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澄玉 张晓兰
金融危机爆发后,以美国为首的西方发达国家出现了“逆全球化”倾向,国际社会对全球化进程逆转的忧虑不断增加。贸易保护主义、民粹主义等所表现出来的反全球化态势,在很大程度上不仅反映了全球化的负面效应正在凸显和外溢,也意味着全球化的发展已经遭遇到前所未有的阻力和压力,并且面临着新的深化与转型。理性认识当前全球化出现的形势与风险,有利于我们对未来全球化走向作出正确判断。
一、当前经济全球化出现新的形势与特点
在本轮始于20世纪80年代、由美国主导以及西方发达国家引领的全球化,已经成为全球经济增长的强大动力。但在2008年金融危机爆发之后,国际贸易萎靡不振,国际投资不断下滑,贸易保护主义抬头,“逆全球化”思潮的趋势日益显著,导致了当前经济全球化出现新的形势与特点。
(一)以美国为主导的经济全球化格局出现变化
此轮全球化始于20世纪70年代后期,美国作为全球化的推动者,成为了最大的受益者并主导着经济全球化的格局。在整个经济全球化过程中,美国形成了以其为核心的全球产业链,推动全球生产体系的兴起,促进全球贸易、投资与生产的扩张,也带动了诸多发达国家和发展中国家财政与金融的扩张。据统计,1980—2011年,全球贸易年均增速约为7%,是全球经济增速的1倍左右;1970—2015年,全球FDI总额高达2.1万亿美元。但随着全球化不断深化和发展,世界经济规模持续膨胀,欧盟、东盟等区域不断壮大,中国等发展中国家迅速崛起,美国主导全球化的核心地位受到削弱。尤其是2008年全球金融危机的爆发,在很大程度上放缓了全球化进程,国际贸易萎靡不振,国际投资日益下滑,而全球商品、服务和金融的跨境流动在2011年达到峰值后也呈现不断下降趋势。
与此同时,经济全球化速度呈现放缓趋势,全球范围内的贸易保护主义升温,支持开放型经济的力量在逐渐减弱。除了反倾销、反补贴、关税壁垒等传统贸易保护手段外,非关税壁垒、知识产权保护等形式的贸易保护手段更加频繁,出口鼓励政策、政府补贴以及本地化要求等新型贸易保护手段和措施层出不穷。据WTO数据统计,2008年至2016年5月,二十国集团成员(G20)共实施了1583项新的贸易限制措施,其中美国对其他国家和地区采取了600多项,约占G20成员贸易限制措施的40%。2017年特朗普政府上台进一步强化了贸易保护主义升级势头,未来美国政府将从推动贸易自由化转向更加关注贸易执法。
(二)欧盟区域经济一体化遭遇内部利益主体的博弈
在此轮经济全球化进程中,欧盟、东盟等区域一体化组织不断涌现,并得到壮大与发展。但随着金融危机以来经济全球化步伐放缓,欧盟区域经济一体化呈现停滞不前迹象。欧盟的区域经济一体化曾被视为最深入和广泛的区域一体化形式。但由于欧盟国家在政治制度、经济发展水平、文化等方面的差异,内部成员国分化显著,民众对欧盟的认同感和归属感并未随着一体化发展而强化,在欧盟内部可以观察到三个明显的“逆全球化”现象。
一是贸易保护主义盛行。尽管近几年来欧盟积极推动与他国的自贸区谈判,但进程并非一帆风顺,既有谈判对象国的因素,也有在全球投资贸易中遭受不利的欧盟国家和地区寻求升级贸易防护体系等因素。这些欧盟国家和地区希望通过设置贸易保护主义措施以保护民众的利益。二是英国“脱欧”参与全球化进程逆转。英国脱欧最主要因素之一是要限制移民人数,反对欧盟内部人员自由迁徙政策。在脱欧公投中,选择脱欧的主要是受教育程度低、经济状况不稳定的人群,他们感觉自己被排斥在歐洲一体化的经济与社会生活之外,发泄对政治精英、上层阶级以及移民者的不满,并且这些人也是英国右翼民粹政党的支持者。三是右翼民粹主义政党的兴起。金融危机爆发以来,欧盟经济持续低迷,失业率居高不下,各成员国之间的收入差距扩大,社会不平等状况恶化,激发了众多民众的排外情绪。而欧债危机及欧洲难民危机的爆发更是助长了民众的不满和仇恨,右翼民粹势力也借此得以扩张和壮大,一些欧洲国家的政局甚至呈现右转趋势。
(三)经济全球化正在向多元主导的方向转变
尽管经济全球化带来了全球经济的快速发展,但金融危机爆发后,世界经济格局加速调整,全球经济治理体系面临深刻变革,经济全球化因此正在向多元主导的方向过渡。一方面,随着世界多极化的发展,世界经济出现了“西降东升”的格局。虽然经济全球化的原主导者美国对全球化短期走向仍具有较大影响力,但由于其在经济社会政策、产业结构以及人口结构等方面的国际竞争优势不断降低,导致了在全球经济霸主地位的不断弱化。与此同时,以中国为代表的新兴经济体和发展中国家集体崛起,占国际贸易和投资的比重大幅上升,成为了世界经济的重要力量。
另一方面,现有的全球经济治理结构、机制等滞后于国际经济格局的变化,全球治理缺乏了绝对的主导力量。金融危机爆发后,在多种力量的共同作用下,不同国家的国际影响力出现相应变化,美国主导建立的国际经济组织和规范体系受到威胁。取而代之的是,新兴市场国家和一大批发展中国家快速发展,在全球经济治理体系中的投票权和话语权不断提高,如金砖国家合作机制等区域合作机制快速发展。
二、经济全球化发展过程中存在较大的隐患与风险
全球化在推动全球经济社会发展的同时,也存在了较大的隐患。全球发展失衡加剧、贫富差距和分配不公增大、国家冲突风险上升、国家治理危机和风险全球化加重等负面影响也日益显现,加大了全球化停滞、向碎片化方向发展以及国家之间的矛盾与冲突等风险。
(一)全球化进程受阻加大停滞风险
当前全球化发展受阻并非内部动力全面消退引起,而是主要由于外部阻力增大所致,但随着阻力因素的持续增大,内部动力也将变得更加乏力。一方面,贸易保护主义加重致使全球贸易增长态势长期低迷。金融危机之前,全球贸易是全球化深入发展的重要标志,以两倍于全球GDP的增速持续十几年的扩张。但金融危机至今,全球贸易未能从根本上改变疲弱态势,出现了持续性低迷态势。全球贸易额增速连续五年低于世界经济增速;全球贸易量在2012年到2014年间勉强赶上经济增速,而2015年、2016年又分别低于经济增速0.3个和1个百分点。如果任由保护主义趋势发展下去,全球化发展前景将会变得更加黯淡。另一方面,全球范围此起彼伏的“逆全球化”风潮在很大程度上迟滞了全球化的步伐,使全球化前行阻力与日俱增。“逆全球化”风潮如果进一步加剧,将给全球化发展带来更大冲击。尽管从当前形势看,全球化进程倒退的可能性不大,但全球化发展进一步放缓或被扭曲的风险正在日趋上升,将加大全球化进程停滞的风险。endprint
(二)全球化扩张放缓加大向碎片化方向发展的风险
尽管本轮全球化自20世纪80年代以来得到深入发展,但各国从全球化中获得的红利相差甚远,部分国家在全球化进程中遇到了社会分配不公平与发展不平衡等问题。越来越多国家对目前基于多边协议和自由贸易的全球化道路产生动摇,由发达国家主导建立的世界贸易组织(WTO)等多边贸易平台也面临着“边缘化”,这也引发了围绕经济全球化出现新的博弈:一是以美国特朗普为代表的利己性贸易保护和双边协议;二是以日本为代表的有选择性的新的多边自贸协议(TPP);三是以英国为代表力求自保的单边主义;四是以中国和众多新兴经济体为代表的坚持多边协议和自由贸易协定。从当前新的全球化路径博弈可以看出,全球化向碎片化方向发展的风险正在不断加大。未来,如果“逆全球化”趋势不能被逐步扭转,各种形式的保护主义将进一步在全球范围内蔓延,形成各种排他性的区域集团。
(三)全球化发展失衡加剧国家之间的矛盾与冲突
各国频繁而深入的全球互动,既可能增加相互利益的汇合点,也会诱发甚至提高彼此冲突的潜在风险。当前一些发达国家和新兴大国之间在利益上存在一系列结构性矛盾,较长时期内难以消解。如果彼此在发展利益方面的矛盾不减反增,将进一步加剧部分国家之间的利益冲突。在缺乏有效的全球治理的情况下,全球化带来的各种问题与地缘政治呈现的矛盾交织并存,世界各国在全球化进程中的冲突风险将会持续增加并复杂化。近年来,全球性挑战与地缘政治风险日益增多,在很大程度上正是由国家风险的不断全球化造成的。显然,随着全球化的纵深发展,国家间的冲突敲响了全球化的警钟,而全球化潜在风险的不可预知性,也大大增加了全球政治经济的不稳定性。
三、未来经济全球化的发展走势分析
(一)經济全球化趋势不变,但推进方式正在发生转变
从全球化发展进程看,全球化在不同时期具有不同的历史形态,而不同时期产生的特定形态的全球化进程既有可逆性,也有通过变革持续发展的潜质。由于新科技革命的发展和经济一体化的加速,此轮经济全球化的技术形态已发生重大转变。高新信息化科技企业取代传统制造企业成为主导性的跨国企业,冲击着世界各经济体的产业结构和就业结构,引发了全球化与“逆全球化”两种正反力量的较量。但必须指出的是,当前世界正处在新旧全球化转换阶段,与其说全球化在全面退潮,不如说新一轮全球化正在兴起。其中,以中国为引领的新兴经济体成为新一轮全球化的重要推动力。而且,英国脱欧和特朗普等“逆全球化”思潮并不意味着全球化的终结,其给全球化带来阻力的同时,也可以被转化成全球化转型发展的动力,推动全球化朝着普惠共赢的方向发展。对此,我们认为,未来经济全球化趋势不变,但推进方式正在发生转变。
(二)发展中国家作用增强,但短期内难以引领全球化发展
金融危机的爆发并没有从根本上改变全球化发展大势,这主要得益于新兴经济体的强大推动力。随着越来越多的发展中国家深入参与全球化,由西方国家主导推动的全球化进程被逐步打破,新兴经济体崛起和区域自由贸易安排,开始取代西方发达国家和全球自由贸易成为推进全球化发展的新动力。但也要看到,新兴经济体在全球化中取得显著成绩的同时,其在全球价值链中仍处于不平等的地位。新兴经济体主要以资源和廉价劳动力等参与全球化,这决定了其在所参与的全球生产链中只能扮演代工角色,产品在全球价值链中的位置较低。这也说明了新兴经济体还不能真正扮演经济全球化所赋予的主导生产与供给的角色,短期内难以引领全球化发展。
(三)发达国家全球化倾向短期强化,但中长期或将弱化
美国以及部分西方发达国家在全球化上的回缩,会给新一轮全球化带来诸多复杂的挑战。短期内,特朗普领导下的美国政府将会采取与全球化相悖的发展路径。而在“特朗普效应”的助推下,欧盟内的“逆全球化”思潮可能得到强化,欧洲右翼民粹势力将进一步获得动能,欧盟内部要求加强贸易保护措施的呼声也会进一步增强。但与此同时,我们也要看到欧盟内部依然存在着主张延续全球化进程的力量。例如,德国总理默克尔在2017年德国二十国集团(G20)主席国任期表示,G20有责任共同通过深化国际合作,而不是通过设隔离墙或回归民族主义来应对全球化的挑战。另外,以特朗普为代表的全球化逆潮具有一定的地域性和局限性,欧、亚等其他国家和地区仍有意愿支持全球化进程。在欧洲,欧盟与日本、韩国、加拿大、越南等均已完成双边贸易协定谈判,与东盟等的贸易协定谈判也在推进中。在亚洲,多数国家仍坚持推进全球贸易治理向前发展,RCEP等自贸协定谈判进展顺利,而中国也具备完善全球经济治理机制的经验和能力。显然,发达国家全球化倾向短期强化,但中长期或将弱化。
(孙澄玉,中国国信信息总公司。张晓兰,国家信息中心)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