，对吧？你会给一个脑力只有一半的男人驾照吗？所以怎么可以给女人驾照……她们去逛街的时候，智力会降到只剩男人的四分之一。”

同时，穆罕默德·本·萨勒曼王储的还提出了推动沙特经济转型的宏大计划“2030愿景”，主要内容包括建立2万亿美元的巨型主权财富基金、出售国家石油公司股权、削减石油补贴和扩大投资等。他试图通过经济和社会改革的“双轮驱动”，帮助沙特戒掉持续了几十年的“石油瘾”。

对于年轻人占大多数的沙特社会来说，穆罕默德·本·萨勒曼王储的改革显然是讨喜的，即便他在获得权力后曾实施过颇具争议的“封锁卡塔尔”政策，还让沙特陷进几乎不能取胜的也门战争，但当国王萨勒曼在今年6月21日宣布穆罕默德·本·萨勒曼成为新王储时，当他发起这次前所未有的反腐风暴时，沙特的民众还是拍手称快的。

反腐的的背后是“宫斗”？

即便如今看起来，“一切先生”穆罕默德·本·萨勒曼王储所拥有的一切都是众望所归——他有统治的手腕、超前的理念、民众的爱戴，以及贵为国王的父亲。但由于他一系列操作触动了太多王室成员的利益，导致沙特王室内部暗涌不断，所以也有人认为他发起的这次大规模反腐是王室内部权力斗争白热化的缩影。

因反腐被捕的达官显贵众多，但最显眼的是两个名字：瓦利德·本·塔拉勒，他不仅是沙特首富，还是开国君王阿布杜·阿齐兹的直系孙子；穆塔布·本·阿卜杜拉，沙特国民卫队队长，前国王阿卜杜拉第三子。

瓦利德王子被捕尤其出乎很多的意料，这不仅是因为他沙特首富的身份，还因为他是花旗银行和推特等诸多海外大公司的主要投资人，同时他也是沙特权贵中较为激进的开明派，曾经多次公开表达过对现行改革的支持。

在2016年沙特和伊朗断交时，他曾经中止对伊朗的投资。在今年9月的沙特的国庆日，他还将穆罕默德·本·萨勒曼王储的大幅画像悬挂到自己在利雅得的国王塔写字楼上……他一系列看起来对穆罕默德·本·萨勒曼王储毫不保留的支持行为，让后者的反腐风暴更添一种“六亲不认”的色彩。

然而，据外媒披露，瓦利德王子这次被捕除了涉嫌参与行贿和洗钱之外，还涉及到沙特王室内部的政治斗争。该消息称，在早前的王室内部会议中，瓦利德曾威胁，如果沙特王储不释放之前被软禁的前王储穆罕默德·本·纳伊夫，他就将所有的资金转移到欧洲。

相比之下，穆塔布·本·阿卜杜拉王子被捕的原因则更让人不解，他的罪名是利用私人公司占用公共项目。

不能忽略的是，穆塔布王子是前国王阿卜杜拉时代最有影响力的王子之一，一直掌握着保卫王室的精英部队——沙特国民卫队，并在萨勒曼国王继位后依然保留职务，历来被视为王室第三代中的杰出人士和现王储的潜在王位竞争者。

在反对者眼中，通过“反腐”的名义来清除异己、包揽大权至少师出有名，吃相不至于太难看。更难看的，是穆罕默德·本·萨勒曼王储的上位史，那才是不堪入目的“宫斗”。

2015年，沙特前国王阿卜杜拉驾崩后，现任国王萨勒曼登基。他先是册立了同母兄长纳伊夫（前国王阿卜杜拉任内逝世的王储）的儿子穆罕默德·本·纳伊夫为副王储，同时煽动王室高层对时任王储穆克林王子（前国王阿卜杜拉为制衡萨勒曼同母兄弟们的庞大势力而册立的王储）的出身进行质疑——虽然正值壮年的穆克林形象良好、颇富人望，但他的母亲只是来自也门的无名女奴。因此，在王室压力之下，在萨勒曼登基3个月之后，穆克林只好放弃继承权、黯然请辞。

穆克林被赶走后，穆罕默德·本·纳伊夫自动成为王储，但副王储一职，则意外地落到了萨勒曼的亲儿子，穆罕默德·本·萨勒曼王子头上。

或许是前两次“人事调整”都没有受到太多阻碍，今年6月，国王萨勒曼干脆直接废黜了穆罕默德·本·纳伊夫的王储之位，让自己的亲儿子穆罕默德·本·萨勒曼王子升任王储，距离沙特王座只有一步之遥。

三年三动王储之位，还打破历代沙特君王共同遵守的“兄终弟及”王位继承惯例，难免会招人非议。这可能也是穆罕默德·本·萨勒曼王储在两年前渐露头角后大刀阔斧打造政绩工程及改革者形象的根本原因——让他父王的权力交接计划看起来不仅仅是用人唯亲。

再加上这次的反腐风暴，目前沙特再也没人有能力挑战穆罕默德·本·萨勒曼的王储之位了，他完全可以在不久后登上国王宝座，然后成为沙特接下来半个世纪的统治者。但更重要的是，他曾向这个国家许诺的改革，会因为权力前所未有的集中而变得更容易实现，还是只停留在口头上，這还需要时间来验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