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吟水手
惊梦
□行吟水手
三月初八上巳节时,长安城外春风习习,百花盛开,桃李争奇斗艳,蝴蝶翩翩飞舞,是个非常适宜郊游的日子。
每年的这个时候,书生都要去郊外踏青。
以前是书生和一帮书生一起去踏青,后来他们全有了功名,就只剩书生一个人踏青了。又是一个春光澹荡、芳香氤氲的上巳节,书生去郊外踏青。
一路上,衔香揽景走过来,恍然不觉离城十多里。峰回路转处,现一角飞脊斜檐的庙宇,挑一爿白云蓝天,一片磊然景致。顺着花林小径来到寺门前,门楣上嵌了一块石匾,大书“善缘寺”三字。
站在寺门前,书生有了削发为僧的念头。既然仕途无望,做个吃斋念佛的出家人也不错啊。晨钟暮鼓,青灯黄卷,了此一生也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书生略一停顿,上前轻敲寺门。俄顷,沉朱木门徐徐打开,一芒鞋青衫的小和尚立于门后,连呼“善哉”。书生深施一礼,说:“小师傅,能否进贵寺看看?”小和尚略一迟疑,说:“施主请。”书生说声“打扰”,便跟随小和尚走进了花木扶疏的寺院。沿路是两座分立的古砖花坛,两边分植着翠竹、垂丝海棠和金桂;沿长墙有几级石阶形的花山,遍植百合、天竺、佛手以及许多叫不出名字的常青植物。书生看得有些呆了。
小和尚说:“施主请自便,恕不奉陪了。”
书生点点头,向寺院深处走去。
书生信步走来,不觉就到了一截粉墙下。站在露湿的石阶上,面对白白的墙壁,间以沉沉的木鱼声,叩得书生一心的空寒。三十载春花秋月等闲过,就像眼前的这堵粉壁,一片空白。书生不由悲从中来,一首发自肺腑的诗句直冲上来。书生捡起脚边的一块木炭,在粉墙上笔走龙蛇起来:“屈曲交枝翠色苍,困龙未际土中藏。他时若得风云会,化作擎天白玉梁。”酣畅淋漓的抒写让他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公子。”这时候书生的身后响起了一声娇笑。书生甩了手中的木炭,转过身来。书生就看见了一个杏脸桃腮、小唇秀靥的妙龄女子正在冲着自己笑。
女子看着粉壁上的诗文拍掌赞道:“好诗!感时伤怀,只怕科场里难有出其右者!”
书生听了连连说:“不敢当,不敢当!小可俚语村言之作,恐怕玷污了小姐的眼睛。”
女子对着书生轻轻一笑,说:“公子好雅兴,竟跑到这荒郊野寺来题诗。”
书生也笑了,说:“小姐雅兴也不小啊!小可能冒昧问一句小姐的芳名吗?”
女子说:“我叫月圆。”
书生说:“那么月圆小姐你是到这里来参禅悟道了?”
月圆又轻轻一笑,笑靥如花。那样的一张粉脸有几分像上元市上的白纱灯,笑脸垂发,有淡淡的红晕洇上两颊。她说:“我是陪母亲来朝拜敬香的。家母正在佛堂礼佛,我闷得慌特意出来透透气,不想就遇见了公子。”
月圆说着款款上前,对书生又道:“小女子家住南街,方才听公子吟诗,甚是仰慕。若公子不嫌,可否十日后与小女子在此一见?”
书生微微一怔,看着月圆半羞还半喜,欲去又依依的女儿娇态,点头答应。
“我该走了。”月圆说,“公子住在哪里呢?”
书生说:“城内翰林巷。”
三天后的一个清早,一顶绿呢官轿停在了翰林巷书生家门口。从外面走进来两个官差,他们对书生说:“我家相爷请公子去一趟相府。”
早晨的空气清新湿润,书生一身布衣坐在轿子里沿路听到小巷深处传来卖花童清脆的叫卖杏花声。
相爷端坐在一张太师椅上,对走进相府的书生说:“你来了。你来了。你来了。”相爷的意思是你终于来了。
书生站在那里一声没吭。他不知道相爷召见他所为何事,所以他就一声都没吭。
“这两天老夫听到坊间闾巷到处都在传唱你题在善缘寺粉壁上的那首诗。难得啊,难得的人才啊!我费了一番工夫才找到了你,真不容易啊!”相爷说。
书生的血液开始快速流动起来。书生说:“多谢相爷抬爱!”
相爷说:“老夫已向圣上举荐了你,不日便有结果。”
书生说:“蒙相爷照拂!”
相爷说:“老夫有一女,公子可否应允婚配?”
书生略略踌躇了一会儿,月圆姑娘的身影在他脑际一掠而过。书生想说小可已经有心上人了,但书生说出来的话却是“小可本贫贱之身,只怕不配”。
相爷说:“嗯?”
书生忙将头低伏下去,说:“一切听从相爷的吩咐。”
十天后,书生没去善缘寺赴约。书生想自己要娶相府的千金了,哪还顾得上去跟那个叫月圆的姑娘约会?
在家里等了半月余,却不见相府再有下文,书生就有些沉不住气了,他决定去相府打探一下。
拐过那条大街,就是相府了。还没走到相府门前,书生忽然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飘进了相府。书生有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他走过去向两个守门的门岗打问刚才走进相府的那个女子是谁。
门岗说:“是相府的千金。”
书生问:“相府的千金叫什么名字?”
门岗说:“月圆。”
书生眼前一黑,幸亏被眼疾手快的门岗扶住,才没有摔倒。
书生又去郊外踏青了。
只是一夜春雨,满树桃花杏花纷纷坠落,似乎都想趁着这春光将尽未尽之时,好随风嫁尘而去。一地的浅粉嫣红,犹如女人浸洇了泪水的胭脂,点点凄美,点点衰败。
书生站在落红成阵的花瓣雨中扑簌簌掉泪,听见不远处有人在说:“我的新娘子好美。”
(原载《小小说月刊》2016年第6期 江苏蔡刘雨荐)