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南/黄曙辉
大野之歌
湖南/黄曙辉
远古。洪荒。我听到了静寂之中异样的声音。这大野之大,乃我想象之所不能及。
芳草连天,大鸟高飞,快乐的鸟鸣如珠玉般泻落。
长河自天际而来,无数想象中的一粒粒动词,以雪豹优雅的行进之态向我靠近。
我们不计前路,只向渺渺洪荒告别。
天神,地神。敦巴辛绕是神中之神。神诞,14881年过去。又249个君丹过去。木鼠之年,聂赤赞普是我们永远的王。
天赤七王。天赐七王。沿着彩虹之道,诸王抵达天庭。
我只携一壶藏王宴酒,随往。
饮吧!开怀畅饮。以食为天的人,王欠其一壶老酒。这一壶老酒呀,我们从远古喝到现在,将洪荒推远,抵达一个“饮”字方能到达的地方。
行走大野,一壶藏王老酒就是我们的全部血液——
天风浩荡,碧草无垠。
格桑花开了,我们在战争的间隙,吹响了号角。
这号角声声,只为一场炫舞,醉卧花丛。
喝吧!不要擦去嘴角的血迹——
那流淌的生命原浆,是火焰,是历史,是一条永不干涸的浩浩汤汤的大河。
它们自火口湖流出,绵延十万八千里,燃烧亿万八千年。
我们的酒是青稞酿成的酒。
我们的血是青稞酿就的血。
我们的魂,是青藏高原的魂。
那飞翔于喜马拉雅之上、唐古拉山之上、祁连雪峰之上、札伊克嘎峰之上的鹰,就是我们高原之魂的影子。
——那是藏王的影子。
逢山开山,逢水过水。王者之气,就好比这不羁的洮河,一路滔滔,终究在冲撞与切割之中,成为与我姓氏完全一样的母亲河不可或缺的精神之源——
而藏王宴酒,乃是王的气血与魂魄。
请允许我一路跨过那遥不可及的高山与大河吧。
请允许我携带十万枚从未出征的动词和十万枚从未使用过的形容词。
请允许我气喘吁吁奔向卓尼——
那些裸露的岩石,是秦岭山脉的骨头,其实更是我的骨头。
那些茂密的森林和草场,都是我忍不住溢出的感动与诗意。
那些开阔的冲积滩地与河谷,是我从未提起过的隐忍与宽容。
甘南,甘南。我已经在梦里无数次寻找过前世遗落在那里的牦牛、经幡、玛尼堆。
我无数次在叩着长头前往。
转经筒在灵魂深处不停地摇着,六字真言我从未停止默念。
无数次,我在夜晚仰望星空,听取来自星星的密语。
无数次,我在藏文里取暖越冬,只为赶走孤寂,在心头留住一片瓦蓝瓦蓝的天空——那里白云轻浮其上,我可以随手扯下,给圣洁的灵魂献上哈达。
无数次,我将藏王赐给我的那一壶酒,点化给天空与大地,而我自己,只无限珍惜地舔舐一下指尖上残留的芬芳。
我站在时空交叉处瞭望——
十万匹野骆驼向我奔来。
十万匹野牦牛向我奔来。
十万匹野骏马向我奔来……
沙尘暴在瞬间遮天蔽日。黑暗之神此刻主宰世界。
旌旗摇荡。尘土飞扬。
海啸接踵而至,惊涛壁立千仞。
巨大的鹰翅,搅动旋风,世界摇摇晃晃。
寺院在远处苍凉。酥油灯在远处明灭。
我是风窝里直立的唯一生灵。
一块擎天的巨石,支撑最后的时空。
我取出王之所赐,豪饮——
给心空点亮十万盏神灯,给身体疏浚十万条河流,给肝胆置放十万枚引信。
——“干!”
向自己的影子喊出这惊壮绝世的口号,
我已经无惧世界末日的到来。
天地之间,一个大写的人字,高过神灵。
骆驼。牦牛。骏马。
雄鹰。经幡。长风。
那一粒粒动词,一串串动词,一排排动词,一堆堆动词,排山倒海——
及物。或者,不及物。
大野,有足够宽阔的空间包容一切——沙尘暴,泥石流,肆虐的洪水,地震,海啸。
在青藏高原,王的训示,已经化为甘醇的酒。
这藏王宴酒,是水的化石,是火的化石;也是化石之火、化石之水。它们,构成我们全部的勇气与力量。
我早已无意在酒气里寻找虚无。
这酒是太阳之魂,我将悉数存放在比虚无要真实和阔大得多的体内。
它们,将抽净我体内全部的暗黑与阴影,让火焰烛照前世今生。
黄沙吹尽,黄金始见。
这浩瀚无垠的大野,从此,将是我驰骋的疆场,更是我——
灵魂
永远
安睡的
眠床。
一条大河流过体内,叫做长江;
一条大河流过魂魄,叫黄河。
长江,长过时间,一路弥漫酒香;
黄河,黄过我的姓氏,金波荡漾。
青藏高原厚重无比的黄土,足够安置十三亿座生命的酒缸。
我的王!我已经在960万平方公里的大野设宴,
请赐我——
藏王宴酒;
请赐我——
万世梦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