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俊强,偶尔用范范、一米阳光,80后。侍弄文字十余载,在字里行间“刨食”,不时运动,美其名曰“劳逸结合”。
年轻的时候,把仪式感看得很重,重要到暂时放弃坚持了许久的习惯,可以无视别人的冷嘲热讽,不计后果地完成一时的执念。比如,这次去日照,看海,看日出。
三天的时间,无论怎么走近、观摩、深入,认知都是有限的、粗略的。我承认,对于这座依山傍海、日出东方而先照的城市,自己连一知半解都做不到,但这并不妨碍它的美,并不妨碍它给我留下一段美好的甚至有些流连忘返的印记。
一夜兼程,一路煎熬
不过是说走就走奔赴远方
从晚上九点到次日早上七点,一列绿皮火车像一双有力的大手,在走走又停停,疾疾又徐徐的节奏中,在雨来雨去的夜景里,把我从郑州搬到日照。硬座坐了一夜,从始至终,冷气吹了一路,身心在舒服与痛苦之间来回切换,以至于下车时,困乏到生无可恋——除了一片海的诱惑。
出了并不拥挤的日照站,雨后初霁,太阳缺席,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气息,飘着馥郁的海桐花香,深深地呼吸,舒爽,清朗——比起车厢里的冷气,要切肤得多,舒展得多。耳畔清亮的蝉鸣,一阵接着一阵,大有鸣笛奏乐欢迎远方来客的意趣。
穿过人群,躲过前来揽生意的渔家掮客,我和同伴一起坐了38路公交车,至王家皂,又转36路到目的地任家台。已是十点多,在路边一个简单的早餐店,“对付”了一顿价格不菲、名不副实的早餐。之后,来到预订好的渔家,交钱登记之后,一觉猛睡,解了舟车劳顿之困乏。
下午两点,渔家主人为我们四人提供了家常的午饭:一份花蛤、一份空心菜、一份海鲜、一份鸡蛋汤、六个馒头,很家常,也很对胃口——因为真饿!一阵风卷残云之后,肚皮溜圆,盘底朝天。
新来乍到,人生地不熟的,便依了主人之见,我和同伴穿过任家台东面的影视基地公园,沿着海岸线,时走时停,来到北面的吴家台海滩浴场。
软软的沙滩上,浅海处,大人小孩,男男女女,随着一次次潮来潮去而惊叫,而欢呼。一时之间,这海,便成了名副其实的欢乐的海洋,让每一个近观其美、深入其中的人,都忘了生活烦忧,找回了远离日常之外最本真的自己。
一拨接一拨的人,从远方来看海;一波接一波的海浪,也在风的推动下,远远地赶来,来配合远方客人的诉求和期待。惊涛拍岸,浪花击石,飞溅四散。每一次因缘际会成就的惊艳和赞叹,都是默默无闻地准备多时的结果。
在沙滩上,看海,看日落,近处海面上波光粼粼,犹如镀了一层光彩夺目的碎金。顺着夕照观海,远处,海天一色,苍茫一片,让人琢磨不透,是海沿着天际登上高空,还是天色沉重,坠入了大海?
夕阳西下,风力渐长,海浪来得似乎更猛烈,成片的游人像遇热的糖块,渐渐松动、稀释。我们意犹未尽,但也心情甜甜地走出海水的怀抱,踩过温暖的沙滩,心满意足地回到居住的渔家。
渔家主人在娴熟地准备晚餐,见我们回来,饶有兴趣地问道:感觉如何?
我笑笑,回答:不错,游泳很过瘾,不过就是人多。
她说:人多,才热闹!
翘首以待,日出东方
不过是一束灯光踩着云雾与海水走过来
在与主人的闲聊中,我问到了看日出的时间——四点半到六点。
于是,在第二天的早上,四点半的闹钟一响,我一骨碌爬起来,简单穿戴、洗漱,就带着相机,满怀期待地出发了。
我选的看日出的地方,在影视基地公园,离住处也就二百米远。出了门,顶着灰蒙蒙的天空,在这短短的一段路上,我遇见了勤劳的店家在有条不紊地给员工分配任务、布置待客的细节,遇见了晨跑着、和我一样去看日出的年轻父亲,遇见了天边依旧明亮的弦月,听到蟾蜍低一声高一声的呱呱叫声,听到躲在草丛里唧唧复唧唧、唱了一宿仍无休无止的虫鸣,沐浴了带着腥味与浓重潮气的海风……走近了,是一排排从天边远远地赶来的波涛,一次次爬上礁石,几欲上岸,却又一次次地无功而返。那阵势、那性情,让我想起元代词人张养浩的《山坡羊·潼关怀古》里的一个词:波涛如怒。
四点五十分,天空的东北和西南两部分特点迥异,中间是模糊一片的灰蓝色。
东北低处是海天一色,被云雾涂满青黛色。45度角的天空,有一条狭长的、断断续续的云霞,如溪,如带,在悄无声息地渐变。云带的头部真的“带头”变化,先是灰色,随后粉红、橙红、血红、深红,如火炬燃烧。与之相连的带中,也在渐变。带尾呢,在北部,一直是深黛色,安分守己,如一个站在主人身后的侍从,一点也不夺“带头”的光彩。西南處,也有变化。月亮暗了下去,渐渐遁了身影,以云为被悄然睡去了,也把天空让给了新生的太阳。
在众人望穿秋水的目光里,太阳如浴海而生的婴儿,在一片苍茫的雾霭中慢慢地爬出襁褓,润目的红,如盘的圆,不疾不徐地往上爬。
在岸边,在陡峭的礁石上,男女老少,像约好了参加一场重大仪式一样,陆陆续续地赶来。“长枪短炮”整齐划一地把镜头对向东方,对准旭日,聚焦心中的那一份期待和希望。咔嚓咔嚓的响声,与海水的哗哗声以及浪头冲击岩石的刷刷声,时而此起彼伏,时而交织在一起,在心有灵犀地演绎一曲迎日的乐章。
太阳渐升渐高,光线越来越强,它没有让每一个旁观者失望,冲破霭霭的海雾,踩着涌动的海水的节拍,像探照灯一样,沿着一条粼粼泛光、越近越宽的路,款款而来。
有不少年轻人,喜欢拍错位的照片,手托旭日,亲吻朝阳,意趣盎然。拍完照,有不少年轻的父母,和孩子一起在海水退后的岩石缝隙里,寻找螃蟹、小鱼。抓到多少,能否抓到,并不一定,可以肯定的是,亲子的过程很有趣,一个个弯腰探身,目光如炬,手脚并用,一旦有所发现、有所收获,必是大呼小叫,惊得一圈观众好奇围观。
你若问我:在海上看日出,与在别处有什么不同?
我只能把自己有限的阅历和粗浅的感受,和盘托出:在村头看日出,朝阳是从草根出发,一直爬上草头,又沿着树干攀上枝头的;在城市,日出是模糊的,只记得朝阳是从林立的高楼一层接一层地爬上房顶的。无论在村头还是在城市,都是一样的——比不了这海边的日出,一目了然,更不及日出东方而先照的壮观优美。
微物足以移情。
朝阳温照之下,大海的深邃和辽阔,往往都交给层层叠叠的、前赴后继的一朵朵细小的浪花去呈现,去诠释,去表达。它们的形成、延伸和消失,都是仓促的,没有细致、持久而深入的准备。就像我与日出之见,没有那么多程序要走,没有那么多功课要做,遇见了,就是天时地利的安排。
食与宿,人与海
不过是去尝鲜一下别人早已麻木的日常
在海边的一家早餐店,要了一根油条,一份胡辣汤。早餐店的店主是本地人,随和而不乏自信,但做的胡辣汤真是不敢恭维——汤里,飘着几根寸长的海带丝、粉条,两截半寸长的腐竹和手指粗的面筋。喝汤之前,感觉被忽悠了,喝完之后,则坐实了上当的感觉。听到我对汤略有不满的看法,店主轻描淡写地说:“一道菜,一份汤,每个地方都有每个地方的做法。”我笑着点头,也是,也真是如此。
摊位上,有位做油条的师傅,四十多岁,东北人,很健谈。见我拍照,便和我聊起来,他问:“和你们那边做法一样吗?”我概述了不同之处,他说:“都是和面、醒面,切条,拉扯,过油,过程大同小异。”我随声附和,不必苛求所谓的标准。因为每个人都是根据自己的经历和认知的经验来判断,不存在纯粹的客观。
饭后,坐上36路公交车,满心欢喜——因为一个站名:桃花岛村。
我在心里默念一声:桃花岛。没有桃花,也不见千米之外的小岛,只是一个名字,便让我迅速脑补了一幅田园愿景:蓝天在上,碧水环岛,岛上亭榭相伴,曲径通幽,桃花片片,鸟语阵阵,不是仙境,胜似仙境,以至于游人不辍,风来不走,雨来了也不走——栖身于花草树木中。
无独有偶的是,还有一站叫:碧山临海。
于是,继续脑洞大开:碧山静立,以观沧海,它身上的花花草草,树木虫鸟,也是大海的观众,站一立锥之地,或一枝头,望海潮,听海风。而海呢,也想一睹山的全貌,一次次尽力指使海浪爬上山脚,想看看自己不曾抵达的高度,不曾领略的风景,可只是想想,在汹涌澎湃时想想,在风平浪静时想想。
到了王家皂,我和同伴下车直奔浴场。此时,太阳如蓬勃少年,胸有成竹地在辽阔的大海上布下万道霞光,热烈而醒目。海风习习,海滩上,浅水中,游泳的人陆续登场,不怕烈日晒,不怕猛浪打。
午饭后,与渔家六十多岁的阿姨交谈,告诉她我第一次来这里。她说:“来这儿啊,就是看日出啊,去海滩游泳啊,乘船捕鱼啊——乘游船捕回来的鱼,都是归游客的。你去吧,捕回来,在这里加工一下,很美味的哟!”她一边娴熟地收拾着新到的海鲜,一边如数家珍地绘声绘色介绍着。朴实的言语中,对事情的经过和结果,都熟稔于心。
我经不住“诱惑”,按她所描绘的蓝图,迎着海风,坐着颠簸的游船,置身于广袤的海域,身体力行地实践了一下。坐在船上看到的深海,与站在岸边看到的浅海是不同的。浅海的水,裹挟了泥沙,显浑浊;而波浪,轻盈活泼又多变。深海的水,碧玉一般,绿如树叶,层层叠叠;波浪呢,一层拥着一层,一波跟着一波,显得雄厚稳健,步履整齐地往前走,像是在接受游客们的检阅……打鱼归来,收获颇丰。待到吹着温润的海风,吃着主人加工的海鲜,喝着冰啤,这在街头巷尾随处可见的日常,让我竟有乐不思归的错觉。
三天时间,转瞬即逝,好像也没做什么事。没有去什么风景区,没有去什么特别值得纪念的地方,也沒有遇到什么对于人生有意义重大的人与事。假以时日,对别人谈起,可能用一句话就轻松带过:我曾去过那里。
三天虽短,但也曾漫不经心地消磨时光,忆起来也做了不少事。身为一个闲散的过客,却矫情地深入渔家的日常生活,去海滩,去码头,去海鲜市场,乘游轮出海打鱼,坐公交车一路接一路地看街景、听身边人唠家长里短,在早餐摊上与陌生人轻松闲聊,在市区穿梭,邂逅一家“致青春”文艺气息浓郁的小饭馆,与思想跳脱的店老板侃侃而谈……
记得,在来时的火车上,坐在对面的小伙子笃定地对我说:“日照没什么好玩的,跟别的沿海城市也没法比。”我当时不以为意,觉得他是“一家之言”“个人之见”,难免偏颇。
如此走了一遭,我感同身受。日照确实没什么好玩的,但如果你置身其中,面对蓝天碧海金沙滩,在充沛的阳光下与海同乐,吃花样丰富的海鲜,吹撩人胸襟的海风……总能在一份舒缓和闲适中,找到自己迷失已久的“开心一刻”。
奔赴远方,路过日常,我曾步履匆匆,也曾偷闲从容;看过日出,畅游大海,悲喜皆尝,得失都有,字词拣尽,一言概之的感触,只有——不虚此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