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高 晶
倾情野三坡
>>> 高 晶
实际上我丝毫没有想起看月亮,山,让我失声了。它就那样裸露出夜的白银,
似乎有悬丝缠缚垂藤,石隧中漂移一个点灯的工匠。看到的雾、吞咽下去的雾,
猝然让我们发现拼命要撞进来的马群。
每一次造山运动,它们要腾空阻挡着运动的石头。那么无能为力,河水穿越上古,留下传闻中的经注、密密麻麻的索引。
月亮在野三坡高不过群山,它也失声了。我是一缕回音,被反弹进黑铜洪钟,我拼命想抓住那匹钟情的白驹,从野三坡阻挡梦的闸口,找到我还原为红鳟鱼的清溪。
晨雾之中,有陌生人随行,观看同伴摄垂露泫雅。
她攀山轻盈,在左上方发出邀约:“坐我们的缆车吧”。
脸孔沟壑纵横,仿佛从少女时代就纹了山的明暗。她的笑,观之可亲,一如我的祖母。
悬挂葫芦条、豆角丝、红辣椒迎候阳光时的明媚。她不懈地招揽生意:“坐我们的缆车吧”。
赞表常年出门打工的儿子孝敬,她佝偻如雾中蓼花,湿漉漉的空气含着盐分。
是的,只要咧嘴一笑就是甜的,脚下野三坡的缆车,低入一株山下的雏菊。
植物根系第一次赢了山的兵镇,青檀林之幽。百里峡在这一刻,有梅妻、鹤子之魅。我背靠青檀,皮肤上有青苔暗生,世外浮生若梦,光在百里之外逡巡。
可置一副石棋,斟几海碗黄芪茶水,与三两知己观石乐饮恨拒马河。羌笛毋须再一次次吹遍峻岭险峰,棋盘上必有一目光如炬的将帅,他视通万里——峰峦叠嶂是他的奇兵暗道,钉树桩、置绊马索。几年后,他与祖逖同衾同袍,镇长江拒戎狄始于不惧禁忌,闻鸡起舞。
棋盘上落下重如磐石的车,死必首丘的战马,心事重重的相,只身守城的帅,一人战死前敌,另一人被奸佞所害。滔滔冤情的帷幕,拉开又落下,反复千年,青檀幽尽处。
每一个人,落入棋盘,就是被棋穴架空的棋子。落入浅溪,飞溅一朵勾勒五色光的水花。
我们转山、喊山、抬山,从没听真鸟鸣。
手微触石藓,触电般回缩,用干手掌涂抹雾镜。指尖冰凉,心有寒意,怕惊扰石头中住着的先民,更怕看清镜像,朦胧的晨昏,在群山腹部蠕动。我们增添了百里峡的暗度,燧石取火,一只紫色蝴蝶飞出暗室,发现又飞入另一座暗室。只有朝山下俯冲才能贴近白云,在百里峡因迷路耽误行程,轻易会被原谅。
我更注意因山势垂直恣生的海棠,圆叶碧透,如莲俏立,不见花,只闻涧流就曳动,中国字形音碰撞,落下一片莲花藕塘,莲形海棠,是否也端坐一个看不见的菩萨。三五步就一处飞瀑,水帘缩卷着水帘,设计百里峡微景观的人,我相信,他曾在鱼腹闭关。
大雾让一切失真,人形如鹤、抬不起翅膀。此刻内心如一枚古短剑,越王勾践剑,任侠使气,更多是防卫雾霭中迷失自我。斫雾,更删繁就简中流及中年。
叼好那把剑,拽住雾的绳索峭壁迅登,喉咙中开出绝世药草之花,悬崖下火炬树设炉炼丹,树木随着海拔一波一波微调着种属。
我们一次又一次在催生和拔高野心,浓雾遮蔽。登山初衷,俯瞰的睥睨之味,趁机描画自身鹤立鸡群,有别于人——都是微茫的,雾中谁拧湿了恐高者,放大了恃强的恐惧,高音和次高音在一个音阶上转换,面纱下的山,似一个持续试探极限的女高音,碎片,在弦的共振处徘徊。
追雾、撩雾、与雾失眠,扯出雾的袍泽,雾是背景。雾,还是一个怯懦的山神。万分之一秒,雾聚雾散,这位茜纱帐下神秘莫测的美人,跳到一株雪绒花上裸体面众。湿漉漉的野性收敛自如,千姿百态,疏忽不见,林海苍茫深藏斑斓猛虎,
它们记不起大雾,无法狂啸,犹如我们,把勾践剑轻轻抛下万丈深渊。
山顶的一缕佛光,哪怕就是回光返照,也能喝干这碗雾酿的归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