哑树
作者有话说:一直觉得感情是两个人的事,都是为了对方在各自变好,在小心翼翼地努力着,于是就有了这篇故事。当你喜欢的人是远在天朝的星辰,愿你自成一棵树,与之比肩。
以前她喜欢的人是远在天边的星辰,蝉声嘈杂,岁月悠悠直到她长成一棵绿树,远辰也努力地穿过云层,落在了她身旁。
“这场洲际自行车公路赛在重庆云篆山举行,于北京时间上午九点开始,素来有‘孤鹰与‘老猫称号的褚若明与周南狭路相逢,想必观众会很期待这一赛事,让我们拭目以待……”直播里传来一道干净、平稳的女声。
姜枝余坐在直播大厅里,盯着屏幕里的那一抹蓝色出神,无人察觉她的异常。只有姜枝余自己知道,她紧紧攥住解说稿的一角,掌心的汗濡湿了稿纸。距离比赛开始还有三分钟,姜枝余拿起一旁的杯子,喝了一口水润润嗓子,深深地吸气、吐气,来迎接这一场比赛。
现场传来一声枪响,参赛者似离弦的箭开始了他们比赛的征途。姜枝余继续分析赛况:“赛道沥青路全长15公里,有多个转弯处。这个赛段有长达5公里的上坡段,其中坡度不小于百分之八。根据各队之前的赛事表现,顾景擅长爬坡,而褚若明在这方面稍微逊色。至于其他队员……”
旁边的男解说员为了缓解紧张的气氛,跟姜枝余开玩笑:“那姜解说员觉得谁比较有赢的概率?”
姜枝余微微出了神,屏幕切到现场,褚若明屈着腰在上坡路明显落后了一大段,终点处拿着鲜花的粉丝渐渐模糊成一个点。姜枝余微笑:“不到最后一刻,谁都有赢的机会。”其实她心里有个声音在呐喊:押褚若明,一如年少那般坚信他会赢。
镜头一路切到巴蜀里不断变幻的大片绿色风景,褚若明穿一件荧蓝的运动服,弯着身子,似一座坚固的桥。他在下坡的时候发出低沉的吼声,不停地瞪着踏板,像蓄势待发的孤鹰,最终在一大群参赛者中直接冲到了终点。
“褚若明赢了!他反超了他的对手,在这次洲际个人赛中拔得头筹。”男解说员语气激动,差点破音。
褚若明一只脚蹬在地上,嘴角向上勾起,前来贺喜的粉丝见状,发出尖叫声。之后他朝镜头深深地看了一眼,姜枝余心头一颤,下意思地别过脸去。明知他是看向镜头,也还是不敢面对他。
姜枝余浑身虚脱一般,摘掉耳边的麦,缩在沙发上。或许是比赛时她的神经绷得太紧,一结束反倒睡着了。迷迷糊糊中,她好像回到了高中。记忆中面容冷峻的少年就这么出现在她的面前。
“褚若明,你是不是觉得自己腿长了不起啊,就不能等等我吗?”姜枝余脆生生的声音传来。
教室里的风扇“吱呀吱呀”地转动着,褚若明蹙着眉头一言不发地从她面前离开,最后消失在暮色中。
睡梦中的姜枝余心慌起来,不舒服地翻动身子,眼看就要掉到沙发底下。恍惚中,有人托住了她往下掉的身子,将她轻轻推回沙发上。姜枝余猛地睁开眼睛,声音中夹着一丝防备:“是谁?”
“是我,褚若明。”他微微喑哑的声音传来。姜枝余只见他高瘦的身影走向门口,随即一室亮光从头顶倾泻下来。梦里褚若明的脸庞与现实中的他重叠在姜枝余面前,她觉得有那么一刻是不真实的。
姜枝余见身上盖着一件黑色夹克,迟疑地递给他:“这是你的吗?谢谢。”
褚若明无声地接过来,从口袋里摸出一个打火机在手里把玩。姜枝余觉得自己快要被他身上散发的冷空气给冻住,于是假笑两声:“好巧,你怎么在这儿?”
“不巧,我就是来找你的。”褚信明冷哼一声,眸色渐淡。他又补充了一句,似叹息,“姜枝余,好久不见。”
“姜枝余,褚若明要去训练了,你还不赶紧追上去。”前桌使劲地推她。姜枝余睡得正香,听到这个名字,一个激灵就醒来了。她从抽屉里拿出镜子扒拉了一下头发,拿走了桌上贴着“生人勿动”标签的矿泉水,以每分钟一百米的速度冲出教室,成功地拦截到了褚若明。
“好巧哦,褚同学。”姜枝余笑眯眯地站在面前。褚若明的嘴角忍不住抽搐了一下。是挺巧的,如果特地从教学楼五楼赶来去训练场的路上也算的话。
姜枝余见褚若明脸上没什么多余的表情,只得硬着头皮将水塞到他怀里。身边一同去训练的朋友撞了撞褚若明的肩膀,打趣道:“羡慕死哥们儿了,我们褚大少真是处处桃花开啊。”
姜枝余也不知羞,眉眼弯弯地目送褚若明离开。她的意中人连走路都自带五彩祥云,蓝色校服套在他身上松松垮垮的,阳光从繁茂的叶子间穿过,打在他的黑发上,碎成了一道金光。
回教学楼的路上,姜枝余的心情极好,一路哼着小曲儿,连上课铃什么时候响了都不知道。
“姜枝余!这都上课几分钟了,还儍站在门口干什么?给我滚出去!”数学老师气得把粉笔头扔到姜枝余的头上。安静的教室里瞬间响起哄笑声,有大胆的同学开口:“老师,这你就不知道了吧,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
姜枝余撇撇嘴,不理他们,站到走廊门外去,百无聊赖地听鸟鸣声。盛夏,热气翻涌,声声蝉鸣融化在蜜汁般浓稠的阳光里,谱成了一道独特的风景线。渐渐地,日头随着时间流逝慢慢往姜枝余这边移过来。不出一刻钟,姜枝余后背的衣服就湿透了。
姜枝伸出手在耳边不停地扇风,余光却瞥到褚若明慢慢地朝自己这边走来。她拼命低下頭想减弱自己的存在感,无非就是不想让他看见自己这副狼狈的样子。
“姜枝余。”褚若明双手抄进裤兜里,声音清冷。
男神叫她,姜枝余不情愿地抬头:“啊?”褚若明眉头紧皱,看见姜枝余的脸被太阳晒得通红,唇色苍白。
“在这儿等着。”褚若明丢下几个字便走了。不一会儿,姜枝余见他信步走来,扔给自己一瓶冰水。姜枝余呆呆地接过,掌心还冒着冰水透出的一股冷气。褚若明将手虚掩在嘴边,轻咳了一声,“拿冰水在脸上敷一下可能会好点。”说完他便离开了。
罚站结束后,姜枝余把数学书立在桌上挡住自己,压低的声音中夹着一丝兴奋:“同桌,刚刚褚若明对我讲了有十四个字呢!”
“他怕我被太阳晒到,还给我送了冰水。
“你说这是不是爱的表现?”
同桌翻了个白眼:“不,这只是出于人道主义的关怀。”
要是寻常人问姜枝余为什么喜欢褚若明,她肯定会肤浅地回答:长得好看。但其实不是的,皮相固然很重要,但骨相更能美得长久。
一个月前,与姜枝余同一个院子长大的顾景见她整天嚷嚷着无聊,就带着她加入了他们一群朋友私下组织的野炊活动。地点是距瑶城外的荞麦湖边上,顾景骑车来接她。
一群人约好在南站集合完毕后,浩浩荡荡地向荞麦湖出发。谁知路况极差,姜枝余压根儿就是坐在后座上一路被颠过来的。好在荞麦湖景色佳,周遭的青翠欲滴组成了一片迷雾森林。忍冬压着晶莹剔透的露珠,花瓣色白,近蒂处微绿。湖边沾着湿气的风夹杂着花香,众人开始说笑起来。
姜枝余同他们热情地打了招呼,加上有弹吉他的男生活跃气氛,大家也就聊开了。她注意到最边上有一个穿黑色连帽衫的男生,漫不经心地听大家说话,偶尔嘴角会扯出一个笑容。
野炊开始的时候,姜枝余自告奋勇去捡枯枝。姜枝余一个人往东北处走去,兴许是路滑加上穿错了鞋,踩空了一块石子后滑倒在地,膝盖处传来钻心般的疼。
野草长得茂盛,姜枝余看不清自己处在哪个位置,眼泪扑簌簌地掉下来。
“姜……枝余?”传来一道犹豫的声音。
姜枝余抬手抹掉眼泪,有些急切地喊:“我在这儿。”褚若明闻声快步走来,拨开草丛就看到姜枝余在小声地哭泣,膝盖处还在往外冒暗红色的血。褚若明半蹲在她面前,从口袋里掏出一块手帕,在她受伤的部位打了一个结。
“能走吗?”褚若明眼睫低垂,伸出手来搀扶她。两人返回野炊基地的时候,顾景吓了一跳,咋咋呼呼地喊:“阿枝,没事吧,怎么弄成这样了?”
同班的老张推着顾景:“让褚若明先送她回瑶城看看吧,这里数他骑车最快了,人家可是省自行队的。”
“行……阿褚你帮我照看着点阿枝。”顾景犹豫再三,还是答应了。
褚若明送姜枝余回瑶城的时候骑得飞快,姜枝余紧紧攥住他衣衫的一角,路边的桐花落在他的肩头,耳边小小的绒花清晰可见。春花,落阳,桐花,这一切连在一起,姜枝余心中似有一只白鸽扑扇着翅膀冲出来,变成乐谱上动人的心弦。
之后褚若明带她去看病,拿药,最后还送她回家。姜枝余在家养伤没一个星期,借瘸着腿向顾景打听褚若明。
“阿枝,你别想了,阿褚这个人高冷寡言,一般人很难接近她,我们还是算了吧。”顾景好言劝道。
姜枝余十分正经地说:“不行,做人讲究的可是不轻言放弃。”一想起褚若明,她的眼睛就亮得像星辰,自然也忽略了顾景眼底的黯淡。
姜枝余已经好一段时间没见到褚若明了,因为他在准备一项小型的市级个人比赛,天天忙着训练。早上天空现出一丝鱼肚白的时候,姜枝余就已经出门买了菌菇粥和豆浆在学校的后山训练场等他。
“阿褚,我刚迟到的时候可看见了那个整天来找你的小姑娘。”队友打趣。
褚若明眸光一闪,片刻后恢复平静。他一手撑在车杆上,奋力蹬着山地车进行爬坡训练。
‘“而且你们猜怎么着,我还看见教练拉着她在讲话。”队友见他没反应,继续说。
“你们手里戴的计时器是废的吗?”褚若明冷着一张脸提醒他们。晨练是一个小时左右,结束后,他咬着牙又给自己加了半个小时。他这个人就是这样,对自己要求严苛,不允许输。
姜枝余撑着下巴在训练室等褚若明,鞋尖朝地画圈圈打发时间。看见褚若明出现的那一刹那,她的眼神中全是惊喜:“肯定饿了吧,你训练这么久,还好我带了保温桶。”
褚若明拿下挂在脖子上的白毛巾,一边给自己擦汗一边拒绝:“我不饿。”
“这样啊,要不我去问问你队友要不要?”姜枝余耷拉着脑袋,打算拿走早餐走人。褚若明那薄如羽翼的睫毛动了动,出声道:“放着吧,等会儿饿了我再吃。”
“好。”姜枝余笑得眉眼弯弯。
褚若明似想起什么,他蹙起好看的眉毛:“教练叫你做什么?”姜枝余神色慌乱,强笑着打哈哈:“也没什么,教练让我不要打扰你训练嘛。”
“对了,阿褚,这场比赛是不是對你很重要?”姜枝余认真地问。褚若明把毛巾重新挂回脖子上,沉默了半响:“不是这场,是每一场。”
我不允许自己输,尤其是身负这么多人的期待。褚若明心里暗暗想道。
褚若明为这场即将到来的公路比赛准备了一个月,每天都是高强度训练,包括原位定车、跳跃性定车、刹车、抗车、对抗性等这些训练。姜枝余一有空就溜到训练场上去看他,虽然褚若明依旧对她冷淡,却丝毫妨碍不了她的热情。
“这种脏活累活怎么能让你们这种男孩干呢?”姜枝余一把抢过他手里的抹布。只见姜枝余挽起袖子,认真地擦拭着他那辆荧光绿的山地车。从褚若明的这个角度看,白色的水管开出了花,她那束起的马尾因为擦拭的幅度而飞扬着,白嫩的手臂沾上了油污也不在意。
褚若明的心就是从这一刻变柔软的,他俯身从姜枝手里拿过手帕,语气不容置喙:“我来。”
时间如一杯秋酿,这场城市绕圈公路比赛不知不觉来临。姜枝余穿上代表褚若明的应援服,还用马克笔在自己的右脸颊画了一个红心。
姜枝余踮起脚,朝着站在运动员中间的褚若明大喊:“阿褚,加油!”褚若明闻言看过来,幽深的眸子里带着笑意,轻轻地冲她点了点头。
比赛伴随着“砰”的一声枪响开始。虽说这只是一场小型的比赛,依然有不少媒体前来围观。姜枝余之前有了解过,这场城市70公里绕圈赛要花两个小时左右。除去风速等不可控因素,这种平路赛道一般要到最后发力,就像长跑一样。所以观众可见的是乌泱泱的参赛者中,一片风平浪静。
等到最后两圈的时候,逆风,参赛者们开始发力。与褚若明并肩的有三名参赛者,都不相上下。
随即人群中爆发出尖叫和口哨声,原来是褚若明用力加速将其他人远远地甩在后面,而这个关键时候,姜枝余却不见了人影。
意外来得猝不及防,眼看褚若明就要取得胜利的时候,在双弯处突然被横空出来的汽水瓶绊倒,整个人跌倒在地。在终点处等待的粉丝眼眶湿润,不停地大喊:“加油,你可以站起来的。”
褚若明全身失去了力气般躺在地上,一双清澈的眸子看向莹蓝的天空,不知在想些什么,任凭對手从他身边骑车离开。
颁奖仪式在市展厅举行,褚若明一个人默默地离开了。教练在现场发脾气:“一个人你们都看不住,他身上还带着伤,不用去医院吗?”
一群人面面相觑,不知该说些什么。褚若明从未输过,尽管这是一场小型比赛,对他的打击也应该挺大的。
褚若明拎着外套,漫无目的地走在街道上。树上蝉鸣依旧琤琮有韵,霓虹灯牌蒙着一层薄薄的灰,路边的孩子哭闹着要七彩糖果。这个世界并没有因为他输了一场比赛而有什么变化。
“你跟着我干什么?”褚若明的余光瞥到一个跟着自己的身影,不禁沉下脸来,“看笑话就不必了。”
“不是的,你身上还有伤。”姜枝余急着解释,冲他比画了一下。他这才看见姜枝余提着一个袋子,里面装着碘酒和纱布。褚若明将外套随意地搭在肩上,无所谓地笑笑:“我没事。”
姜枝余无奈地叹了口气,心一横,壮着胆子一把拉着他的衣袖将褚若明带到了不远处西街公园的长椅上。夜已深,路灯一盏接一盏地亮起,照射出暖黄的光芒。
槐树盘踞在西街公园入口处,浓绿的叶子盛着零星的灯火,随风摇曳着发出“沙沙”的声音。姜枝余用棉签蘸上碘酒,小心翼翼地在他手肘、膝盖处涂抹。
她的声音很轻;“著名的围棋大师说过,‘棋盘不是胜负,是阴阳。在阴阳之前是神,神在宇宙之内,宇宙在神之内。下棋本身不是为了胜负,是为了调和阴阳。你只要尽力就行了。自行车比赛也是一样的,阿褚,你可以输。”
哪怕是过了很多年,褚若明经历了大大小小的比赛,灰心丧气时,他依然会记得有一个小姑娘目光澄澈,一字一句地对他说——“阿褚,你可以输。”
褚若明心里绷着的那根弦终于松了,他的眉头舒展开,嘴角习惯性地弯起:“好,我知道了。”
第二天,太阳照常升起,褚若明跟往常一样,神态自若地跟队友们打招呼。队友们见他没事,拍着褚若明的肩膀一起练习。
教练照常说了几句鼓励的话,也没有特意找褚若明谈话,好像相信他能自我调节好似的。
姜枝余和褚若明的关系变得微妙起来。姜枝余经常会做偶遇褚若明的事,她的笑容灿烂:“褚同学,又遇见了。”她本以为褚若明会目不斜视地从自己身边走过,谁知男神喉咙里发出一个淡淡的“嗯”的音节,留下姜枝余一个人儍站在原地。
“阿枝,你依靠着你脸皮的厚度成功地让褚男神对你特别起来。”同桌发出夸张的尖叫声。姜枝余的脸变得通红,作势打同桌,声音清脆:“让你拐着弯骂我!”
1990年,由张国荣和张曼玉主演的《阿飞正传》在香港上映,至此掀起了一股王家卫热。2002年,全国大部分地区下了一场暴雪,经典版的《阿飞正传》也在大陆同年上映,距离张国荣从香港文华酒店坠下还有一年。
瑶城铺天盖地地下了一场大雪,天际处呈银灰色,踩在地上会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姜枝余特地买了电影票,她害怕褚若明会拒绝,特地拉着顾景一同来看电影。姜枝余穿了一件红色的呢子大衣站在冰天雪地里等他们,褚若明扶着自行车到来时,看到姜枝余的脸颊被冻得通红。
“给,我们先进去吧。”姜枝余递出手里的票,吸了吸鼻子。褚若明拧着眉解下自己系着的烟灰色围巾。他俯身帮她缠绕的时候,冰凉的手指碰到姜枝余的脖子,让她不自觉地瑟缩了一下。褚若明给她打了一个漂亮的结,雪花落在他的眉毛上:“进去吧。”
观影过程中,顾景倒在一旁呼呼大睡,他们两个人却认真地看完了整部电影。偶尔透过斑驳的光影,姜枝余会偷看褚若明,即使只能看到一张轮廓分明的侧脸。
散场出去的时候,顾景提议去小吃店里买碗热芋圆来暖暖胃。正值冬天,店家生意比较好,顾景忙着找位置,姜枝余陪着褚若明排队。
姜枝余把脸埋进厚厚的围巾里,还沉浸在刚刚看电影的兴奋中:“阿褚,如果你是阿飞,你会选苏丽珍还是梁凤英啊?”电影具体讲了什么,她没记清楚,但知道张国荣是配得上“风华绝代”这个词的。
“阿枝,下半学期我就要转去省城z中读书了,那里的训练会更为系统专业,而且我还要参加一场全国性的晋极性的比赛。”褚若明沉吟半晌,还是将这个决定说了出来。
姜枝余的心凉了半截,她喃喃自语道:“原来这就是教练说的晋级比赛啊……”
“什么?”褚若明伸手接过老板递过来的芋圆。
姜枝余摆了摆手,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阿褚,恭喜你。”如果说褚若明还一直在犹豫教练的建议的话,那么刚刚电影里阿飞说的无脚鸟则坚定了他的想法。
“我听别人说,这个世界上有一种鸟是没有脚的,它一直飞呀飞呀,飞累了就在风里睡觉。这种鸟一辈子只能下地一次,那一次就是它死亡的时候。”既然选择了自行车,那就要好好走,走下去。
想到这里,褚若明揉了揉她的头发:“阿枝,你要认真准备高考,我们……一起考到同一座城市去。”
“好,这可是你说的。”姜枝余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
顾景坐在角落里朝他们招手受到忽视后,跑过来瞪着他们:“你们在这说些什么?我在那边招半天手了,是不是站得很舒服啊?”
姜枝余推着他的背打着马虎眼:“那我们现在坐下吧,芋圆快凉了。”雪花纷纷扬扬,落地寂静又无声,枯枝顽强地冒出藏青色,却也被雪片掩盖。他们两人共同的承诺因为下雪天而变得美好起来。
古人吟诵着“燕子不知春事晚,一汀烟雨杏花寒”,春天亦悄悄来临。姜枝余给自己做了一个明确的计划,考Q大,学播音主持专业。每天早上她都会比别人早起一个小时,站在湖边练习发音。
姜枝余是个地道的南方人,生在江南之乡,普通话自然不标准。她是后来迁到B市的,说话仍带甜糯味,周遭许多同学见到她这刻苦的姿态,忍不住出言讽刺。
“姜枝余,早上又在这儿喝‘流奶啊,普通话练得怎么样了?”班上一个男生吊儿郎当地说道。班上的同学随即发出爆笑,有看不下的女生会瞪他几眼。
那男生看到姜枝余眼里蒙着一层湿意,不敢言语的样子更为得意:“加油,组织上‘资瓷你啊。”
姜枝余拿出书立上的一本书摊开来挡住自己的脸,依旧小声地練习发音。直到同桌推她的手臂,她才知道顾景在教室门口找她。
顾景看着姜枝余慢吞吞地走过来,一副心情不佳的样子,瞥了一眼眼前闹哄哄的教室,眼里带着关心:“阿枝,你没事吧?”
“没事,”姜枝余摇摇头,“你找我有什么事?没事的话我回去练普通话了。”她走回去的时候没有注意到顾景黯淡的表情和欲言又止的眼神。顾景有些自嘲地笑笑,她从来都没有回头看看身后的人,即使那场城市绕圈公路比赛发生的事,也只是被他偶然撞见而已。
日光从厚厚的云层探出头来,天空似浸在蓝得发透的油纸里。姜枝余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头发,从包里拿出随身听,准备练习发音。就这样,姜枝余把主要时间花在学习上,利用闲散的时间来练习普通话。
五月末的晚上,暖黄的台灯倾泻在书桌的一角,她埋头认真地给褚若明写信。黑色的字迹在羊皮纸上晕出一道道思念。
阿褚:
展信快乐!在Z中的生活怎么样?一切都在照常进行吧?我决定报考播音主持专业了,你肯定猜不到。因为……我觉得你迟早是会站在世界舞台上,身披国旗用力亲吻奖杯的人。我想要努力一点,与你比肩,做一个出色的赛事解说员,见证你大大小小的胜利。我这里一切都好,勿念。
姜枝余没将自己受到欺负的事告诉褚若明就是想让他安心训练,夺得冠军后再跟他表明心意。褚若明收到信的时候刚训练完,正坐在休息室里喝水,他直接拨通了姜枝余的电话。
“阿褚,是你吗?”那头传来姜枝余惊喜的声音。
褚若明的声音略微沙哑,他清了清喉咙:“嗯,是我。阿枝,公路比赛在高考后,到时候比赛完见一面吧。”
“好!说好了的啊……”
“嗯。”
六月,雨季伴着高考倏然来临。姜枝余撑着伞,雨水撞在伞边上溅到脸颊上,带来凉凉的湿意。她带着平和的心态走进考场,认真仔细地答题。
等到最后一场考试结束的时候,姜枝余没有想象中开心,反倒有一种说不出的失落感。这大概就是成长,是对三年拼搏时光的眷恋。
高考完后,褚若明紧接着要面临全国性的自行车公路比赛。姜枝余不敢跑去现场,只得巴巴地守在电视机前看他比赛。
褚若明神情平静,在裁判的一声令下后,平稳地骑着山地车。到了后期,褚若明暗中发力,尤其是到了关键弯道的时候,如同一头迅疾的猎豹。最后两百米的时候,姜枝余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十秒,九秒,八秒……一位女解说员激动得了破了音:“八号选手褚若明最终以压倒性的胜利取得胜利……”
姜枝余看着电视机里的褚若明被一群粉丝围在中间,他的脸色苍白,却依旧露出标致性的笑容。姜枝余不由自主地跟着笑,下意识地伸手一抹脸,竟不自觉地流出了眼泪。这就叫风雨同舟,欢喜都为一个人忧吗?
她关掉了电视,也就没有看到那个高大的身影跌倒在地,场面一团乱,教练直接掐掉了镜头。
高考分数出来那天,意外的,成绩比姜枝余预估的高了十多分。她第一个想要告诉的人就是褚若明。可当她去拨打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时,电话里却传来冷冰冰的忙音。姜枝余当即想到跑去找他,却悲哀地发现自己竟没有他家的地址,平时寄信也是寄到他的学校去。
姜枝余跑去找顾景问褚若明的事,顾景一脸支支吾吾的样子让她心烦意乱。
“阿枝,一定非他不可吗?”顾景收敛起神色,难得正经。
“是,非他不可。”姜枝余没顾得上顾景的心情,匆匆离开了他家。正在姜枝余六神无主的时候,她终于拨通了褚若明的电话,却是一个女生接的。
对方的声音带着一丝尖锐:“你就是姜枝余吧,以后不要再打电话过来了。”
“等等,可以让我跟褚若明讲两句话吗?”姜枝余的声音微微颤抖。
对方冷笑一声:“姜枝余,跟你讲两件事:第一,褚若明不会跟你在一起的;第二,阿褚参加的那场城市绕圈赛是你动的手脚吧,瓶子是你扔的,别以为那是死角监控看不到就没事了,自然有人看见了。”
“你知道那场输掉的比赛对他来说有多重要吗?你的心是石头做的吗?阿褚已经知道了这件事,他不会原谅你的。”女生不停地控诉着姜枝余。
电话那头,褚若明的声音插进来制止她,但语气亲昵:“早早,不要说了。”
女生说的话字字诛心,让姜枝余无力反驳。最后,她用一种祈求的语气道:“你能让阿褚听电话吗?”
空气如静止一般,墙上的老石英钟发出“嘀答嘀答”的声音敲在姜枝余的心上。终于,电话那头传来褚若明淡淡的声音:“还有什么事吗?”
“阿褚,对不起,瓶子确实是我扔的,但我可以解释的……”姜枝余急忙开口,眼眶湿润。
褚若明冷声打断:“不必了,而且我已经找到真正喜欢的人了。”
“我们以前说好的,高考后一起……你去亲吻奖杯,而我见证你的荣耀……”姜枝余的嗓音哽咽,眼泪“吧嗒吧嗒”掉下来。
倏忽,电话那头响起褚若明急促的呼吸声以及女生惊慌失措的声音。姜枝余心一紧,刚想询问怎么回事,电话就被切断了。她缓缓蹲下身,手还维持着通话的姿势,小声地哭泣。
是要说再见了吗?记忆里骑着自行车带她看病的男生,穿着白衬衫漫不经心扔给她冰水的男生,寒风里解下围巾给她围上的男生……这一切都似乎要沦为记忆,与之隔山隔水。
此时,演播大厅外有人放起了烟花,啪啪作响的声音将姜枝余的思绪拉回。她抬眼看了看眼前眉眼清冽的褚若明,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当年那通电话挂断以后,姜枝余曾试图找过褚若明,可却被告知褚若明一家出了国。后来填志愿的时候,她固执地填了播音主持专业,就好像她遵守了诺言,意中人就会回来一样。
“你女朋友呢?就以前电话里的那个,没和你一起来吗?”姜枝余随便找了一个话题。
褚若明坐在椅子上,神色一僵,解释道:“对不起,当年是我骗了你,她只是我妹妹——褚若早。”
“对不起,当时比完赛后晕倒在了终点,后来被检查出肺栓塞。我当时想到的就是不能拖累你,这才有了那一出戏。后来出国治病,休养,重回赛场花了我近两年时间。以前扛不住的时候就想打电话给你,听一听你的声音。后来想起,我要拿最出色的成绩回到你身边。”褚若明按住她的肩膀,眼里满是深情。
姜枝余呆站在原地,原来这些不是她一个人的独角戏。上大学时她接到好几个越洋电话,接通后对方又不说话,她曾想过是褚若明,却又以为是自己多心。
“那你不怪我吗?那场比赛让你输了。”姜枝余的眼睛一酸。
褚若明漆黑的眸子里闪过温柔,他将姜枝余搂进怀里,下巴抵在她的肩膀上:“不怪你,我还没来得及跟你道谢。”褚若明是后来才知道这件事的,他是去找了教练后,才明白他和姜枝余的良苦用心。
教练知道褚若明的性格太过刚强,身上背负着太多压力。于是他找来姜枝余,故意让他输,就是希望褚若明能正视输与赢这个问题,做一个真正的强者。小比赛中失败了才能在后面的大赛中厚积薄发。
褚若明生病以后,故意借题发挥就是为了不拖累姜枝余而已。至于这件事是谁告诉褚若明的,可能是顾景。可年少的这些情愫早已卷进了岁月长河中,现在的姜枝余已经不想追究了。
以前她喜欢的人是远在天边的星辰,蝉声嘈杂,岁月悠悠直到她长成一棵绿树,远辰也努力地穿过云层,落在了她身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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