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跃辉
湖上曾经的那些船
□宋跃辉
村子前面有一条运河,家乡人喜欢称湖。这条运河并不宽,最多十多米,然而很长,弯弯曲曲流经很多地方。
印象深刻的是,湖里有许多挂着风帆的木头船,装着杂七杂八的物资,其中一些停下来卸货。近在咫尺的小镇,平时都像睡着了一般,寂静而又寂寞,可每每此时,就变得热闹起来。
船上的人,都不是本地的,说话口音重,看起来彪悍,家乡人见他们都有点怕。有老人说,以前这些地方的人,因为特别缺少吃喝就去当兵,打起仗来都不要命。我们这里的小镇,当年就是他们的父辈来解放的。当时小镇上有好几个碉堡,那些国民党兵有炮,有机关枪,见他们来了,开了几炮几枪,居然就齐刷刷投降了。
于是,我心里敬畏这些人,可是也甚至有点不敢靠近他们,生怕他们一不高兴黑下脸就会动手。然而,也没见他们有过无事生非。
卸完货,这些船应该走了,但是有些却并没有离开。那条很大的船就没走,好像要安营扎寨似的。这是为了什么?
有一天听人说,船不开,是因为船老大看中了小镇西面一个姑娘。那姑娘家的院子里有好几棵桃树,镇上开得最漂亮的桃花,就是她家的。姑娘是我们镇上最漂亮的姑娘。镇虽小,但漂亮姑娘不少,而那个姑娘是最漂亮的,那她得漂亮到什么程度?有人说,这姑娘水水的,甜甜的,就像水做的,男人如果手脚力气大一些,恐怕她就会像水一样碎掉的。
这么漂亮的姑娘就不怕那个彪悍的船老大?那个船老大,手脚很粗,面孔又黑,人又不高,但一口气能喝下满满一大碗烧酒。他怎么认识姑娘的?姑娘又为什么愿意和他交往?也许船老大有钱,姑娘家穷,就是凭这个,姑娘不愿意也只好愿意吧。可是又听说,姑娘家条件是不错的,房子有好几间,家里的凳子、桌子、床都是红木的。既然如此,姑娘凭什么要和船老大好呢?
过了好几天,那条船还没走。那些日子里,船老大和姑娘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故事,好多大人在想象,连我们这些孩子都在琢磨。又过几天,大船在一个星月当空的夜晚,挂起很大的帆开走了。船老大把那个漂亮姑娘娶走了?如果没,姑娘去码头送船老大了吗?
湖里的鱼虾特别多,所以从外地来的两三米长的小渔船,在春天就会陆陆续续来这里。这么小的船,一人在上面就显得拥挤,可是这些船上除了船老大,每条上面几乎都有忙忙碌碌的女人,都是他们的婆姨。船太小,男人女人一走动,就更加晃晃悠悠。这些小船捉了鱼虾后,船上的女人就拿到小镇去卖。
夏天,台风特别多。暴风骤雨中,湖水就像烧开了水一样,一刻不停翻滚着;小船像一片片树叶,被滔滔湖水抛起来,又甩下去,随时都有被打翻的可能。但是每条小船都顽强,和疯狂的风、汹涌的水博弈。这时我就担心湖里的这些船,即使它们不翻,上面的船老大和女人们,扛得住这没消停的颠簸吗?
小船上的女人不仅会捉鱼虾、织网,还特别会剪纸。三下五除二,就能麻利地剪出特别好看的图。女人们也把自己的剪纸拿到小镇上卖。小镇上许多东西并不好卖,可是剪纸好卖,因为便宜,几分钱就可以把一幅好看的画带回家。船上的女人不过挣了一些小钱,脸上居然都是满满的幸福。
因了这些船,因了这些船老大和女人,安静的小镇,才变得如此不安宁,才有了许多故事和传说。连我们这些孩子都觉得,这样的小镇有味道。
我再次回家乡时,已过去了几十年。村子前面的运河还在,家乡人还是称湖,不过已窄了不少,木头船根本就没有了,其他船也很少。水很浑浊,鱼虾也少了很多,那些专门捉鱼虾的小船也早已销声匿迹了。小镇青石板路上长满了青苔,石板与石板缝隙中生出来的杂草在微风中摇曳。麻雀和一些不知名的鸟,在小街上蹦蹦跳跳着。小镇不能再现昔日船老大和那些女人带来的不安分了。那个漂亮姑娘家的院子里,是否还有桃树,还有小镇上开得最漂亮的桃花?
选自《解放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