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远疏朗 雅致天然——南宋园林之美

文鲍沁星

简远疏朗 雅致天然
——南宋园林之美

文鲍沁星

↑ 《水殿招凉图》宋·李嵩

南宋园林是中国古代园林承前启后的关键阶段。清华大学周维权教授在其著作《中国古典园林史》中，把宋代文人园林的特点概括为“简远疏朗，雅致天然”。南宋参与造园的皇亲国戚、贵族文人都擅长书画，具有较高的文化修养和艺术造诣，甚至其本身就是造园艺术家或是画家，常常亲自参与造园的规划设计。根据已经掌握宋代园林的文献、图像和遗存，这八个字恰如其分。

造园兴盛体现时代审美情趣

受时代审美情趣的影响，宋人上至帝王、下至文人，甚至普通百姓，十分热爱园林游观之趣，在园林中创造愉悦身心的场所，并于其中奉亲自娱、集会交友，享受林泉之乐。张镃是南宋政坛、文坛上都有重大影响的人物，他出生贵胄，家资丰厚，祖父是循王张俊。虽然官至右司郎，但张镃无意功名，热爱写词著书和园林营造，以14年之功筑造完成了一座豪华精美的园林——桂隐林泉，被誉为“在钱塘最胜”，与贾似道第后乐园、韩侂胄南园并称最著。在桂隐林泉中，各处都极擅园林之胜，在天然山水的基础上又构筑亭台楼阁、轩堂庵庄桥池等百余处之多。园中花木也极为丰富，能周年赏花、月月不断，一切筹划施工都由园主张镃亲力亲为。桂隐林泉建成后，张镃的优游享乐生活便主要围绕这座宅院进行，他写了一篇《赏心乐事》，排列十二个月的游赏次序，如玉照堂赏梅、天街观灯、丛奎阁山茶、湖山寻梅等，不一而足，让人不得不叹服张镃的奇思妙想和独特的审美感觉。

南宋造园的兴盛体现了南宋的社会繁荣、经济富裕，而南宋园林独特价值的形成，是在北宋皇室“衣冠南渡”带来的宋文化和杭州独特的西湖山水环境以及地方人文传统共同作用的基础上，滋养了杭州地方的造园传统。其中，某些南宋园林造园用典，一直在杭州造园活动中传承，在今天的杭州传统园林遗存中仍能找到踪迹。

遗迹所见园林立体之美

现在，我们已经很难看到元代以前的古代园林地面遗存了，所以对南宋及其更早的园林细节知之甚少。而明代以前没有系统的造园专著流传至今，给南宋园林的研究带来很多困难。

2001年，在杭州吴山脚下发现了南宋恭圣仁烈皇后宅园林遗址，成为了当年的全国十大考古发现之一。这是杭州乃至全国首次发现的保存完好的南宋时期古代园林，遗址保存之好，为历年宋代园林考古所未见，推进了对南宋园林的研究进展。杭州市考古研究所在发掘遗址时，清理出建筑正房、后房、庭院、东西两庑、夹道、假山和水池等遗迹，在庭院东北角清理出了砖砌登山踏道遗迹，在庭院北侧的中部和西北侧清理出了山洞遗迹。经研究得知，庭院地面和水池内出土的假山石并不是作为置石之用，而是用来垒砌假山的。

更令人兴奋的是之后的2002年，于浙江省桐乡市石门镇的考古勘探中发掘出较为完整的园林遗址，为南宋施洲刺史张子修的石门东园。东园规模不大，四周砌砖、石围墙、山水、亭榭等景致布置有序，北部为假山，中间有池塘，南面建水榭。考古工作人员还发现了南宋时期条砖铺筑的地面、保存完好的鹅卵石道路穿行于假山间、池塘边，以武康石为主堆叠假山山脚和洞室，假山结顶局部点缀太湖石立峰，假山整体十分壮观，是一座名副其实的南宋私家园林。东园从建造伊始，就吸引了众多的达官贵人和文人墨客，并留下了许多游园的诗句。最著名的有南宋诗人戴敏所作的《初夏游张园》：

乳鸭池塘水深浅，

熟梅天气半晴阴。

东园载酒西园醉，

摘尽枇杷一树金。

南宋恭圣仁烈皇后宅园林遗址和石门镇南宋张氏东园遗址的发现，把我们对中国古典园林大规模堆叠假山的认识，推进了至少五百年。此外，笔者和同行近年来还关注了杭州南宋皇城禁苑凤凰山的排衙石遗址、月岩遗址，徽州南宋培筠园遗址，四川宜宾和重庆万州宋代流杯渠遗址，河南登封崇福宫和广西桂林亦有宋代流杯渠遗址。当这些遗址陆续进入研究视野之后，我们终于可以逐步构建南宋园林之美的立体画面。

① 南宋恭圣仁烈皇后宅遗//址

② 假山蹬道遗迹

书画描绘园林精致之美

宋代很多的文献典籍和绘画资料，仍静静地躺在世界各地的博物馆、美术馆中，挖掘这些资料对于丰富南宋园林细节的认知具有重要的价值。

就园林中的假山而言，美国弗利尔博物馆所藏的北宋《陶渊明归隐图卷》显示，陶渊明庭院里的假山，是在土山上设置石峰的假山，这是文献记载中北宋皇家园林艮岳的一种做法。

另一幅可以比较的画作是南宋皇家园林的写实画《宫苑图》，图中假山是用湖石堆叠的大假山，其模仿的是高数十丈、造型奇特的石头山杭州灵隐飞来峰。该画反映了当时的假山已从北宋之前在土山上置石列峰转变为堆叠石山，并实现叠山的可游可登，营造出更为复杂的园林空间。杭州西湖一带以石山、峰石、洞壑闻名的飞来峰，被誉为“杭州西湖第一山林”“东南第一山水”。宋人在园林中堆叠假山，来营造城市山林，形成了“变城市为山林，招飞来峰使居平地”的杭州地区园林叠山传统文化。

↑ 《宫苑图》宋·赵伯驹

现藏于美国大都会艺术博物馆的南宋《西塞渔社图》，为了解南宋园林提供了另一个独特的视角。南宋著名画家李结为了侍奉双亲、归隐避世，选择了在西塞山下建造自己的庄园，并绘制了这幅太湖、笤溪之畔退隐江湖的园居蓝图。渔社选址在江干湖畔，可谓雅致天然，分为左、中、右三区，左区是入园旱园，中区是方池水景园，右区是住宅区。园主李结追随和模仿了唐代别号“元真子”、自号“烟波钓徒”的张志和。张志和曾归隐于湖州苕、霅两溪，在湖州隐居时还创作了传世之作《渔歌子》：“西塞山前白鹭飞，桃花流水鳜鱼肥。青箬笠，绿蓑衣，斜风细雨不须归。”由《西塞渔社图》画作及其所附的题跋，可知唐代张志和对于私家园林造园渔隐主题的影响，对唐宋以后归隐江湖思潮的兴起、渔隐江湖造园有着非常重要的作用。

与此同时，从《西塞渔社图》中也可知宋代绘画中的园林简远疏朗、重视布局，山、水、植物、建筑等造园要素相对独立，每个主题区域之间边界清晰，强调造园各区块相互渗透。台北故宫博物院藏宋人所绘的《独乐园图》也是类似，不仅较为写实，园林每个主题区域也自成一体。

南宋《秉烛夜游图》呈现了南宋皇家园林中，开始出现廊的大规模应用这一特色。根据文献记载，南宋皇宫后苑建筑之间用长廊连接，掩映在林木、花卉、奇石、假山之中，从皇城东部出发，经过一条长达一百八十楹的长廊“锦胭廊”，可以“直通御前”，而“廊外即后苑”。

此外，南宋《水殿招凉图》描绘了一处写仿西湖飞来峰冷泉、营造小气候环境避暑的皇家园林景点。驻足灵隐飞来峰下的冷泉亭避暑，成为南宋时杭州的风尚。而“冷泉放闸”则是南宋冷泉最重要的景致，这也成为南宋园林多次仿建的重要景点。例如宋高宗赵构晚年宫寝德寿宫的冷泉景致营造，据记载就十分成功，非常适合宫中避暑，南宋名相周必大有诗赞其：“聚远楼高面面风，冷泉亭下水溶溶。人间炎热何由到，真是瑶台第一重。”

作者系浙江农林大学风景园林与建筑学院副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