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小说三则

2017-12-06 10:19刘群华
西江月 2017年9期
关键词:嫩江山田铺子

刘群华

短小说三则

刘群华

皮 匠

在筷子巷,只要向前走几步,就会看到一块门板大的牌匾,上面点金错银地写了三个大字:林皮匠。

“林皮匠”是一个小小的皮革铺子。这一天,掌柜叫小伙计刚打开门,门外就闯进来了一个人。此人生着一脸络腮胡子,高近六尺,一张口,嗓子粗得像面铜锣。他说:“掌柜,我要买条皮带。”掌柜一边在柜台前收拾杂物一边问:“什么时候要?”那人答道:“傍晚!”

掌柜心想,这人要得急,就说:“做不了!”但那人不肯,说:“没皮带不行啊,拿长帕缠着,我一鼓劲就断了。”掌柜听了,吓了一跳,细细地打量他,只见这人人高马大,一身的蛮劲,是个练功夫的人。

到了傍晚,掌柜紧赶慢赶给他做好了皮带,那人也不食言,进来给了掌柜一个银元就转身走了。掌柜摸着银元发愣,心想:这人一身蛮力,莫不是传言的“一点红”?他想罢,心就扑扑地乱跳。

第二天早上,掌柜还在揣摩昨天的那个人,小伙计走过来小声说:“师傅,离县城不远,日本兵营的一个队长被人砍死了,一刀致命,身上写了三个字:一点红。”掌柜听了,身子猛的一颤。

临近中午的时候,几个日本兵涌进了林皮匠铺子。领头的日本兵说:“你的,可知道这条皮带?”掌柜战战兢兢地凑近一看,不由吓出了一身冷汗:这条皮带不就是昨天傍晚那个人买走的么!

掌柜心知惹来了杀身之祸,不过仔细一想,这皮带上无名无姓,又没写林皮匠三字,只要我不认,日本兵也确认不了这条皮带到底是谁家铺子做的,就没办法找到这条皮带主人的蛛丝马迹。想到这里,掌柜反倒镇定了下来,哈腰道:“太君,这皮带,小的不认识,也不是我铺子里做的。”

日本兵盯了掌柜一眼,骂了一声便走了。

不过,日本兵一走,掌柜就自责起来,他刚才反复检查过,如果不是皮带头的牙断了,“一点红”的皮带就不会遗失在现场。他为自己的一个失误,差点害了“一点红”而后悔不已。

从此,掌柜就认真地制作皮带头的牙了,他知道,那个牙主宰着一条皮带的命运,牙断了,皮带系不紧,还比不上一根麻绳。

一天,日本军营叫掌柜去修理日本兵系的皮带。掌柜蹲在军营里给日本兵修了好几天的皮带,出来时,天阴沉沉的。

掌柜出来后,挑着个小担子走在筷子巷里,转了几个圈硬是没进自家的铺子。就这样漫无目的地走着,他的小伙计跟在后面颇纳闷:师傅是傻了么?然而,掌柜好像没傻,转了几圈后终于进了铺子,精心地打磨着那条做了一个多月的皮带。

这条皮带从外观看,与店铺里其它皮带并没有不同,如果硬要比较,就是这条皮带选用了最好的牛皮,且较其它皮带宽了两厘米,尤其皮带上的扣眼、皮带头和牙,都做得异常牢固、精致。

这天,掌柜一个人在铺子里默默地继续做那条特殊的皮带,当掌柜把最后一个扣眼安在那条皮带上后,他松了口气说:“再大的力气也撑不断这条皮带,也不会断牙。”这一晚,掌柜就把那条皮带放在铺子最显眼的位置,像陈列一件宝物一样。

风轻轻地刮,九月的中原被黄尘染红了。临近半夜的时候,林皮匠的铺子传来一连串敲门声。掌柜兴奋地跳下坑,把一盏油灯点亮,打开门,只见“一点红”还是那样魁梧英武。他说:“掌柜,我要这条皮带。”他指了指铺子里最显眼位置上的那条皮带。

掌柜把皮带取下,说:“这是我专门给你做的,今天刚完工。还有件事我要告诉你,前几天我帮那十几个鬼子修皮带时,把他们的皮带头牙全弄坏了,稍使点劲就会断。”

“一点红”听了,又拿出个银元,说:“掌柜,多谢你,这个银元,小小心意,请您收下。”

掌柜没有收下银元,“一点红”感动不已,随即二人拜别。

出门后,“一点红”很快消失在夜色里,掌柜像看自己弟弟一样目送他。

高 手

瓦窑坪是一条酒街。从左侧数,二十八家酒坊二十八个烟囱,从右边数,二十九家酒坊二十九个烟囱,多出的一家,乃王家御酒坊。

王家先祖是这一带酿酒最好的酒匠。据说,当年乾隆皇帝路过瓦窑,正好碰上王家酿酒开缸,酒香四溢,乾隆闻着酒香就找到了王家,坐在一张歪脚凳子上讨了三碗酒。他觉得王家的酒比宫廷里的琼浆玉液多了几分柔绵,丝丝甜味之中多了几分后劲。乾隆啧啧称奇,之后他题下了“王家御酒”的金匾。

王家先祖做梦也没想到会得到乾隆亲书的金匾,但几十年之后,王家先祖为此伤透了脑筋。原因是金匾只有一块,王家先祖又有三个儿子。王家先祖最后想出了一个办法,即金匾归他子孙中酿酒技术最好的一个。

这一年,也就是民国三十年,瓦窑坪评酒匠争金匾的大会又开始了。王家的十二代孙王本贵起了个大早,他胸有成竹地来到酒坊,打开了自己酿的酒,只见大土缸里酒水清亮,泛着幽绿,舀起一勺酒浅酌,与当年王家祖上的酒无异。他暗自窃喜,今年那金匾该归我啦!

在瓦窑坪,除王本贵,还有王本福的酒也酿得好。王本福也是王家十二代孙,这天也起了个大早,他也抬着一缸酒赶来了。王本贵见了王本福,拱拱手说:“你也凑热闹啊,这酒可通人性哩!”王本福拱拱手,不做声。他心想,王家酿酒有一秘方,就是要男人在翻五谷之酒料时,汗如雨下,汗携带着人的粗犷之气入酒。王本贵那么说,是嫌他老了,酒无后劲之粗犷了!

王本福委婉回道:“酒确实如人,人温其酒必柔,人躁其酒必烈。”这句话王本贵听懂了,王本福说他的酒无柔绵,只有后劲了,他听了嘿嘿笑。

此刻,瓦窑坪外的江水,如酒一样缠绵、清澈。主持这次大会的是瓦窑坪酒坊会的会长,他捋着长须,坐在台上一会儿看起伏的江面,一会儿看酒街各家的酒陆陆续续送来,一缸缸的酒封着红绸,整整齐齐摆了两排。

阳光终于从东面山坳慢慢穿来,落在会长旁的金匾上,发出耀眼的光芒。会长不慌不忙从梨木盘椅上站起来,扫了眼台下四方的乡亲,挥挥手道:“民国三十年评酒匠争金匾的大会……”

底下的人正侧耳倾听会长的演讲。说时迟那时快,会长的一句话还没讲完,街头就叭叭地响了几声枪,接着一个气喘吁吁的人冲进了会场。台上台下顿时一片混乱,大家慌慌张张地钻进了一条条小巷子,四散躲藏。

王本贵最先纵身下了台,朝南边的空阔处死命奔跑。王本福也一惊,疑惑地看了来人一眼。只见来人是个二十来岁的小伙子,穿一双草鞋,上身一件单衣,手里握着一把手枪,虽然在紧急关头,神色依旧镇定果敢。王本福知道这人走投无路了,果断地说:“快进我的酒缸!”

酒缸里全是酒。王本福想,酒淹不死你,也会醉死你,看你的命了!

此时,天色骤然暗淡,刚才的那束阳光被一块乌云挡住了。从街头急匆匆赶来的一队人马,团团围住了会场。领头的叫王虎,他下了枣红马,对大伙说:“逃了个共党,大家看见了么?”

这队人马,瓦窑坪的人都知道是什么人。王虎,之前是月堂山的土匪,现在给日本人当汉奸呢。留在大会场来不及跑的乡亲被王虎一问,想起刚才的枪声,看着眼前白花花的长枪刺刀,心便紧张得发慌,腿也直发抖。王本福壮着胆子用手一指,说:“往那条小巷跑了。”王虎那鹰一样的眼睛看了王本福一眼,又在场上遛了几圈,发现确实没有他要找的人,再瞄了眼酒缸,乐道:“好酒!”

王本福心里一惊,赶紧推倒那缸钻了人的酒,酒便汹涌地往大暗沟里倾覆。

王虎狞笑着把剩下的酒全部抬走了。瓦窑坪的人愣了半响,才喃喃说,谁是这一届评酒匠争金匾的胜出者呢?

会长意味深长地说,能喝一缸王家酒不死的人,才是真酒匠啊。

王本福会意,那个躺在暗沟里,烂醉如泥的人,肯定是高手!

鱼 厨

厨师老龚只会做鱼,但是他能把鱼做出千百种色香味来。不过,老龚一旦没鱼,就没办法了。

这不,天气一冷,雪盖住了半截马栏,嫩江的冰也锁住了水,鱼便断了货。

老龚套顶狍子帽,钻在木窗缝里偷窥街上的雪。他此刻有点着急,灰蒙蒙的天,雪下一个月了,似乎还没有停的意思。

坐雪橇捕鱼的人,三三两两踩着脆响的冰凌子,站在一棵白桦树下望着嫩江,一筹莫展。

嫩江白茫茫无边。老龚嘟哝道:“没鱼,鱼馆也开不成哩!”

老龚烹鱼有一绝,即每条鱼不去鳞不破肚,待一番翻滚油炸之后,外观金光闪闪,入口一嚼,鱼刺鱼骨鱼鳞全化了。

老龚揣着烹鱼一绝,在鄂伦春的嫩江上扎下了根,开起了“老龚鱼馆”,把牌子叫得银子响。

雪还是下着,一伙鄂伦春族的男人在雪山上吆喝狩猎。这时,一个日本人骑着高头大马来到老龚的鱼馆,他说:“山田太君说他快半个月没吃鱼了,你晚上送一条过去!”

老龚躬着身子,战战兢兢,他想说嫩江二十天没打鱼了,哪还有鱼做呢?可他瞄了一眼日本人腰上的指挥刀,又胆怯了,点头哈腰地应道:“是!是!”

日本人见老龚答应了,呵呵笑,拍拍老龚的肩膀翘起大拇指,说:“你的,大大的良民。”然后他跳上了马走了,踢碎了一地的雪花。

老龚鱼馆的后厨,仅剩一条不到一斤的小鱼。早上,病重的老哈老婆想吃鱼,老哈携着鱼网锄头在嫩江上砸洞,可是忙活了半天,厚冰没有砸开,脸却被冻成猪肝紫,连一只虾也没逮着。老哈想着老婆临死前吃回鱼也无法满足,就伤心得暗自流泪。老龚说:“我给嫂子做。”

就这样,老龚后厨的那条鱼属于嫂子的了,可现在日本人来了,鱼给山田,怎么对得住老哈和嫂子!鱼给嫂子,日本人一生气,一家人的命就没了。

老龚左右为难。

黄昏渐渐降临,嫩江一片迷蒙。一只狍子逃脱了鄂伦春人的弓箭,下河湾,渡河冰,又上了山。

老龚觉得今天的时间跑得快,比狍子快多了。他的心如风一样席卷,这时,山寺的钟声一击一击地在云烟似的嫩江上空荡漾。老龚倏地站起,披上狍子衣祆,翻身上马就上了山寺。

这是一座有着一千多年香火的山寺,碑记始建于唐,住持是个八十多岁的老和尚。老龚面对老和尚泣不成声,慢慢说出了他上山的来龙去脉。老和尚听着,看着山门外的那棵大白桦树,念道:“善哉,善哉。”这一次,老龚下山后提了一包面粉和一小包白糖,然后在厨房给山田做了一条大鲤鱼,两三斤重,有头有尾,有鳃有鳍,鳞片清晰,鱼香四溢……

老龚送去时,山田在军营里一边饮酒一边观赏着日本歌舞,他吃着老龚送来的大鲤鱼,赞不绝口,狡猾地说:“嫩江都封江半月了,打鱼的有二十天没打到鱼,你的鱼不是鱼,却胜似鱼。”老龚在旁,早吓出了一身冷汗,心想,原来山田也是烹饪高手啊!山田示意老龚坐下,便要老龚传授佛家的素鱼制作方法。

老龚这才明白山田让他做鱼的用意,气愤地一挥手,一根鱼刺就扎进了山田的脖子,山田“哎呀”一声便血流如注,倒地死去。而老龚,脖子上也插了一根鱼刺。

责任编辑:陈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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